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藏不住的得意之色,语气畅快:“起来吧,朕倒是想听听,你会些什么。”“遵旨。”祁无月不卑不亢地起身,坐到琴旁。抬手将要落下时,却听得殿外一声内侍公公尖利的唱到:“锦城公主驾到”葱白手指颤了颤,大殿顿时有些喧闹,掩住了方才那琴上的一丝破音。片刻,四名禁卫军侍卫各托了一脚,抬着一方巨大的冰块先进到大殿,正当众人疑惑之时,那冰块后面闪出多日不见的锦城公主的身影。那单薄的人影踏进殿中,端庄有礼的经过一干在席的群臣,举手投足间皆是公主的气度。她无一不浅笑微颔首了,才走到四名侍卫的前面。殿中大臣皆是惊讶,这行止间皆是气质卓然,哪里是外头传言的乖张跋扈只是那瘦弱的身形,不大红润的脸色倒真是真的重病缠身了。李怀忙起身,一边走向她一边柔声道:“你身体尚未痊愈,怎的就出来了”这才去看她身后,他指了那巨大的冰块,笑问:“这是做什么”李容锦不着痕迹的避开,余光触及一人惊诧的表情时,微微看过去。许还真也是朝中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官员,此时自然在席。此时见他表情复杂,惊讶遗憾后悔还是愤愤可那些对如今的李容锦来讲已不重要,无论他认没认出来也与她无关,她唯一还有点希冀的,就是他能平平安安的就行了。李容锦冲着那边的他微微笑着颔首,当真是一国公主该有的气度。她回身来委身行礼,道:“今日儿臣身体大好,父皇寿宴哪有做女儿的在宫里贪睡的道理女儿多有不孝,只曾在幼时习得一舞,多年不曾跳过,父皇今日生辰,故儿臣想借来献给父皇贺寿了。”李怀大笑,道:“那就允了这太子请的乐师,就稍后再弹罢”“父皇,”李容锦叫住他,却是看着祁无月道,“听闻祁公子琴艺惊绝,本宫亦是好奇得很,恰好本宫这舞尚未谱曲相和,祁公子可否为本宫弹奏一曲”哈哈哈哈哈这个让他憎恶的女人,此刻端着一副好作态,让他给她谱出一曲他,就让她所愿,只是所愿之后,定让她悔不当初祁无月心底在翻腾,脸上却是温润的模样。他转过身冲她拜了拜,压制着内心呼啸而出的仇恨,化作一点点的柔软,问道:“不知公主想要草民弹什么曲子呢”李容锦微微愣住,她看着他,目中露出哀切。他毫无意外,好像早已知道。知道她是那个臭名昭著的锦城公主,也知道她要做些什么。李容锦终于想通,大概是不喜欢,才会这般淡然相对吧。她回了礼,转身朝那侍卫放在地上的冰块走去,大约是太过晦暗的缘故,眼中再无其他。一袭月白水色纱衣重重叠叠翻卷而走,随着她稳落的步子一翻一落,轻轻扬在脚边。这一幕,竟让不少人看呆了去步态升盈,貌若水中清芙,发髻轻簪,每一眼,皆不知是哪重天宫的仙女落了下界“恰好本宫生母只会一曲采薇,祁公子也弹采薇罢。”她轻轻一跃,落到冰上。不知何时,那双素白的绣鞋前端绑上了两片铁片,而那芊芊玉指也绑上了白布条,也各自捏了一块生铁。大殿上有人率先反应过来,不由得惊呼道:“公主这是要在冰上刻画”琴声在无月公子的指间萦萦落出,在这有些闷热的大殿上宛若山间清泉,清灵美妙。而那身翡翠玉色的青衣身后,冰蓝的冰块上,如月如玉,如云如雾般的身影正在翩翩起舞。时而跃起而急落,衣带风起而绕;时而轻盈而细步,婉转眼眉巧笑。“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靡室靡家,玁狁之故。不遑启居,玁狁之故。采薇采薇,薇亦柔止。曰归曰归,心亦忧止。”两手在衣袖间行云流水,俯身时淡描浅挑;小足在水上凌波微步,提裙而落,扫脚而刻。她轻轻随着琴声唱起歌来,气定神闲,嗓子平稳,声调却有疾有缓,这宛若“仙人踩云而清波舞,相携而琴歌和”的景象,竟让殿上的人皆是看痴了,听痴了去“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少时她从不曾听过母亲唱歌,也知道母亲惯是个练武的泼辣美人,最厌恶读书练字,外公外婆又娇纵她,也顺着她的心意了,认得的字李容锦掰着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哪里会唱什么采薇那不过是她自己喜欢罢了,又是临时起意,才想也没想地让他弹了。琴弦上玉指或轻挑,或狠拨,无一不让人沉醉着,陷进去。至始至终,冰面上起舞的女子,忽然灿若星辰的眼眸之中,一直定定地看着前面的背影,和时而窜进眼帘的细手。最后一式,那一眼的清月般的色彩缓缓落至冰上,清冷华光中,好似雪中一弯月落。一片寂静后,殿中清脆的一声,众人还沉浸在方才的歌舞琴音中不能反应过来。李容锦立在祁无月的身后,见着他将琴忽然倒过来,一头轻轻撞在地上。她悄然瞬间移到到帝座旁,静静看着他。一刹,洞开的大殿外猛地窜进三只羽箭,直直朝那正上方的帝王刺去没人反应过来,皆是愣愣地看着那三只利箭,他们帝王的眼中,除了方才的一片醉色,竟还未反应过来千钧一发之际,众人提了喉“护驾 ”“噗”先是闷闷的一声长剑入骨的声音,大臣们乱作一团,皆涌上前去护驾。回头一看,竟是锦城公主站在那里,全身颤抖,手中正要往外拔肩上的三只箭“锦城”身后传来雄浑而显苍老的惊喊,李容锦却是恍若未闻。她忍着眉头,将肩上的三根箭全部拔出扔到地上,避开来拉她的手,有些踉跄地退到一旁,淡声道:“我没事。”大殿之中乱作一团,李容锦四处看了看,找到那个立在刀光剑影之中,眼含讥诮却淡然处之的青衣男子。刺客逐渐增多,而御林军也全数赶来。她趁着混乱优雅走向他,步履之间是一国公主的沉稳风范,连身边的长刀乱箭也不能乱其分毫。 祁无月心里已全部明白,眼前这个人,从第一眼相见的时候,就欺骗了他。 满腹的仇恨,怨怼,皆化在眼眸,一点也不遮掩地如利剑般刺向她。 无关任何,只因这人拿着他的心,骗他的情。 他如何不恨 真让他,恨不能噬其骨,挖其心李容锦险些站不稳,她捂住肩头,那里有源源不断的血在往外流着。“我想,无月公子与其在这与我瞪眼,还不如回去看看你的雪霜公子罢。”她笑道。眼前的人浑身都散发着戾气,每一眼都好似将她剜碎。她踱到他的面前,仰头看着他,轻声:“你复你的仇,我,自有我要护的人,互不相干。”“哈哈哈哈”祁无月破声大笑起来,他冷冷注视着她,一字一顿道,“好一个互不相干我祁无月今日发誓定要你李容锦,血债血偿”一个眨眼,眼前的人已没了踪影,连丝气息也没有,好似那人从未来过这里一般。李容锦笑出声,渐渐意识模糊。他说的是李容锦,不是其他。原来他早就知道,却毫不在意。方才在殿中大放光彩的冰块此刻被踩得肮脏不堪,全然没了月下仙子起舞作画时的洁净无瑕。渐渐暗掉的眼光中,那冰面上的白玉兰开得正好,恰是当年母亲指给她看的院中白玉兰的模样,似乎一丝都没有变。父皇利用她将庄梦杀死后,她不知是何想法,只是有一个念头盘桓在心中:一个庄梦会因此而死,就会有数不清的庄梦。下一个会是谁雪霜还是她锦绣宫才进来的那一批人从她锦绣宫的人第一次无故消失连尸首都不见后,李容锦或许就明白了,那个宫中,她只是一个人,却又不是一个人。婢女弗如战战兢兢地将落在院中的扇子呈到祁无月面前,头皮阵阵发麻。但她一动也不敢动,连吓得颤抖也不敢,只因头顶戾气如寒冰,动了,则碎尸万段。那柄檀木而制,甚至还有淡若无味的香气的扇子,弗如不认识,可祁无月认识。上面是他勾画的竹子,每一部分,他都熟悉得很“公、公子,这是在竹林中找见的,奴婢去的时候雪霜公子、公子他已经、已经不见了。”弗如僵着声音说道。“呵呵,”祁无月把玩着手中的扇子,唇角越来越弯,“这新仇旧恨的,不知道该怎么去折磨她呢”他微垂着头,想起那日他回眸时见到她的那一刹那,很没骨气的那点心动,如今已是一点一点的嘲笑着他。嘲笑他无月公子,竟栽在他自以为最是了解的女人身上八月时,当今圣上身体江河日下,早朝逐渐稀落。前段时间皇上寿宴太子殿下因意图夺位行刺,重伤公主而被禁足东宫,朝中渐渐被四王爷把持住。可这些与祁无月,与李容锦二人都无关。一人看着戏,一人,后来待在长明宫,等着这一出戏。皇城中的暗探回报,圣上病重,白日里根本出不了长明宫,东宫也在日渐消沉。而主子无月公子最为关心的那位锦城公主,身体虚弱,比那帝王亦是好不到哪去。“太医诊断是心脉有亏,想来皇上和锦城公主也将不久于人世。”“嘭”那黑衣人还未反应过来,只见眼前突然崩裂开一个茶杯,下一瞬,一片锋利的碎片刺在他的喉咙。黑衣人“咚”一声倒在地上,脸上布匹扬起,露出那张死不瞑目的脸。而帷帐另一头,一阵衣物的窸窣后,薄如蝉翼的纱帐被一只素手掀起,露出一张越发妖冶的脸。那人还在整理自己的外袍,青绿色的衣袍上,是女人的胭脂气。他冷冷看着地上的人,起身绕开,走到窗户边上,望着窗下那处当初李容锦跌落的池塘,仿若那个时候的场景就在眼前,那个姑娘还在对他恶言相向。袖中手指紧握成拳,祁无月勾出一个恶毒的笑来。敢欺侮他无月公子的人,这天下,还没有一人能善终过病死哈哈哈哈哈哈哈她李容锦凭什么他要让给他,受尽折磨,才能病死就算她死在自己的面前,不是自己动手的,他也会不甘心。而彼时的皇城之中,渐渐笼上一层萧然之气,在这深秋已是极为肃杀。月末,四王爷意欲取代东宫的心思越发明显,朝中一片讨伐,越来越多的大臣站出来,希望皇上能出来主持大局。然而皇上自上次在金銮殿晕倒后,就再也没有出现在众人面前。而皇上的寝宫,也被锦城公主把持住,平日里的膳食等一切起居,全由锦城公主亲自过手。除太医外,谁也不许进出。正当朝中大臣无一不人心惶惶,皆手举玉笏板跪在长明宫外的长梯上,一片怒言要锦城公主放他们进去探望皇上。冰冷的地砖上,是朝中无论老少的膝盖和铮铮厉言。移驾长明宫而居的锦城公主突然手持一道圣旨,出来对着跪在长明宫外一片的王公大臣,皇亲国戚,宣,皇上沉疴再复,朝事乏力,责太子监国。大臣们皆是神色大变,稍不沉稳些的已经毫不畏惧的站起来,指着李容锦的鼻子,大骂:“我朝什么时候要一个女子来传达圣意了公主封闭长明宫,隔绝吾等与皇上见面,不知居心何意”此时的李容锦,在晴淑的搀扶下,垂着眼,闻言也不生气,只是淡淡抬起沉重的眼看了那几位愤怒的大臣,讥讽问道:“尔等只说是本宫居心不良,不知本宫何处居心不良了本宫一不涉朝,二不弑君,是谁给了你们的胆,赶在长明宫外吵吵闹闹”“你”“再者这位大臣声声说本宫居心不良,若是让皇上听见了小心治你个挑拨之罪皇上病重,哪里经得住你们这般闹腾”“现下皇上不知如何,不知公主殿下何时让我们与皇上见上一面”稍沉得住气的,还是恭敬问道。李容锦却是半点客气也不给,冷道:“朝中大臣皆为男儿,如今冬已至,百姓为衣食而忧,众位不为天下黎明之生计却在这长明宫门口,为这父女间的相处,同本宫这将死女子吵嚷、骂闹,敢问众位,是何为国,是何为家的”众位大臣皆是被说的无颜,默声不敢再说半个字,只得暂缓。待长明宫外的人差不多都撤走了,李容锦吩咐宫外候着的一干御林军,道:“好好拦着,谁也不许放进来。谁若是硬闯,就告诉他,本宫杀人可不会眨眼。”她说完,便又是一口鲜血。母蛊渐亡,她的子蛊也活不了多久了。听闻死在鸳鸯蛊手中的皆是七窍流血,模样难看,难怪当初母亲宁愿一把火烧了自己,也不愿让她为她殓葬。、正好分别是夜,李容锦服侍好李怀睡下,起身出了内殿。好在她是个练武的身子,要不然这么个高强度的折腾,若搁在晴淑、晴好二人身上,怕是得去半条命。忽然一阵疾来的阴风,生生将李容锦踏出的步子逼回去,竟退了几尺才将将能站稳。短促的死寂后,背着夜色,高大的殿门下出现了一个衣袂翻飞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