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一看到他,身子酥下来,即刻忘记了要去张夫人的辰光殿,白日里,慕容冲从未拿色相讨好于他,他这般精心打扮是从来没有过的,分明是有邀宠之意。苻坚自然是大喜过望,也不问来意,拉着慕容冲的手便走,还不许宦人们跟着,两人在荷塘花间流连了一会,苻坚哪里是看花,两只眼珠子定在慕容冲身上,慕容冲抚弄了一下花枝,半侧着身子,拿眉角对着苻坚,突然说:“陛下,今日凤皇儿跟夫子学句话,中间一句很是欢喜,便是百善孝为先”、第三十八章 龙阳慕容冲未说完,神色便黯然了,苻坚看他垂下的眼睑,很精心地画了凤展翅便搭拉下来,凄凄惶惶的样子,心内不由一抖,他拖着慕容冲一只手抚了抚道:“没想到凤皇儿进学倒是有了进益了,连百善孝为先都知道了,凤皇儿可是思念亲恩了”慕容冲半跪下来,倚在苻坚的脚下道:“进宫两年了,凤皇甚是挂念母亲,不知道她在宫外怎么了凤皇昨晚做了梦,梦见母亲对着我说话,可是说什么,一句也听不清,只看见母亲抹眼泪”慕容冲话未说完,眼眶里刹时填满了泪光。苻坚一把抱住慕容冲,抚着他的肩膀道:“凤皇出宫去,可会挂念着朕”“自然会挂念着陛下,凤凰前几日还看了一本闲书陛下你看,这游过来的鱼儿,这鱼儿曾引来龙阳君之泣,凤皇亦有龙阳之忧呢”苻坚大喜道:“凤皇是要我学习魏王举国禁论美人,一辈子只宠爱你么”这两人的对答源于战国时代的魏王与龙阳君的一段故事,龙阳是魏王一个宠爱的娈童,两人同床共枕,甚为宠爱。一日,魏王与龙阳君同船钓鱼,龙阳君钓得十几条鱼,竟然哭了起来,魏王惊讶的问其缘故,龙阳君谓初钓得一鱼非常高兴,后钓得越来越大,便将小鱼丢弃。由此思己,四海之内,美人颇多,害怕魏王宠爱其他的美人,必将抛弃自己,所以流泪。魏王为了不让龙阳君伤心忧虑,下令举国禁论美人,违禁者满门抄斩,以表其爱龙阳君。慕容冲忙说:“怎么能叫陛下只宠爱我一人呢,那叫姐姐和众位夫人情何以堪,只要陛下心中有凤皇一席之位,凤皇便心满意足了。”苻坚更是欢喜道:“凤凰能解我一片心才好,你放心好了,我的心中只有你,我便准你现在出宫,记得我下了朝,你便回来了,莫等你三哥为难,叫你母亲为难”慕容冲拿指头在苻坚胳膊上轻柔地拔拉一下,嗔道:“凤皇儿不喜欢叫三哥为难,更不愿叫母亲为难”他眼角的凤展翅一挑,凤展翅作势欲飞,春光流动,低下声音说,“凤皇儿只喜欢叫陛下为难”他的声音暗哑,脸庞一层淡淡的春意,苻坚心一跳,俯身要将他拉入怀里,岂料慕容冲却突地一跃而起,距离苻坚三尺远,低笑道:“陛下不是定下到张夫人那里,她的一双儿女漂亮得很,陛下可别叫张夫人等着为难了”“过来”苻坚心神荡漾,上前又要抱慕容冲。慕容冲一闪道:“张夫人,陛下在这里”苻坚一回头,果然有辰光殿的人向这边走过来,他回头看,慕容冲一溜烟跑得飞快,白色袍子加一缕桃红迷了他的眼。“凤奴儿今晚回来看朕怎么收拾你”苻坚咬着牙说,眼前又出榻间那一片春光,凤奴儿的喘息与妩媚,不觉得又痴了。慕容冲早就跑远了,不过苻坚的那句“凤奴儿”飘进了他的耳际。“凤奴儿”慕容冲恨恨说,“你胆敢拿我的身子做苟且之事,今日便叫你现了原形来。”慕容冲一路跑一路将脸上的妆都抹了去,长史候在路上,慕容冲飞快地把白袍子并桃红色带子丢下来,换上玄色衣袍,长史提醒他要找侍郎总管取了出宫的令牌,谁知事情紧急,大总管并没有得到允许慕容冲出宫的皇旨,于是慕容冲便与总管到辰光殿里寻苻坚,却见有太医丞来探病,辰光殿的人喜气洋洋的,但听见辰光殿的宦人说:“张夫人又怀了龙种,可是真真是见天了前面已经有一个小王子,一个小公主,没想到才三个月又有了身子可见圣眷隆盛”一人道:“就是,那男不男,女不女的慕再狐媚再得恩宠,就是天天霸着陛下不下榻,也断断不会有龙种,陛下只过来探望小王子小公主几次,便又有了龙种,这两年来,只有咱们夫人肚子争气,别的夫人,连只蛋都下不来,咱们这些奴才也有了颜面。”总管看慕容冲寒着脸不自在,便领着他出了来,道:“你说是得了皇旨出宫,那自然是没有错的,我便把出宫的令牌给了你,你带了两个宦人去,黄昏时分便回来,莫要陛下下了朝也寻你不着。”慕容冲应下,拿了令牌欢欢喜喜出了宫。慕容冲先到了新兴侯府,他离开邺城到了长安,已近两年没看到母亲,这回见到自然是一顿哭泣,可足浑氏最宠爱这个小儿子,看儿子身量又长高,神情与两年前微有不同,稚气少了,眼角多了几分奇怪的颜色,有些许愤恨,有些许迷茫,还有此许不甘心。慕容暐从没跟可足浑氏说起慕容冲在宫中之事,她也只以为当初这小儿子昏迷良久,进宫后方好,只道苻坚将他当成兄弟养着,心内对苻坚还颇有好感,母子俩抱着头哭了一阵。乞伏嫂也在旁边抹眼泪,慕容冲是她奶大的,她一眼就能看出她的皇哥儿在宫中过得不开心,过着心头忍的生活,那是个在万般宠爱下长大的少年,如何就过心头忍的生活哭罢,可足浑氏便对慕容暐道:“今儿我看凤皇这身子也好利落了,婉柔在宫中也颇得宠爱,凤皇儿一日大似一日,也不方便再住宫里了宫里妃子夫人多,我看陛下是个宽宏之人,你便奏请陛下,叫放凤凰儿出来,好叫我们母子日日团圆才好”慕容暐一惊,一时语塞不知道如何回答,倒是慕容冲机灵,忙说:“母亲你在宫外是不知道,姐姐是个柔弱可欺的,不会说话,她在宫里日子过得艰难,辰光殿的张夫人有了一双儿女,如今又怀上身孕,得意得不行,若我不在宫里,姐姐恐要被欺负”慕容暐忙接下话道:“正好陛下喜欢凤皇,把他当成儿子,所以便也对他姐姐甚好,在宫里多个人照应着总是好的”“什么”可足浑氏狐疑道,“婉柔当姐姐是宠妃,凤皇儿应该是弟弟,怎么能当儿子,应该是当兄弟,这样辈份才对”“是是是是当成兄弟,当成亲兄弟,就似我这般的亲兄弟”慕容暐慌忙接话道。“我家凤皇儿我想想看,今年快十四了罢暐儿,你定亲的时候,就是十四岁,你赶紧儿相相哪家的姑娘好,凤皇儿长这样,全长安就没一个罢,你们所有兄弟都让他比下去,咱们要为凤皇娶一个像样的媳妇”“是是是”慕容暐除了说是,再也说不出别的,只觉得谈话愈是深入,他就愈是难受心如刀割,就因为自己的懦弱无能,整个慕容家族只能仰仗慕容冲在宫中拿脸皮笑颜得到的恩宠保全性命,实是屈辱已极慕容冲忙笑道:“母亲是嫌凤皇烦了么,非要找个媳妇管着我”可足浑氏嗔怪地看着他,刚想怨他几句,不想一阵咳嗽袭来,慕容冲给她抚了抚背道:“你看,母亲话说得多了,你好好歇着罢,少说话少动所,凤皇跟哥哥陪着你。”可足浑氏心安下来,很快地沉沉入睡了。兄弟俩进了内室,相对无言,良久,慕容暐抚着慕容冲的背,叹息道:“七弟,可委屈你了”慕容冲苦笑无语,慕容暐说:“你知道,王猛一直寻机会要置我等于死地,为了咱们慕容家七弟”、第三十九章 无耻慕容冲拱手,淡淡地说:“三哥你不要说了,凤皇儿明白,今日出宫我有些事儿非常紧要,跟着我的两名宦人是陛下的人,三哥帮我稳住他们,我要出城,办完事情便回来”“七弟,你这是要到哪里”慕容暐一阵慌乱,脸色发白。“三哥,凤皇不会逃走的,更不会弃你们而去,已经两年了,明了了凤皇真有事情请教王嘉道长,三哥知道么鱼羊者乱秦,说慕容氏是乱秦祸国的话,跟王嘉道长有莫大的关系,凤皇今日便是约了他,问问他到底是何人授意”“何人授意呵呵凤皇儿还不明白吗根本不用猜测,不就是王猛王丞相除了他还能有谁他恨不得慕容家族全都死个精光咱们岂能如他的意”“凤皇知道是王猛起的祸,然道长说我的身上长有异骨所以能迷惑陛下,我只怕他再要说出别的什么来,我去会会他,叫他休得胡说三哥若不放心,就叫两个奴才跟着凤皇”慕容冲诚恳地说。慕容暐看他主意已拿定,九头牛都拉不回,凤皇是倔强执拗的人,故进宫在苻坚身边做为娈童,真比杀了他还难受,慕容暐无奈,只好唤来长盛和长隆,长盛也是从小跟着慕容冲的长生奴,慕容冲进了宫,带了两三个近随,长盛没跟去,长隆却是慕容暐的亲随。慕容暐送慕容冲出了大门,胸中有千言万语,殷殷嘱咐道:“凤皇你好好听陛下的话,服侍好陛下,咱们只待时机,近来王猛在朝廷上屡屡有对咱们慕容家族不利的言辞,如今只能依靠你与你姐姐了,你姐姐不是个机灵人,你在宫里好好的,让苻坚爱怜,咱们慕容家也就算保住了,以后咱们总会有机会的”“三哥,你为何如此惧怕王猛难道王猛他能一手遮天”“陛下对王猛言听计从,他曾经设计陷害你三叔慕容垂,还借我的手杀了你的堂兄慕容令,都是他的作为,他连陛下都瞒着,他何其手段狠辣,不知道什么时候,咱们家就裁倒在他的手上”正说着,有奴仆来报有一匹车子来接慕容冲,慕容冲要走,慕容暐突然觉得异样,拉着慕容冲道:“若是要找王嘉道长问话,为何要到别处去,在咱们府里不就行了七弟莫上了那人的当”来接慕容冲的是一个青衫小童,与慕容冲差不多年龄,他拱手道:“新兴侯有所不知,浊气重的地方是不能施法的,慕容公子所问的问题,须到城外道观清静之所方能做成,若不是慕容公子再三请求,师傅是不随意答应与人作法了,作法伤身。”慕容暐大惊,转向慕容冲道:“七弟,你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须得要道长施法”慕容冲只得说:“三哥,我近来身有沉疴,白日里看不出来,到了夜晚便发作,陛下很不喜欢,日久了必嫌弃,我原也不明所以,是王嘉道长一眼便看出来,想来是有法子解决,三哥放心罢”想到苻坚会因此嫌弃慕容冲,慕容暐也慌了,忙送了他上车,想想不放心,又派出有功夫的府里人跟着。马车出城,又行了一段,人烟渐渐稀少,马车跑得飞快,路也越来越狭窄,竟是上山的路,慕容冲突然觉得异样,想叫停已是不能,掀开窗帘子向外看,到处是青藤古树,绿色苍茫,只是不觉得怎么入眼,因为已了无心思,恐惧袭上来。慕容冲强自镇定下来,又觉得耳朵里传来的都是纷纷乱的声音,他掀开帘布钻个头去看,外面的长盛、长隆骑在马上,惊慌失措地看着他,他们的手指向后面,天呀,后面竟然跟着一群群黑压压的马,马上坐着人,一眼看去,山路上挤满了,看不边际,竟不知围了多少人上来。慕容冲回过脸看那小童,怒道:“怎么回事”那小童也很害怕,声音发着抖道:“公子,咱们怕是遇到山贼了。”“山贼这是长安,天子脚下,如何会有山贼”慕容冲厉声道,然而有什么用马蹄声踏踏而来,掩住了他的声音,就像那次,燕兵面对强大的秦兵崩溃而逃一样,慕容冲再声色俱厉,也没有用了,马踏声席卷而来,渗夹着慕容冲的心跳声。驱车的马夫看见了,吓得丢下缰绳,跳下车去,长盛忙跳下马接过缰绳,慕容冲回头看去,连那小童竟也跳了车。也没有退路,只能向前跑了,四匹马拉车哪里跑得过单独的马匹,但那些马群好似并不急,只是跟上马车的速度,不疾不徐跟在后面,渐渐路愈来愈狭,狭得四匹马展不开马蹄,只好仄逼地挤在一起迈步子。后面的马开始团团地包抄下来,也没命令他们停下来,只是往路边挤压,慕容冲向前看,惊得一身冷汗,他看一片葱郁,葱郁到看不见,是黑颜色的苍茫,原来下面意是看不到底的万丈深渊了。还不及想到什么,便觉得马车一个剧烈的颠簸,接着是可怕的下坠感,长盛在前面车辕处赶车,大叫一声,声音便咽进喉咙去,长隆扑过来,抱住慕容冲的头,大叫一声:“公子小心。”后来就是昏暗,一片无边无际的昏暗,等慕容冲有些清醒过来,头颅处一阵阵地锐痛,仿佛万千根小刺在扎进他骨头里,他还听见有人在呼痛吟呻,仔细一听,居然是个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