筝雁并没有注意到崔氏的态度,否则她得多难受啊。火盆的热浪熏得宋筝雁双目又热又酸,可是她却一滴泪都没有。她跪在那里,外边发生了什么,眼前来来去去的鞋履,还有嗡嗡的说话声,她一点都不关心。她的心如同被掏了一个大洞,风一吹就是无着落的心慌。痛吗好像是痛的,毕竟那么大的空洞,可为什么她连堵的力气都没有了。华临炤也来了,他今日一直在京郊采风,今早才听闻噩耗急匆匆赶回来的。他和宋家认识是先与宋成柳相交。宋成柳对于他是亦师亦友,乍闻他离世的消息,整个人都懵了。“临炽、弟妹,保重。”华临炽此时哪里还会分神却烦忧华临炤喜欢宋筝雁的事情。岳父离世,他的悲痛不比宋筝雁少,可他是男人,必须得撑着,此刻看见华临炤,竟忍不住鼻子一酸,险些让软弱的情绪外泄。华临炤蹲下身,将符纸投入火盆。火光妖冶,他神色恍惚。明明前些日子他离京时还说过话的人怎么就说走就走了呢不不是说走就走的华临炤猛地起身,神色剧烈变化。华临炽被他吓了一跳,担忧地喊了一声:“临炤,怎么了”华临炤的眸子此刻写满了懊恼和不敢置信。他突然一把推开了华临炽,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宋宅。先生啊先生,你这样会让临炤恨自己一辈子的啊。你何苦呢何苦啊、出殡华临炤速来持重,何曾有过今日这样慌张的神色。见他竟然还不顾自己的身体跑了起来,华临炽如临大敌:“临炤,停下。快来人,跟着他”萧翊一直留在宋家帮忙,此刻如一阵风一般窜了出来,“我去看着他。别担心”“这这是怎么了”众人一阵私语。华临炽盯着临炤消失的方向沉默不语,脸上看似平静无波,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平静下的汹涌。自从知道华临炤也喜欢燕燕后,他觉得自己的心态出了问题。而偏偏每次华临炤遇到与宋筝雁有关的事,就一无往日的淡定。前来吊唁的人陆陆续续离去了,时近正午,宋家总算又寂静下来了。林夫人亲自下厨做了简单的午膳,但没有人有这个胃口。宋筝雁还是那个样子,华临炽宁可她哭出来发泄下也好过这般不言不语。他把她抱坐到自己怀里,给她揉跪了一上午的膝盖。“疼不疼”他心痛地问道。宋筝雁没有回答,但总算不是似失去了魂魄一般。她缩了缩身体,逃避一样往华临炽的怀里钻得更深。华临炽抚着她的长发,将她圈抱得更紧了。昨夜收拾宋成柳的遗物,他们才知道去年入狱之后,宋成柳再也没有用过药。他早就一心求死。而且前几次来宋家探望宋成柳时,他那言行分明是在交代后事。可他居然一点都没有察觉到。他都悔恨至此,宋筝雁又该如何痛苦。她如今不言不语不过是在惩罚自己罢了。华临炽端过林夫人做的面,温柔地劝哄道:“吃一些好吗后边守灵还需要七日呢,你不吃熬不住的。”宋筝雁一动未动。华临炽叹气,又说道:“你若是不吃,万一守着先生饿晕过去了不就不能为他尽最后的孝道了吗他在世的时候,你没能够关心他,那你甘心最后的弥补机会还浪费掉吗”他说完便感觉到怀里的宋筝雁猛地绷紧了身体,片刻后,胸前传来一片濡湿感还有极其压抑的抽气声。“哭吧,哭出来就好,别让先生走的不安心”尽管林孟冬特意提了丧礼要低调,但有华临炽这层身份在,闻讯而来的人依旧络绎不绝。这些人又有几个是真心实意为宋成柳的离去难过的呢可在宋成柳的灵前他有天大的脾气也得咽下去。更何况他今日若是拦着人不让进,明日有些污水就该泼到宋成柳的身上了。林孟冬看着看得直摇头,这种日子还来巴结的人难道看不懂吗,今天他们越热情,他日就被华临炽整的越惨。这样的功利,华临炽不想让宋筝雁看见,便托林夫人先带宋筝雁去后头休息。“生死有命。燕燕,你父亲既然做了这样的选择,说明他对你的未来很放心了。而你所需要做的就是让他对自己的选择不后悔,所以坚强些吧。”宋筝雁捏着当初回门时父亲送给自己的玉佩,捏的指骨发白。她声音嘶哑难辨:“可是我会难过啊,我已经不是他在活下去的理由了吗”林夫人叹息:“大概这就是读书人的执念吧。任何东西都比活着重要。你就当成全了他吧。”宋筝雁眼里沁出泪,小声又固执道:“我不想成全,怎么办”林夫人握着她的手,叹气:“外头有九王爷在,你休息一下。”宋筝雁点头,神色疲惫。此时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林夫人一愣,对宋筝雁道:“你在这儿歇着,我出去瞧瞧。”来人是华临炤。他苍白的脸上有一层汗珠,看见林夫人,立刻问道:“宋姑娘在里面吗”林夫人连忙道:“在,在里边。”华临炤此刻也顾不得什么礼节了,点头示意了下后,便进了宋筝雁的屋子。听见响动,宋筝雁抬起头来,眼底依旧一片沉郁。虽然如此,但比起之前封闭着自己现在这样已经好多了。华临炤将手中的一个小红木箱子捧到了宋筝雁面前,“这是先生托我交给你的。”宋筝雁水眸一颤,好像被丢进了一颗石子的湖面。她动了动手,却有些不敢接过去。华临炤索性拉过她的手,强硬地将盒子塞给她:“大约半月前,先生找到我,交给我这个东西和一封信,还说说等他走了再看那封信。我以为他是想回去章安,却没想到先生竟是这样的打算。”至于宋成柳选择把东西托付给自己而不是华临炽大概也知道华临炽是忍不住不看的。宋筝雁打开了盒子,里头有一个包袱,装着一身红底金纹的襁褓,那襁褓质地柔软,做工上乘,色泽却有些暗淡了。她随即反应过来,应该是宋成柳捡到她时她身上穿的。除此之外还有一片金锁片,也应该是当时她身上佩戴的。想不到这么多年了,他还保存着这些。襁褓底下还有很多小东西,都是她小时候的宝贝。当初匆匆从章安来京城,这些应该都被遗落在章安了,却没想到,宋成柳竟然找人去拿回来了。除此之外,还有一直长命锁,看样式光泽应该是最近买的,难不成是给她以后的孩子的“先生信里说,他虽然去意已绝,但不知何时会突然病发离世。他怕你找不到这盒东西,便托付给我了。他知道你定然会伤心会怨怼,可是你已成婚,你以后的人生他无法为你保驾护航了。他要去找他最愧对的人去了。”宋筝雁素白的手指死死扣住木盒的边缘,她咬着腮帮子,用力到浑身都在发抖。华临炤于心不忍,犹犹豫豫地伸出手,最后还是按在她的肩膀上。这一按却如同触动了她身上的机关,宋筝雁积蓄已久的泪水喷涌而出,她捂住了脸,哭得撕心裂肺。她就像个被抛弃的孩子一样,发泄着心中的无助。华临炤心乱如麻,可他没忍住,轻轻地将她护在了怀里。而此时,处理好前来吊唁的人后,华临炽匆匆赶来后院。宋筝雁的哭声传来,他心下一紧一下冲了进来。可在看见相拥的二人后,他却硬生生刹住了脚步,猛地扭身躲到了门后。这一刻,素来果断的九王爷怎么也迈不出那一步,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停棺七日后,宋成柳出殡。宋成柳教书育人,门下弟子虽都不是什么名震天下的人物,但都很感念他的师恩。今日能赶来也都不远千里前来了。宋筝雁很感激他们,她一个个鞠躬致谢。江家大哥甚至都来到了京城,宋筝雁瞧见他,有恍若隔世的感觉,原来在那个小小的县城里过得平静日子不是她的一场梦啊。距离他们父女匆忙奔逃来京不过才短短一年的时候,她的生活怎么会变化的这么大呢。下葬的时候,宋筝雁捧着灵位忍不住将脸埋入了华临炽的怀里。她之前有悔恨、有怨怼,可所有的情绪在坟土一层层盖上之后消失殆尽了。她应该为宋成柳感到高兴,这个墓里有他的妻子、女儿,身旁安眠着他的父母。也许只有在此处,他的魂魄才是心安愉快的。她静静流着泪,心里却平和了许多。当最后的炮仗放完,一切都归于平静。人来一世,终于在此刻归于尘土。返程的马车上,宋筝雁嘶哑道:“我想把我爹和我娘的灵位放到老宅去。”哭了这些日子,宋筝雁的嗓子哭哑了,华临炽递了杯水给她。然而在听见她的提议后,不安地沉默了。“怎么了”“那房子”华临炽支吾道,“先生已经卖了”“怎么会”宋筝雁猛地收声,她想起那块价值不菲的玉佩了。华临炽说:“那次先生送你玉佩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一查才知道他是卖了房子得来的钱。可是我明明都感觉到不对劲了,却一点都没多想。若是我混蛋”“别这样说。原来我爹那么早就在做准备了。”她眨了眨眼,把泪水逼了回去,“没关系,他觉得欢喜便好。”华临炽揽过宋筝雁,温柔地说:“我们把先生和师母的灵位带回王府好了,我命人设一个小祠堂。本来是想我们将来生个孩子跟先生姓,但皇家不过我们可以抱养个孩子,然后记在二老名下,这样好不好”宋筝雁却摇头拒绝了:“孩子倒不必,我爹不是那种看中香火的人。不过谢谢你”他一个王爷愿意这样处处为她考虑,足以令人动容。华临炽亲了亲她的额角,眸色深沉。宋成柳去世后不久便是萧翊的婚礼,但宋筝雁还在丧期,不能出席好友的婚礼了。连华临炽也都是去讨了杯水酒说了几句恭喜的话便回来了。从萧翊婚礼回来,感觉自己沾染了一身酒气,华临炽便在外室吹会风散散味。屋里宋筝雁正在对账,分神和他说话。日子一天天过去,宋筝雁的脸色也渐渐红润起来。前段时间的恍惚和崩溃也慢慢治愈了。但华临炽总不放心她,他如今公事繁忙,可即便如此每日了都要抽时间回府几趟。宋筝雁心疼他,笑说自己已经好多了,不会做什么傻事的,可华临炽还是固执己见,在王府和工部来回奔波。“今儿闹得欢吗星妍婚前就可担心你们这帮人了。”华临炽接过丫鬟手里的帕子,擦了一把脸,道:“没有我这场面哪能叫闹啊。星妍那丫头自己就是个无风也要掀起三层浪的性格,那会怕这个”他擦完脸,顺手也脱了外袍,靠在内室的门上,静静看着灯下的宋筝雁。宋成柳去世后,他能感觉到宋筝雁变了很多,娇憨不在,换之的是沉静,行事作风也有了落落大方的主母的派头。若说之前的她是少女的话,如今的她已然是个女人了。宋筝雁对完一笔账,一抬头就看见华临炽傻傻盯着自己瞧,她伸手将碎发拨到脑后,浅浅一笑:“回神啦。”、离别“回神啦。”身体里残存的酒意使得华临炽整个人都有些懒洋洋的,他往宋筝雁身后的大躺椅上一赖,伸手抱住了她的腰,顺便将脸也贴了上去。“这么晚还在看。”“嗯,明日要进宫去看母后,所以想在今日把事情都先做了。”华临炽的手僵硬了一下。宋筝雁回头:“怎么了”华临炽松开了她的腰,就势在榻上一滚。他沉默了下,再开口时声音有些低沉,情绪也不算好:“母后要离京几个月。”宋筝雁讶异:“这是为何避暑吗”“不是。我父皇的忌日快到了。”这宋筝雁顿时有些不知所措了,她竟然连这个都没注意到。“别多想。”华临炽笑着安抚她,“母后每年都会抽时间去父皇的陵墓守陵的。她其实不愿意别人知道,所以都是悄悄出京去的。明儿估计也会交代你一些事,你乖乖应着就好。”“好。那你呢,你不一起去吗”华临炽躺在榻上,神色有些迷离,“我我很少去皇陵,除非是祭祀。”“这是为何”宋筝雁也坐上了榻,华临炽头一抬就躺在了她腿上。华临炽是先皇的幺子,出生后一直是被他亲自教养的。宋筝雁本以为父子感情应该很深的。华临炽低低的声音回旋在温暖的室内:“父皇走的时候,我还太小,连什么是父亲都不是很明白。只知道有个对我很好的人再也没出现过了。大了反而羡慕起人家有爹了。我不太敢去皇陵见他。”“我倒是与你不同。我从小就想有个娘,看见人家的娘亲就会想我娘会是什么样子,也会这样疼爱我吗后来母亲找过来,告诉我她是我亲生娘亲,那种多年梦想突然成真的感觉你懂吗我面上有点怕她不敢叫她,其实心里很满足。可是有时候也会想,如果她没有找到我,我的生活会不会依旧平静。这一年真的发生了太多事情,我就像是被揍了一拳又一拳。这套连环拳打得够水准”宋筝雁最后玩笑地说了一句。华临炽却有些五味杂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