路无话,行至一半,并莲忽地打了个喷嚏。颜兮回头看去,见她正悄悄把手放在嘴边哈气取暖。于是停住步子,将自己的狐毛护手递给她。“娘娘”并莲一愣,忙要拒绝:“奴婢不冷的,娘娘自己用就”话没说完,双手已被颜兮放进了护手里。颜兮稍有歉意地略笑了笑:“是我一时兴起,却累得你受冻了。”并莲连连摇头:“哪里的话,娘娘有心情散步赏月,是极好的。倒是奴婢没用,让娘娘操心了。”颜兮看着她诚惶诚恐的样子,说道:“我在成为嫔妃,来到王宫之前,也有四个侍女。”并莲看着颜兮,点了点头。“我待她们亲如姐妹,她们待我亦如是。幼时我们坐在池旁谈天赏景,我那时以为她们会一直陪伴着我。”颜兮自嘲地笑了笑:“只可惜,命运却不愿太随我愿。始终是我太天真。”并莲是知道凌冬儿与朱夏儿的事的,至于颜兮口中的另外两个侍女,却不知晓,不过想来应也是一番命运作弄,只得分离。念及此处,她也一时沉默不语。“这就是为什么我不愿对你太好。”并莲一愣。颜兮轻叹:“即使我知你的忠心,却仍旧很少对你笑笑,更不曾对你有过多少奖励。是因为人总有聚散,我怕了。我怕予人信任,到头来却还是要眼睁睁地分离。”“娘娘”并莲不知道颜兮到底经历过多少次分离,才会有如今的心境。她只知道,那个平日里喜怒不形于色的颜兮,现在的目光中透露着悲意。或许这份悲意,才是真正的她。“那时我要你保住我的孩子,你便真的孤身在大雪中行了那么远的路背我回了明夕宫。后来虽然事不如愿,可是这份恩情我不会忘记。我欠你一声谢谢。”“并莲身为奴婢,这本就是本分。娘娘如此说,是折煞奴婢了。”并莲的一双手在狐毛护手中揉搓着,想了想,小心翼翼地又道:“虽然这么说有失恭敬,可是娘娘像极了奴婢的家姐。在奴婢心里,也一直是把娘娘当做家姐看待。”颜兮问道:“你的姐姐”“是。”“我与她长得像么”“嗯。娘娘虽与姐姐容貌不太相似,眉眼间的神情确是一模一样的。”颜兮笑笑:“她人在青龙么”并莲垂下头去:“姐姐已不在人世。”颜兮唏嘘,轻轻拍了拍并莲的肩膀:“我从未听你提过家中之事。那你的父母呢”并莲垂着的头又摇了摇:“早在奴婢和姐姐年幼之时,他们因家中穷困无法养活我们,便带着弟弟离开了。如今是否还在人世,奴婢也不得而知。”“那你们如何生存”“是姐姐负担起我们二人的生计,她白天时去山中采摘药草,晚上便熬夜做些针线活。等到集市开了,她便拿着一起去卖。好在我们吃得不多,没太多花销,那些赚来的钱便能勉强生存。”并莲说道:“后来我们逐渐长大,姐姐有了意中之人,对方虽是个当地普通人家出身,却也吃穿不愁,亦对姐姐喜爱,本来,已是定下亲事的”颜兮静静地听她说着。“谁知当地一个地痞无赖得知卖宫女入宫可以得些银两,他正巧缺钱,便强行要拉我姐姐入宫拿钱,姐姐不依,争执中摔倒在桌旁,头正好撞在掉落在地的采药镰刀上。”并莲的手紧握成拳,平复着心情。过了一会儿,她说道:“后来,代替姐姐来宫中的,便是我了。”颜兮从未想过眼前这个模样乖巧,做事总是胆小却滴水不漏的女孩儿,竟还遭遇过如此之事。不禁心生同情,柔声说道:“你既说我像你的姐姐,那便把我当做她吧。以后没人的时候,你便叫我姐姐,可好”“奴婢不敢。娘娘身份尊贵,怎可”并莲话说一半,清浅一笑:“其实娘娘能说这话,奴婢心中已很开心了。”颜兮看着她。“真的。这是我入宫这几年来,最开心的一天。”并莲笑道:“对了,娘娘,今日在宴席之上,长右国使提出了和亲之意。王上是必定不会同意的。而唯一推脱之策,就是立一个凤凰的妃嫔为后。如今最有希望的只有娘娘和荣妃二人。娘娘可一定要把握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若有能用到奴婢之处,娘娘尽管开口,就像兰婕妤那次一样,奴婢定会尽心竭力的。”颜兮看着她单纯的笑,心里一酸,说道:“兰婕妤的事是难为你了。本是我与她们的纷争,却要你跟着牵扯其中,昧着良心做事。以后,不会了。我与荣妃之间的恩怨,我自会跟她有所了结,你不必为此费心。”“娘娘”并莲急忙摇着头说道:“娘娘能这样信任奴婢,是奴婢之福。奴婢愿为娘娘分担这些事。况且,本就是兰婕妤加害娘娘在先,若她们不死,日后迟早会再害娘娘的。这只是自保,如何能说是昧着良心呢娘娘,她们本就该死。”颜兮听后一愣,细细看着并莲。不知为何,脑海中想起了吉承。她说的这番言论,与吉承往日所说的道理,竟不谋而合。错的不是我们啊。一切都是他们的错,所以他们不值得被宽恕同情。颜兮蹙着眉头,一时无声地沉吟着。“娘娘”并莲唤道。颜兮回过神来,对她说道:“没什么。有些冷了,回去吧。”二人走回了长冬楼,一进院子,便见齐刷刷跪了五名宫女,皆是眼生的面孔。采风从旁边走来,行礼说道:“启禀娘娘,王上说知道娘娘身边缺这些服侍之人,便命人调派了五名宫女来长冬楼里,其中有三人是新入宫的,奴婢便指派她们去做些后面的杂事。不知娘娘以为如何”并莲听后一喜,看着颜兮,而后者则缓缓说道:“让她们五个一一来本宫房中请安。”采风一愣。“过去我从不在意身边侍候的都是些什么人。如今想来是太大意了。”颜兮莞尔一笑,走回了房间中。可她却没料到,当第四个宫女跪倒在她面前时,竟泣泪而哭。彼时房中只有颜兮,并莲,与那宫女。颜兮和并莲对视一眼,都不解其意。“好端端地,哭什么”并莲奇道。那宫女跪直了身子,擦着眼泪哽咽道:“娘娘我终于见到你了。从将军的沉冤,终于要得以昭雪了”、冤情“从将军”颜兮看着跪在自己面前哭泣的宫女,不可置信地思索着她这句话的含义:“你说的是我哥哥,从朔”那宫女马上点点头。“你说他的沉冤他有何冤屈你快说”颜兮急道。那宫女看了看站在一旁的并莲,略有犹豫,颜兮便说:“她不是外人,你但说无妨。”并莲听后心中感动,而后就听那宫女道:“奴婢名为司川,奴婢的未婚夫生前便是在从将军的军中。”“你的未婚夫”“是。”司川说到此处,语气中又有哽咽:“我在入宫之前,本是生活在落星之旁的一个小镇上的,我的未婚夫则是驻守落星的一名士兵。后来重明来犯,蓬将军无能无力。落星眼看就要失守,先王便派了从将军前去支援。我的未婚夫便暂被分在了从将军的军中。”“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颜兮略有怀疑地问。司川解释道:“是我的未婚夫,在死前说与我听的。”司川的面上神情诚恳且悲伤:“他是那时落星坡一战逃出来的士兵之一,他伤势太重,便被战友送回了家中。我们请了大夫为他治疗,以为能治好的可是他只坚持了三天他在死前把一切都告诉了我。”颜兮一愣:“你说他是逃出来的士兵之一你说还有其他士兵也逃了出来”她之前听过的版本,却是子明对她所说的,落星坡一战,所有将士全部遇伏阵亡。就连司徒沐容所说,也是那时的士兵中只有一人假死而幸免于难,回了青龙。司川点头,郑重说道:“此事关系重大,还望娘娘不要说出去。”顿了顿,她道:“当时跟随从将军的士兵,如今还留有六百一十三人,他们如今秘密集结在距离落星一百里的康宁村里,只为有朝一日为枉死的将士们报仇”颜兮只觉得体内仿佛鲜血变得滚烫,她震惊地看着司川。司川看着她的眸子,仇恨地回忆起那时情形:“从将军本欲在落星坡的韶山伏击重明士兵,却不想副将突然策反,带着他的手下与从将军的士兵厮杀起来。本来只凭副将的那些兵力是不足以取胜的。可是就在这时,早已得知这伏击计划的重明士兵赶来。里外夹击,从将军只得边退边战,却知这样下去定会全军覆没于是他便让一小部分骑兵向有路可逃的东面逃走,他自己则带着大部分将士向南边而去。重明军见他们分为两头,自然去追赶有主将所在的大部分军队。并且他们知道,从将军一旦向南而行,便再也无路可逃,因为南边的尽头,是邱和山。”她一边说着,一边落下泪来:“其实从将军是知道的,他知道向南而去,必会被困于山下,被人瓮中捉鳖,再无活路。他是以他们的性命为诱饵,为的只是让另一部分士兵活下去。为的是能够有人守住这其中真相,有一天为他们报仇”颜兮银牙碎咬:“那副将是谁”“他名叫江和。他知道那时有百余人逃走,应该也怕消息败露,因此如今恐怕已不知逃到哪里去了。我此次孤身前来凤凰,辗转入王宫,便是存着一丝希望,请娘娘找到他,为从将军报仇,为死去的千万将士报仇”颜兮紧握拳头,沉默地看着司川。“不对。”她忽然说道。司川一愣,抬头看着颜兮。颜兮眉心紧皱,勉强平复心中怒火,冷静说道:“他既要叛变,便该是为了什么好处。如今他什么好处都没得到,反而失了副将之位,四处窜逃。换做你是他,这么蠢的事,你会做么”“娘娘的意思是”“司川,你可知,此事你若有半句谎言,后果会是什么”颜兮目光凌冽地看着她。司川神情坚定:“我愿以性命保证。若有半句虚言,便被掏肝挖心,千刀万剐”颜兮刚想再说什么,却突然止住了口,她咬着唇,道:“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司川刚一离去关门,颜兮便用手抚着小腹微微弯下了腰,神情有些痛苦。并莲吓了一跳,忙来扶她:“娘娘怎么了是身子又不舒服了”颜兮闭着眼睛不言语,待过了一会儿,疼痛消退了一些,才摇了摇头:“没什么。刚刚情绪激动,毛病又犯了。”并莲担忧地说道:“娘娘那次滑胎,身子伤得太厉害了。连太医都说能捡回命来已是万幸了。娘娘以后可千万不可再情绪激动了”颜兮苦笑:“怕什么,大不了一死。”“呸呸呸老天爷,娘娘说得只是一时心酸的话,您可千万不要当真。”并莲赶紧并掌祈祷。颜兮看着她,神情疲惫:“生死有命,也没什么。只是”她用手摸了摸小腹,回想着当初一个生命在腹中孕育的那种感觉,她能感受到腹中之子的心脏跳动,蓬勃有力,仿佛与她的血液融为一体。那是生的希望。只是再也感受不到了。翌日,颜兮请江半于傍晚叫来吉承。将司川所说全部告诉了他。颜兮道:“如果她所言全部为真。而江和又并不因好处而做这件事,那便是这事根本不是他在筹谋。他只是一颗棋子。可是,是谁在背后指使他哥哥为官之后很快便去了东北对抗翻羽,却是从未树敌啊到底是谁想害他”说着,她情绪又稍有激动,面色显得苍白了一些。吉承握住她的手,扶她坐下,不急不缓地倒了杯茶,柔声道:“大小姐,别急。”“我怎能不急,他是我哥哥啊。即使所有的事我都可以不在意,可哥哥若真是含冤而死,我即使是丢掉性命也要为他鸣冤”颜兮激动道。吉承微微叹气:“无论是谁,也不要为了别人而伤了自己。”“那你呢”颜兮看着他的双眸:“如果是为了你呢”吉承亦看着她。“那更不要。我最不希望的,就是你为了我,有丝毫损伤。”“为什么为什么是更不要难道吉承还是不知道我的心意么”“我知道。”吉承的目光温和:“我很开心。可是同时,也很害怕。”“害怕”吉承唇角微微上扬,目光却有些苦涩:“看到你心中有的是别人,无论我是怎样的,起码你是开心的,便足够。但是看到你难过,即便是为了我。我却会更难过。大小姐,人一旦有了珍爱别人的心,也就等同于有了被伤害的可能。我不想你受到任何一点的伤害。”他的目光中露出丝丝凉意:“无论是为了谁,为了什么。我都无法原谅。”他所没说的是。人一旦有了珍爱,便也有了被伤害的可能。这一点,他太了解。“吉承”颜兮大为感动,鼻子一酸。很多年前,她与南荣子明订婚,大雪里,梅树下,她问吉承“你会为我开心么”吉承看着她良久,微微笑了。言语时呵出氤氲,他说:“是啊,大小姐,我总会为你开心的。”那时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