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兮仰头看着他,摇了摇头。她看着他:“吉承,我想你。一个人,我害怕。”吉承摩挲着她面颊的手一住,而后很快恢复。他搂她入怀,隔着她暖和的袍子,紧紧抱着她,说:“别怕,兮儿。”颜兮抬头看着他,他的玄色衣袍如烟如墨,广袖宽大,外面披着华美的狐毛披肩,他的深邃目光盖在长长的睫毛之下,目光中有一丝疼惜。她问他:“你信中与我说的那处房子,是真的吗”吉承点头,唇角略有笑:“是在秀岩旁的一处叫做落颜的小镇,在苍海之畔。离得百姓所聚居之处有些距离,稍微僻静些,又不是太远。每日朝霞之时,能听见苍海上天际海鸟轻鸣。抬眼间便能见到湛蓝的海。屋旁有几亩田地,还有处园子,可以种些你喜欢的花木。”炉子在旁烧得劈劈作响,明夕宫里雕栏锦绣,绿玉红木。颜兮闭着眸子,问他:“你喜欢梅花,还是桃花或者梨花好不好”吉承道:“都种些。”颜兮点点头。过了一会儿,她说:“我去找过齐落嫣了。结果与你想的一样。”“她答应了。”“嗯。她跟我说了她的事。与南荣衡所说无差。南荣衡怎么样了”吉承轻轻抚着颜兮的头发:“无恙。川行寺流放的王孙贵胄不在少数,没人会在意一个生死都对旁人没什么影响的王爷。花些钱,没什么事解决不了。”“他是个好人吧。”颜兮忽问。吉承的笑容微有一丝冰凉:“若他有南荣子明之心智,也不一定能做成好人。”颜兮拉过他的手,低头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抚着,她稍作犹豫,道:“我们之前想了许多计。如今,我还是想帮他们。”吉承没有问为什么。他其实太了解她。他温顺地被她摩挲着手掌,温言:“依你。”和韵换好了衣裳,匆匆赶回厅堂。她的心里很不安,扑通扑通跳动着,焦躁得心烦意乱。她不顾礼数,一下子用力推开大门。便见颜兮正斜斜地倚在主位上,闲散地与身旁站着的并莲说着什么。而吉承端坐在椅上,低着眸子正拿起一杯热茶吹了吹。一派悠闲淡然之景。相比之下,和韵显得无礼至极。颜兮没有怪罪,目光落在和韵身上,微笑问:“换好了可受凉了来喝杯茶暖暖。”和韵突然后悔当初不该将朱夏儿假扮作凌冬儿的事,告诉荣妃。她应该直接告诉王兄,甚至昭告天下。让眼前的这个女人永远翻不了身。她走到吉承身旁,柔着声音道:“吉承,我有些不舒服,我们回去好不好”吉承站起身子,对她淡淡道:“那跟娘娘请安吧,不要失了礼数。”和韵深吸一口气,转身面向颜兮,行了礼:“和韵告退了。”他们出了明夕宫,要上马车。和韵突然站住身子,寒风里,她脖颈间围着的兔毛围脖被风吹得乱颤,她回头痴痴地看着吉承,问他:“吉承,你爱我么你眼里可还会容得下其他女子,你心里可还会爱上其他女子”吉承的广袖与披肩扬于风中,他清俊的脸上,神色丝毫未变。他回答:“和韵,我此生只能爱一个人。”和韵张了张嘴,冷风吹透了衣裳,浸入骨髓。她不敢将心中那个问题问出口,试了几次,也终究不敢。所以她只能问:“那,来生呢”吉承不语,过了会儿,他说:“天要暗了,走吧。”又过两日,唤琴来了明夕宫。颜兮把下人全都支走,看唤琴跪在她面前说:“从妃娘娘,我们娘娘信任您,请您莫要辜负她。”颜兮看着她郑重的模样,忽然眼一花,仿佛是看见了朱夏儿。夏嘉曾对她说,有一次朱夏儿就这样跪在他面前,一脸凝重地求他帮帮自己的小姐。颜兮心里有些不好受。她问唤琴:“我可以帮她,可是我只能帮她一个。你与唤书,我救不走。你不怕事发之后,齐恩瑞问罪于你们你又如何对温氏交代”唤琴惨然一笑:“我与唤书,始终是娘娘的婢女。从一开始便是。每每向老爷夫人汇报时,也只捡好的去讲。我与唤书是身不由己。”颜兮哑然,原来齐落嫣一直都误会了她和唤书。“你这样子,倒像夏儿。”她对唤琴道。唤琴低着头,听到故人的名字,目光一愣,然后苦笑:“当初我与朱夏儿,是最看对方不顺眼的。如今却听娘娘这样说,有些唏嘘。说到底,我与她不过是各为其主,若我们都只是普通人家的普通女子,或许倒对了脾气,能成为朋友。”颜兮想着朱夏儿敢爱敢恨的性子,确实与唤琴七分相似。可是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颜兮问她:“关于大王子,荣妃可有何交代”唤琴回答:“我家娘娘说,那毕竟是王上之子,他应该留下。”婴儿不可控制,若是带出宫时啼哭,是会坏了大事。其实本来颜兮的计划中就不会让齐落嫣带着大王子。可是齐落嫣自己亲口说出这句话,她倒有些没料到。她自己也曾是差点当了母亲的人,她知道孩子对于母亲意味着什么。原来她始终对子明愧疚,也可以说,她始终是对子明有了情。唤琴回了凭阑宫的时候,子明正在凭阑宫来看齐落嫣。他抱着大王子,眸光温柔,一身明黄龙袍,绣着精致的展翅凤凰与九曲长龙,腰间一枚琉璃玉坠,流苏懒懒地散下。阳光从他身后的窗子外映在他身上,灿灿的如仙人之光华。比起齐落嫣最初见他时的丰神俊逸,他此时的神情中微有疲倦。想是因政事缠身,许久不得空闲休息。齐落嫣想到自己将要离开,恐怕此生此世是再也不会见到他了。她的心里突然一颤,张口叫道:“王上”子明抬眸,唇角一抹笑意,道:“嗯。”“”齐落嫣怔怔地看着他很久。或许真的如颜兮所说,他与她之间,从始至终不过是交易与演戏罢了。可,他们也始终是演完了这夫妻一场。齐落嫣收回目光,低头道:“听闻王上最近有些乏累,以后还是要记得多休息的。”子明脸上的神色一滞。而后笑意深浓,说道:“荣妃亦是。”枝头冰已融了,有几朵花骨朵已冒了头,是一派盎然。可却始终,是个寒春。、困兽祭天这日,一切意外的顺利。齐落嫣临行前忽然晕倒,请来太医,说是她之前流过孩子,身子不好。因此这次生产,伤了身体,如果不好好休息,恐怕会身子大损。原本是颜兮托人捎来了些药给她,说服用后一日内会影响脉象,这样太医诊断后便会让她留在宫里休息。可是齐落嫣其实并没有吃那一帖药。她自己的身子她自己知道。祭天大殿上,百官众臣,全部排在了祭坛之外。天晴得不惹一丝云尘,颜兮盛装下了车,衣裙下摆却突然被轿边的青铜沿璧扯住,裂开一道长长的口子。众侍女都慌了神,并莲急道:“这可如何是好,一会儿娘娘也是要上坛祭天的。破了衣裳,可是大不吉。”采风没料到会有此状况,问:“可带了其他可以换的裙子”并莲摇着头:“放在宫里了呀。谁会料到会出这种岔子。娘娘,怎么办啊。”颜兮低头沉默片刻,道:“别急。离仪式开始还有一段时间,我去请了王上,让你回宫取衣裳。你与司川坐我的马车回去,尽快赶回来。”当并莲与司川乘马车再回来的时候,祭天已快开始。颜兮寻了处偏僻的房屋,边换衣裳边问并莲:“可有周折”并莲道:“没有,一切如娘娘所计划的那样。我神色着急,城门侍卫并没有细看马车里坐着几个人。一进一出,时间拿捏得也应该分毫不差。”颜兮点点头,又问:“人送到了”并莲支吾了会儿,最终说:“荣妃不肯就此离去,说要见娘娘最后一面。”颜兮微皱眉头:“胡闹。”“是啊,奴婢也觉得甚为不妥,万一有差池,可不就前功尽弃了吗可是荣妃那性子,您也是知道的。她说如果娘娘不去,就一直等下去。”“等在哪里”颜兮问。“就在祭天殿后没有侍卫把守的一间屋里,那边没有人烟。她说娘娘换完衣裳,若有时间就去找她。若没有,她就再寻时候去见娘娘。”颜兮无奈地摇头。换好了衣裳,听远处圣坛处还没有音乐奏起,料想此刻时辰未到,所有人忙自己的,应无人会注意到她。于是她便悄悄寻去了齐落嫣所在的那屋里,让并莲在外候着,看着风声。颜兮见到了一身宫女服饰的齐落嫣,她笑了笑,打趣道:“还挺适合你的。”齐落嫣却没有她这般闲适,她对颜兮道:“我知道时间紧迫。我等你只是想问你一句,你到底为何帮我如果我不得到你的回答,我一生都不会心安。”颜兮低了低目光,随口道:“早同你说过了。你不出宫,在宫里就会与我为敌。我想少一个敌人,多一个朋友,这是其一。而你所谓的父亲,齐恩瑞,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我必须要报。如果你当了王后,不管你想不想,始终是助长了齐家之焰,我再想扳倒他就难于登天了,这是其二。”齐落嫣长卷的睫毛,一双玲珑眼直直地看着颜兮。其实她这人没颜兮那么聪明,可是此刻她心里清楚,颜兮还有事没说完。“其三呢。”齐落嫣问:“其实你可以在这计策上另施它计,直接将我灭口。以你的才智,不会想不出来。你别告诉我是因为你良心发现。”颜兮避开她的目光。齐落嫣问:“我总觉得,自从你没了孩子之后,突然像变了个人。做事滴水不漏不说,更是好像一切都掌握于手中。从颜兮,你一直不是一个人,是不是”“那我是一个什么”颜兮一笑。齐落嫣没心思跟她开玩笑,微微眯着眸子,道:“我不知道那人是谁,可是原来,你跟我一样。”“”颜兮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她道:“那个人,前些天对我说,在青龙城外置了处房子。那里鸟语花香,青山远黛。白日里观远山望秋水,晚上时秉夜烛扑流萤。他说可以在那里种些花木。梅花,桃花,梨花,都种一些。”齐落嫣听完,问:“那你为什么不跟他走你既然可以救我,自然也可以救你自己。”“救你用了这个词。看来王宫对你而言真是阿鼻炼狱。”颜兮淡淡一笑。她侧过头去,听着远处人声鼎沸,已有丝竹之乐奏起,这是全凤凰百姓最重要的时刻。君王与王后会在这一天,登上圣坛,向天地祈福,保佑凤凰上下,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而因为没有立后,所以子明不顾众议,对她说:“兮儿,你愿意陪我为凤凰祭天么”颜兮轻声对齐落嫣道:“他对我说这些的时候,其实我们都明白,那里虽然山清水秀,与世隔绝,可是我们不能去。我和他,心里都知道的。可是我们只是在描绘那样一副避世山水,我们都没有说破。”齐落嫣问:“我真的不懂,为什么”颜兮苦笑:“曾经有过这种机会,可是失去了。嫣儿,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像你和南荣衡那么幸运,可以了无牵挂,清白而来,赤条条而去。我和他,还有许多事要做。很多事,是不得不做的,否则于家族,于命运之前,我问心有愧。”齐落嫣哑然,她忽然觉得眼前这个总将笑意盖住内心的女子,其实很可怜。“我真的很想执子之手,去他口中说的那个地方看看。然而世事难料,我也说不准今日送走你后,明日就会发生什么。你能离开,便走快些,看看天高地广,看看人间百态。可青龙城中,那座关闭了的宫门里,总是要留下人的。”颜兮看着齐落嫣,柔和笑道:“所以,我回答你。我之所以帮你,其实亦是帮我自己,这就是其三。我无法做到的事,若能有人做到,我无法实现的梦,若能有人实现。那对我而言,也算是一种光明。”齐落嫣大震,噙了泪水。这是她第一次在颜兮面前哭,没想到竟是感动与苦涩的泪。若换做几年前,有人告诉她,有一天她会与颜兮泯灭了前仇,站在一起叹息这世事,她一定不会相信。这时,有人在外轻叩房门,颜兮一愣,去开屋门。便见一个容貌端净的男子站在屋外,人有些消瘦,却难掩目光中的点点星辰。他对颜兮笑道:“我等了半天,没有等到。于是寻到这里。你就是从妃吗请受我一拜,多亏了你和吉承,我们二人才能得见。”颜兮抬手扶他,道:“你”南荣衡牵起嘴角,轻声说:“我来接嫣儿。”颜兮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后退一步,愣在原地。看着眼前齐落嫣与南荣衡相拥而泣,看着南荣衡紧紧地搂着齐落嫣边哭边笑。齐落嫣对南荣衡道:“从妃不能久留,我们也该走了。”说完,她转过身对颜兮郑重地行了一礼。她说:“但愿很久以后,你会去到你所说的那个地方。”颜兮这才回过神来,不置可否,对齐落嫣道:“替我的那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