炤素来胃口不好,这会也忍不住多添了半碗。“山长、宋先生,你们都回去休息吧。宋姑娘也回去吧,我没什么大碍了。”宋筝雁摇头拒绝:“先生,您这边还是不能少人,我留下来吧。”华临炤直接说:“孤男寡女的,不好。”“师弟回去吧,你明日还有课,我却是没有。燕燕是女孩子,细心些,就留下来。好了就这样定了。”林孟冬一锤定音。华临炤无法只得答应。宋筝雁在蜡烛外又罩了层灯罩,房间里顿时陷入了暗色里。他闭上眼睛,脑子却无比清醒。他睡了大半夜此时自然是睡不着了。他听见宋筝雁轻手轻脚走动的声音,听见她在自己床前椅子坐下的声音,还听见她淡淡的呼吸声。一会后,林孟冬轻轻的鼾声也起来了。他闭着眼,却比睁着还能感受到任何的风吹草动。他能感觉到宋筝雁在看着她,而他的心莫名其妙地乱了。房间里苦涩的药味若有似无地浮动着,华临炤第一次觉得生病了似乎也没有那么难熬。华临炽是第二日林孟冬来通知他才知道堂兄昨晚又发病了。他几乎是立刻浑身炸毛了,顾头不顾脸地就往桃李蹊冲去。他到的时候,徐太医正在给他诊脉。而华临炤的脸色非常不好看,甚至透着几分青灰。“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会发病的你现在怎么样了药材都够吗”华临炤无奈一笑,缓缓地说道:“你这么多问题,我哪记得住啊。”华临炽急得跳脚:“都这个时候别跟我逗乐了,太医,他怎么样了还有你行不行啊,不行我去宫里把其他太医全拉过来”徐太医羞愤:我很行好吗华临炤斜倚在床头,乌发散乱了一枕,越发衬得他脸上血色全无。他其实有些累,但还是安抚着堂弟:“徐太医是太医院这方面最好的太医了,你就别为难人家了。我还好,你别跟我说话我就更好了”华临炽立刻成了闷嘴葫芦。徐太医此时收回手,说:“世子昨晚醒来后是否便没有休息好”华临炤脸上闪过几分不自在:“有些睡不着。”“是下官疏忽了,该在药里添些安神的药物的。世子今日若是能睡就多睡些,您这病很耗气血,待会下官再斟酌斟酌开些药物。”“劳烦徐老了。”徐太医一走,华临炽立刻一屁股坐在他的位置上了,关切得看着华临炤,不过依旧抿着嘴一脸我不会随便和你说话的神情。华临炤抿唇笑了下,问道:“你不去上课吗”“呼上毛线课,我哪有心情上课”华临炽见他被子滑下来了便伸手给他扯了扯被子,不过不好意思没照顾过人的他不小心扯过头了,华临炤的脚露出来了。“额哈哈失误失误”华临炤:“你等会去上课吧,我没什么大事,你下了课再过来。而且宋姑娘在这儿帮忙,等会山长也会来,你不用担心。”华临炽头一次没有听到“宋姑娘”三个字就立刻神都不在了,他想了想没再和他犟只是说:“那我等会去。”华临炤也累了,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华临炽说着话便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华临炽轻手轻脚小心翼翼地把堂兄颈后的软枕抽走,再细心地调整好他的睡姿。整个过程他连大气都不敢出,唯恐弄醒了他。心疾如果那年他没有拽着他去跑马又不耐烦地扔下他,他也不会被折磨成这样。屋外此刻传来轻微的响动,华临炽从愧疚的情绪里被惊醒,他小心走到窗前,往外望去,看见宋筝雁正提着一包东西往后厨走。华临炽回头见华临炤睡得安稳,便悄声走了出去。林孟冬方才只是和他简单提了句华临炤发病的事,他心里急,也没细问其中缘由,但一路过来的时候听遇到的先生谈论,似乎还有什么宋家吵架之类的事,他本就迷糊,这会看见宋筝雁自然想问个明白。宋筝雁捏着药壶的素手一僵,羽睫低垂,遮盖着眼下一片青黑,片刻,她带着哽咽的声音响起:“王爷,都是我不好”、探病“王爷,都是我不好”华临炽一听这话,浑身热血都往头上冲,他立刻握住她的肩膀,一脸紧张如临大敌得问道:“昨晚上发生什么事了”宋筝雁被吓了一跳,含着的泪悬在眼睑欲落未落:“我想去京里玩儿,我爹不许,我就和我爹闹脾气,跑出去了,华先生出来追我,他不能这样子跑的”华临炽眨巴眨巴眼,就这样他还以为华临炤发生了什么大事才会好好地又发病了。他松了口气,说:“不是你的错,别自责了。而且你看我堂兄像是生气的样子吗”“可我的负罪感不会因为先生的原谅而减少。”华临炽却非常沉静地笑了笑,这一刻他看起来和华临炤非常像,成熟稳重又令人心安:“你这么想好了,如果你心里愧疚,那么在临炤那儿必定会表现出来,可临炤明明不介意了却还要一直想法儿让你放下,那你说这时候谁比较累”宋筝雁不自觉地睁大了眼,好像很有道理啊“何况昨晚的事只是巧合,意外。你也好,先生也好山长也好谁都不会希望临炤发病,怎么能是你的错呢如果你还是觉得是你造成的,那这段时间你好好照顾他就好啦,胡思乱想只会让临炤也难受。”宋筝雁听得两眼亮晶晶的,最后用力地点了点头,不自觉地露出女儿家的娇态。华临炽很欣慰地拍拍她的头,真是乖啊这般亲昵的动作无意识做出来之后两人居然一点都不敢到不自在或者逾矩。好像从上次在藏书阁谈心一番后,两个人似乎就拉近了许多,最起码宋筝雁的态度亲近了。不过拍着拍着,二人突然反应过来了,华临炽的手僵住了,眼睛根本不敢看宋筝雁,心里暗暗想会不会被她揍啊;而宋筝雁此刻的脸如同烧开的炉子,红的发烫,还噗噗往外冒气:“你你”“咳,那什么呵呵,一时手贱、手贱,哈”华临炽僵着手臂把手掌一寸寸收回来。宋筝雁嗔了他一眼,便红着脸背过身去了。气氛一下因为若有若无的暧昧而尴尬起来。“嗯其实我告诉你件事儿吧。”华临炽说。宋筝雁低着头拆手里的药包,闻言低声道:“什么事”华临炽厚着脸皮小步小步地踱到她身边,顺手也拿起了药包:“其实吧,临炤那病跟我脱不了干系。”宋筝雁一脸疑问。“我小时候有次带临炤去骑马,骑到半道把他丢下自己玩去,而且还自己就跑回宫里了。临炤那天偏淘气,自己躲起来让人找不到,等找着他的时候已经淋了很久的雨,那病就这样发了。”这中间竟还有这样一段,宋筝雁忍不住问:“那后来呢”“后来我觉得愧疚,不敢见他一直躲着他。不过最近我们说开了。”华临炽一边说,一边又拆开了一包药。宋筝雁说:“虽然先生生病不能怨你,但总归因你而起”“是这个理,所以我那段时间特别害怕。因为我不知道临炤什么时候会就而那个害死他的人便是我”突然背负了一条人命这对华临炽来说是多么重的心里负担。那个时候他一定很害怕。“我那时候做得不好,只晓得逃避,我应该跟你学的。”华临炽最后笑着总结。宋筝雁脸上刚刚退下去的热度立刻又烧起来了,她扭捏了下,道:“我有什么好学的”声音那叫一个娇一个软,华临炽却觉得他嗓子眼又有些痒了,嘴唇更是蠢蠢欲动。不过他这厢正胡思乱想,那边宋筝雁却突然大叫了一声。“怎怎么了”华临炽从绮思里惊醒,也咋咋呼呼跟着叫。宋筝雁哭丧着脸,说:“我们怎么把所有的药都倒进去了,这这可怎么办”华临炽瞪着药罐里快满出来的药材,也傻眼了。华临炽嘴上说会回去上课,但一早上还是都呆在华临炤这里没挪窝。中午的时候,林孟冬和宋成柳回来了,而一同来的还有萧望元以及江舒淮。萧望元这娃娃别看他年纪小,交游甚广啊。连一向深居简出华临炤看见他都露出一丝笑意。“世子哥哥。”萧望元不仅长得糙还长得结实,所以当他这样萌哒哒地唤人时,华临炽只觉得自己鸡皮疙瘩掉一地。还有啊华临炽拎起萧望元的耳朵:“你叫我叔,叫他哥,小胖子,你是逗我们玩呢”萧望元哎哎直叫唤,好不容易从华临炽手底下挣脱了,只得一脸嫌弃地喊了声:“九叔哥哥。”他的眼里明晃晃写着你真幼稚臭小子华临炽撸起袖子就满屋子追着他打。江舒淮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同华临炤道:“世子感觉如何了”“好些了。”华临炤这里向来冷清,今儿却突然进来这么多人,不过看他神色应该是喜欢的,“劳舒淮过来看我了。”江舒淮和华临炤并不熟,不过在书院二人是师生,出了书院便是同辈,二人对彼此的印象也都不错。外边华临炽大概已经逮到萧望元了,萧望元嗷嗷叫得惨烈,屋里四个大人依旧笑得春风拂柳,丝毫没有去解救的意思。“世子言重了。”华临炤精神头好了很多,尽管他看上去还是那么苍白孱弱。他说:“舒淮今年要参加秋闱了吧”“对,家里希望我拿个名次。”江舒淮笑得温文儒雅。华临炤是弹琴的,他对发出的声音所代表的感情太了解,江舒淮面色不显但这话里透着的一股子的冷漠,尤其是他说到家里二字时更甚。“舒淮向来胸中有万千沟壑,这名次是不用担心的。”林孟冬在一旁摸着胡子笑眯眯地夸奖自己的学生,言语中那种得意和得瑟惹得人不禁发笑。宋成柳对于江舒淮向来只闻其名,今日一见果然是风度翩翩,谈吐优雅,更难得谦逊有度。他心里忍不住连连点头,直道他师兄果然培养得好。不过能这样出色,家里定然也是家风端正,开明达理的。如果燕燕是男孩儿,说不定他还真想向这孩子的父亲讨教一番,如何教出这样优秀的孩子的。几个人又陪着华临炽说了些话便要起身告辞了。萧望元故意当着山长和先生的面问华临炽:“九叔你下午去上课吗,可别又借着世子噶的病翘课啊。”他硬生生把出口的哥哥二字变成一声噶,就怕华临炽又借机揍他。不过当着林、宋二人面接他的短,这情节可比叫华临炤哥哥更严重华临炽警告地瞪了他一眼,然后抬头挺胸骄傲道:“我本来下午就打算去的,才不需要翘课。”快夸我吧,我居然说要去上课了耶林孟冬翘了翘胡子,还是没忍住手痒一巴掌把那脑袋拍回下去:“你上午翘课,罚你再扫地十天”宋成柳从他身边飘过:“上次我交给你的功课别忘了要一直做啊”华临炽脚下一个踉跄,一旁的宋筝雁却噗嗤一声笑得一点都不同情。华临炽忙乱里抽空瞪了她一眼,走前还是忍不住偷偷嘱咐她:“昨晚的事不管谁问起你都说不知道,明白了吗”书院里教立春班的先生们渐渐感觉到华临炽的不同了,虽然他还是经常上课睡觉,但在他身上的好像突然有了精气神。他坐在那里的时候脸上不再是逆反和狂妄,而变得专注起来了。华临炤发生了变化,先生们自然也乐见其成;不过在大家都为他感到欣慰的时候,有一个人看华临炽的眼神却越来越惊悚。华临炽此时正咬着笔头苦苦思索宋成柳布置给他的文章里该写什么,他这段时间又有了新的认识,打算往上写,但却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实在想不出来,他便随手翻了翻手边的书看看能不能有些灵感。这是一个刻苦认真的好学生。只可惜他看起来越刻苦,萧望元就越害怕。之前华临炽来上学他还能以为他是心血来潮,可他这潮怎么还没退啊,不仅没退他还越来越认真念书是怎么回事反常即为妖萧望元忍不住打哆嗦,妈妈呀,小叔救命这九叔真的鬼上身啦又是一次休沐日。宋筝雁百无聊赖地趴在窗台伸手去接四散的水雾。夏季雨水丰沛,这桃李蹊的这帘瀑布水势也逐渐加大,每日清晨里一推窗就是满脸的白雾。一只手湿了宋筝雁便换了只手接着撩。一大早宋成柳便被林孟冬接走去京城里看房子去了,饶是她摆出可怜兮兮望眼欲穿楚楚可怜的眼神也没打动他爹把她也带去。吃过早饭后无所事事的她只好在这里和水玩。“布谷布谷”宋筝雁分神想,山里什么时候有布谷鸟了“布谷布谷”不对宋筝雁猛地起身探头往外看去这哪里是布谷鸟的声音分明是人声啊。瀑布下水潭旁,华临炽穿着一身月白长袍,双手合在唇边不停地发声,看见宋筝雁探出头,立刻高兴地来回挥舞着双手。宋筝雁立刻笑了:“王爷你在这里做什么呀”华临炽笑得阳光极了,如同夏日林荫间笔直射入的一道光,他说:“想出来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