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不知,他一心为那位族主求生机,到头来,却是水中捞月,反而让他亲手毁了那族主的生机。林月城一直认为她与他之间隔着无法逾越的种族隔阂,然,他却是食人鱼族先主之子,体内也流着人类的血液。如此,她与他其实也有相通之处。林月城突然看破了流影剑的秘密。所谓怨煞之气,并非死于剑下之人的怨念煞气,却是封印在剑里的煞灵。自对暗烈施下了“离心变相”咒,煞灵就能侵入她的身体,而暗烈却能轻易地控制剑中的煞灵,可见煞灵本是他身体的一部分。她糊里糊涂不明就里,为了弥补暗烈造下的杀孽,以自身为媒施下咒术,到头来,实实在在地替他承受了万般杀孽。煞灵,便是他造下的万般杀孽。所以,他能以那副身躯进入鉴川;而她,却碰不得鉴川的水。右手掌丑陋的疤痕不可磨灭,生生刺痛了她的眼,她也不敢再将其示人。、安适如常林月城日日喂养产下的小鱼儿,见其日渐活泼,心里不由得一喜。暗烈时常会捉些活鱼活虾,让其学会自己捕食。白日里,暗烈总不在,林月城每每入睡后,时常会在半夜里突然发现身边多了一个人。她与暗烈谈过寻找铸剑师一事,暗烈只说处理完了族中之事再图此事。而至于他族中之事,林月城偶尔也能从他口中得知一二,却是他正在努力迁徙族人回归大海。自程怀凌与阿琴回了津门后,暗烈不在的白日里,林月城除了看护那只小鱼儿,便是与林萧然在院中整理着菜畦,然后卖给菜贩子。这样清闲自在的日子,让她这颗漂泊的心寻得了一份久违的静谧。她不知是否是因为与暗烈有了孩子的缘故,一直反对她与暗烈在一起的爹爹也默然接受了这一切,即便她希冀着爹爹与暗烈能像别家丈人与女婿那般相处,也总是不能如愿。生活在一个屋檐下,两人碰面了不咸不淡,谈不过几句话便没了言语。为此,林月城十分苦恼。阴雨绵绵的天,无聊又烦闷,却令水中的鱼儿格外欢喜。林月城正倚在榻上昏昏欲睡,总感觉有一双湿漉漉的软绵绵的手掌攀扯着自己的身子,她昏昏然地睁眼去看,看到眼前一张婴孩儿的脸,头脑仍有些迷糊,忽听到他糯糯地唤着“娘”,她脑中轰然作响,却是起身奔出屋子,惊慌失措地喊叫着:“爹爹”闻声而出的林萧然见林月城惶然无措的模样,扶着她的肩,随着她手指的方向进了屋子。屋内,约莫一岁的婴孩正光着身子,满心欢喜地在地上爬着,他爬得慢,似乎分不清方向,鼻子紧紧地贴着地面嗅着。此时,林月城已慢慢平复了心情,随同着林萧然一道入了屋子。两人在婴孩面前站定,婴孩立时笑着抬起脸,坐在地上向上举着手臂,嘴里叽里咕噜地不知在说着什么。林月城感觉茫然无措,见林萧然已脱下外衫将地上的孩子裹在了怀里,她讷讷地问:“爹爹,他是个什么怪物”林萧然抱着婴孩细细端看了许久,头顶的黑发密密地长着,那双漆黑如墨的双瞳似乎蒙上了一层白纱,茫然无措地四处张望着。思及他之前不辨方向地爬行,林萧然已然知晓这孩子的双目不能正常视物,口中一直吐着泡泡,时常念叨着“娘”。林萧然看林月城仍旧有些痴呆,笑道:“阿城,这孩子有些像你。”林月城只觉不可思议,她缓缓地道:“爹爹,他出生不到一月,竟这般大了我我他以后会长成什么样子”林萧然道:“你当初决定要他,没想过后果么”林月城摇摇头。这段时日,她恍若活在一场虚幻的梦境里,一切的一切于她都是荒诞怪异的,却又让她深陷其中不愿醒来。她生下一条食人鱼,不到一个月,鱼已化作人身。林月城犹犹豫豫地从林萧然怀里抱过孩子,那对漆黑的眼里顿时放出明亮的光彩,似是十分依恋她的怀抱。听着他一声接一声地唤着“娘”,她的脸上不禁露出了温暖的笑容,偏头对林萧然道:“爹爹,他还没名字呢。”林萧然沉吟片刻,方才缓缓地道:“既是水中一族,渠川如何”林月城笑着点点头。林萧然清理出一套套婴孩儿的衣衫,林月城一眼便知那是程怀凌幼时的衣衫,却不曾想到爹爹竟然将其很好地收藏了起来。穿戴齐整的林渠川看上去虽弱不禁风,却是眉清目秀,林萧然越看越觉得与林月城幼时的模样十分相像,心里不禁有了几分欢喜。他又见这孩子乖巧,便教他学着唤人。许是时常在水中听多了人类的语言,他学起来丝毫不费力,只是走路却是站也站不稳,加上眼睛视物不清,他更不能很好地辨别方向。林萧然也不急在这一时,看他累了,便将其送到林月城手中,林月城百感交集。许是从母胎里出来的缘故,林渠川攀上了林月城的身子便不愿离开了。她尝试着给他喂了奶,他似是十分喜欢,饿了便爱钻进她怀里。看着人类模样的孩子,林月城心中想着姑且将他当做人类小孩来养,若从小吃多了江河里的鱼虾,日后许会嗜血。暗烈黄昏日落归来,看到林月城怀中的孩子,眉心一皱,面无表情地坐在一旁。林月城本在给孩子喂奶,见暗烈紧绷着脸,微微笑道:“见到孩子成人不高兴么”暗烈不言不语,随手拎起赖在林月城怀里的孩子,径直朝外室走去。林月城不知何故,整理好衣衫起身追了出去,听见孩子的哭声更是心疼,她欲从暗烈手中抢过孩子,暗烈却侧身躲开了,双眼紧紧盯着林渠川的双目,许久才道:“回水里去。”林渠川眨着泪眼望着林月城,可怜兮兮地哭诉道:“娘,爹爹坏。”林月城却百思不得其解,望着暗烈问道:“他怎么知道你是他爹”暗烈将林渠川扔进窗边的水里,林渠川的身子立时变成了一条鱼,似是十分落寞地藏在了水底,嘴里不住地吐着泡泡。林月城看着有些心疼,听到暗烈在里屋唤她,她极不情愿地进屋,开口就质问:“他是你儿子,你怎么对他那样粗鲁”暗烈自顾自地更衣,毫不在意地说:“他双目未开,不能离水太久。他是从你体内孕育而出,自然依赖亲近你,你不能由着他。”林月城若有所悟,紧追着问道:“他仅凭气息就能识得父母么”暗烈转身看了林月城一眼,笑着应了一声。烛光下的人,恬静温柔,他上前抱起她走向床榻,林月城红着脸掐着他的手臂,他低头咬上她的耳垂,笑道:“孩子像你,甚合我意。”林月城却道:“你族中之事还需多久关于祭剑一事,我心里不安。”暗烈抱着她,低声道:“我正想与你谈论此事。族里事我已安排妥当,你定好日程,我们就可以出发。”林月城心不在焉地点头,总觉得心里有个疙瘩难以解开。她总觉得这些日子以来,暗烈性情大变,在她面前似乎没了脾气,对她格外呵护怜惜。对于他自己错杀族主一事,自那夜之后,他只字未提;而她知晓他心里不好受,也不敢多问。自从有了孩子,她的心境竟也变得温柔慈悲,曾经的豪情壮志也被如今的柴米油盐冲淡。她贪恋这份平淡无忧的生活,却又常常为此感到不安。她从不敢奢望,她与暗烈之间能如此心平气和地相处。黑暗中,她睁着眼望着头顶的床帐发呆,身边的人突然凑过来,轻声问道:“在想什么”林月城偏头看着他黑沉沉的双目,心中惶然,低声问道:“暗烈,你还是之前的暗烈么”那对双目愈发黑沉无光,许久,林月城才从他眼中看到一点光亮,听得他悲凉一笑:“阿城,如今的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只是为了你和孩子而活着。”林月城心下黯然,她握住他的手,轻声宽慰道:“找到了铸剑师,你也许就知晓自己的身份了。”暗烈哑声道:“我有些害怕。”此时的暗烈,让林月城再次看到了当初脆弱无助的食人鱼,在她身边乞求些许温柔关怀。他一向将一切藏在心里,坚守多年的信念却是一场谎言,他该是遭受了人生中最沉重的打击,对身世的茫然与惶恐,让他不敢再去探求真相。他一次次在她面前露出软弱的一面,她除了陪伴,已不知还能做些什么眼下,他伤心难过、胆怯害怕,她只得抱住他,温声说道:“我陪着你。”暗烈忽地笑了:“当年的你也是如此温顺乖巧,懂得体贴人。”林月城松开手,对他怒目而视:“你是说我如今凶悍跋扈、无理取闹么”暗烈叹了一口气:“不如那时乖巧,却更令人揪心。”这样说着,林月城狠狠地踹了暗烈一脚,正待还言,暗烈却突然翻身压住了她,身子似在微微发抖。他直直地看着她,咬牙切齿地说:“别动手动脚”林月城触到他热忱的目光,隐隐觉得不对劲,动了动腿想将人掀下去,他却将她的双腿夹住了,低头埋在她的发丝间。林月城只觉得难为情,几次伸手推他,他反而偏头亲吻她,她也不敢再胡乱挪动。他的亲吻缓慢,每次都是浅尝辄止,却也激起了她的些许情欲,极不自然地动了动身子。他的吻落在她的鼻端,直直地注视着她,声音细不可闻:“阿城,再要个女儿吧。”林月城睁眼就见一张圆圆的脑袋趴在枕边,见她醒来,立时唤了一声:“娘”林月城伸出双臂想要抱住林渠川,猛然醒悟自己如今是何情景,忙将被子拉过肩,察觉到林渠川一直盯着她,她愈发觉得难为情。她本想开口支开这孩子,却见他抱过一套衣衫放在枕边,眉眼弯弯地看着她,笑着说:“爹爹说,这是娘的衣服。”林月城无奈地说道:“你去外边耍一会儿,我不叫你就不要进来。”林渠川留恋着林月城不肯离去,身子突然被进屋来的暗烈提了起来,暗烈不由分说地将他拎着出了屋子,在他耳边小声警告了一句:“再敢出水随意乱跑,剁了你的手脚”林渠川立时吓得缩成一团,颇自觉地变回鱼身跳进了窗下的水盆里。林月城穿戴整齐出屋听得暗烈的话,不悦地指责了一句:“你怎么总爱跟孩子过不去”暗烈冷哼:“他太黏你了”听他这语气,林月城暗自好笑,却是问了一句:“你今日歇在家里了”暗烈点头,抬头看她,发觉她的眉眼愈发温婉动人。他见她手法熟练地将右手掌用黑纱布一圈圈缠住,过去握住了那裹着黑纱布的手,举到鼻端轻轻摩挲着。林月城冷着脸抽回手,满不在乎地嘲笑道:“不要勉强自己。”暗烈小声辩解道:“我并不在意你容貌被毁那段时日,我是因族中有事才不在你身边守着,并非是嫌弃你容貌丑陋。”“娘最漂亮了”两人之间突然冒出林渠川的脑袋,暗烈冷着脸斥了一句:“回去”林渠川瘪瘪嘴,上前扯着林月城的衣裙,可怜巴巴地望着她:“娘,我要娘陪我。”林月城见他双目无神,知晓暗烈说他双目未开的话并非信口胡说,当下也不依着他,弯腰轻声哄着:“听你爹的话,等你的眼睛能完全视物了,你要出水玩,没人会拦着你。”林渠川犹自不甘心,乞求道:“娘亲我一下。”他话音才落,暗烈已抱起他,他乘机抱住暗烈的脖子不愿撒手,软软地央求道:“爹爹亲我也行。”暗烈的脸色顿时黑了下来,见他抱着自己的脖子不愿放手,双目里盈满泪水,看得他极不自在。暗烈正看着他出神,他却自己凑到他脸上,小心翼翼地亲了一下,而后又讨好似的说:“我要快快长大,让爹娘一起带我玩,好不好”暗烈拍了拍他的头,轻声道:“不要再调皮,回去水里乖乖待着。”林渠川松了手,似是想起了什么,突然说道:“爹爹给我多寻些滑滑的石头来,堆在一起,我躲在里边谁也找不到了”暗烈笑着点头:“好。”只一刹那,林月城恍然看到暗烈眼角滑过一滴泪。暗烈恍然记起,曾经的自己喜欢躲藏在石堆后,等着明烈来寻他。、不速之客天气渐渐炎热起来,林渠川整日精神困顿,无精打采地茶饭不思。林月城本打算早日解决祭剑一事,见林渠川这般情景,放心不下,只得暂缓行程。家中无水源,暗烈便带着林渠川回到了长江水里,他因思念林月城,身体状况反而愈发差了,每日吵闹着要娘亲。他双目渐开,身体也慢慢长开,两三个月的时间已长成七八岁的模样。一日,他趁暗烈不在,悄悄上了岸,病怏怏地到了城中。因不识回家的路径,他在城中转悠了半日,心思渐渐被城中的热闹之景吸引了,早已忘了来时的路。午时,日头正烈,林渠川感到口干舌燥,所行之处留下了一路水渍。面对路人形形色色的目光和脸色,他感到惶恐不安,奋力冲开人群,却晕倒在路中央。林渠川醒来时,周围碧波荡漾,碧油油的水草招招摇摇,大小石块错落有致地堆砌成型。周围的环境陌生得令他欢喜,他游出密密丛丛的水草,头顶波光粼粼,阳光洒下的光点绚烂迷离,令他着迷。他钻出水面,一眼便看见了熟悉的景致。静谧的午后,院中小屋悄无声息,虫鸣蝉叫声声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