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小油灯。我拾起油灯，一点点照亮墙壁上那些图案。原谅我的好奇，这些图案在简陋的小屋里显得过于招摇。它们是从报纸和杂志上剪下来的新闻板块的拼接。这些板块都有一个共同的当事人:一个韩国籍的诈骗犯。墙上张贴的新闻,有的是关于这个诈骗犯的通缉令，有的是对他捕风捉影的逸闻。正当我疑惑时，六月提着一只油灯进了小屋。她说，那是我的未婚夫，我一直在等待的人。她或许感受到了我的惊讶，却不急于给我答案。她告诉我，我其实并没有出家，只是一个隐居者，头发对我而言没有任何意义，所以剃掉了。自从我的丈夫消失之后，我就关闭了体内所有的欲念的开关，集体的封锁只为了一个欲念服务，就是希望等到他回来。我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难过。那个活在“墙壁上的男人”,曾经因为他莫名其妙的消失而使卢月变成六月如今也因为他莫名其妙的存在,才使六月”孤注一掷“的隐居生活具备意义。对于六月的故事,我愈发好奇起来,我想知道究竟是怎样一个男人,不仅使她毅然斩断了与尘世的所有关联,也是她存在于这个世上唯一目的。然而我更清楚,想要真正了解一个人,必须走近她的灵魂,而并非从别人口中去聆听。任何的客观评价,都具有它的片面性。于是我向她提出了听故事的请求。六月凝望着墙壁上的贴画出神,须臾,缓缓说道,如果一个女人真的爱一个男人,会不惧面对任何黑暗。如果这个女人离开了他,只有一个原因,就是她不够爱他,或者说她更爱自己。后来我听完她的故事后,没有再对此观点产生怀疑。我想,至少这个观点在她身上是奏效的。当晚,在两盏油灯的映照里,她跟我讲起了卢月的故事。直到油灯的火焰变得更加微弱,被木窗外投射进来的朝阳所淹没,陈旧的故事才划下句点。而新的故事仍然在六月身上延续着。就像时而尖锐高亢的蝉鸣,时而却毫无声息,不过这并不意味着它们消失了,它们不过是换种方式存在罢了。我想,蝉会累的,就像人也会累一样。、第八章 命由心造1卢月说她当初答应和李泊远在一起,并非完全是因为他在雨中把自己扮成樱桃小丸子,还因为一个人在电话里的撮合,那人便是关心。关心是卢月为数不多的信任的人之一。女性之间的感情其实很微妙,稍有不慎就会从欣赏滑向妒忌。而卢月和关心之间是不存在妒忌的。关心说,我喜欢的人和我喜欢的人在一起,是世间再美好不过的事。她的思维方式向来就非主流,这个生病从不吃药的人,在高一军训时由于喝了卢月给她泡的两袋板蓝根,此后在为时不久的高中生涯里都与卢月形影不离。她告诉卢月,吃了你的药,从此便是你的人,你要对我负责啊。当时二人是在寝室里,卢月看着关心傻啦吧唧地对着她笑,并发现那张被脂肪填塞的脸颊,当下因为生病而呈现出憔悴和软塌。卢月问,有这么夸张吗关心说,当然有,因为你是除了我姥姥和表姐之外对我最好的人了。关心出生不久，父亲便消失，自此再未见过。母亲将她寄养在姥姥家，去到沿海城市打工之后也再未归来末城。外婆去世之前将关心托付给舅舅。性格软弱的舅舅对她的关怀有限，因为超出那个可怜的限度范围便会被强势的舅妈人为隔阻。于是，特殊的童年经历使她拥有超乎同龄人的独立,却也倍加渴望关爱。或许也是由于这份特殊，她和卢月才会彼此吸引成为朋友。除了卢月之外，她还热衷结交学校里的官富二代，她认为这些关系将会是她往后人生的宝贵资源。因此大多人对关心评价不高，认为她是超龄的圆滑世故。高二时，关心去参加了一场生日聚会，参加者几乎全是学校里的官富二代。宴会结束后，家长钱包遗失，关心被列为重点怀疑对象，由于找不到其他嫌疑人,关心的嫌疑人身份从重点变成唯一。那场轰动全校的围殴事件后，关心就离开了学校去到义乌投奔做饰品批发生意的表姐。几年后关心事业有成回到末城,她就成了李泊远和卢月的红娘。起初李泊远无微不至的照顾是出乎卢月意料之外的，久而久之她便接受了这份爱意。这种感情占据了天时地利,却不具备人和。李泊远身边的人，并不如李泊远这般宠爱她。例如王雅贞，她从未接纳过卢月。两个人曾经瞒着李泊远在咖啡厅里见过一次面。王雅贞希望卢月离开李泊远,她的眼泪落在她面前的杯子里。离开他吧，你们只是在互相耽误拖累,你知道我就这一个儿子。卢月说，阿姨，我明白您比我爱他。是的，卢小姐，我相信你们只有分开,才能各自拥有美好的前程。王雅贞说,我已经患了肝癌，没多少日子了,请你成全我最后的心愿。阿姨,请给我点时间，我会尽量朝那个方向努力,可是现在我没法离开他。起初卢月不明白王雅贞拆散她和李泊远的意义何在，直到王雅珍去世之前，给她写了一封信：卢月，抱歉。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我时候，或许我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我曾经找人算过你的生辰八字，算命的人说你此生注定克所有对你好的人。请原谅我是一个自私的母亲，我不能眼见我的儿子成为这个人也请原谅一个母亲出于爱子心切引发的荒唐迷信的举动,我相信将来你做了母亲之后,便会体谅我一些。我知道拆散一段姻缘需要付出代价,而我现在即将离开人世，却无法见到儿子最后一面，我意识到这或许是所谓的因果报应。但我依旧不后悔，即使我对你充满了歉意。我并不奢求你的原谅，只愿未来的日子里你的生活能一切如愿。请接受一个将死之人的临终感言。再次祝好,平安。卢月当时看完这封信,即觉荒谬,又觉感伤。她想,如此深爱儿子的母亲却落得无人送终的结局未免也过于凄凉。是的,李泊远身边从来不缺乏关爱他的女人,在卢月所知范围内,除了王雅贞和关心,还有唐棠。卢月和唐棠之间的关系微妙至极,她们就属于由互相欣赏滑向妒忌那类。她们曾经做过短暂的朋友。卢月记得自己转正的时候,唐棠还帮她办过转正酒。在那场宴席上,唐棠就展现了她八面玲珑的交际花本色。卢月举目望着除同事外都不熟悉的来宾,以及醉得讲话磕巴还要不断感谢来宾的唐棠。她对着不知清醒与否的唐棠说,谢谢唐棠姐,费心了。唐棠微醺的脸如同绯色的海棠花,眸子里闪烁着迷离的幽光,她说,客气,咱俩谁跟谁啊。接着她眉头微蹙手捂着嘴奔进了洗手间。卢月跟在后面,轻轻拍着狂呕的唐棠的脊背。她承认在那一刻,她是把唐棠当成朋友了的。后来唐棠升职成为部门副经理,卢月特意去商场买了一个背包和一支口红送给唐棠以示祝贺,唐棠一脸感动地收下礼物,之后一个月,她几乎每天都背着这个包,逢人便说是卢月送的。原本还算太平的职场生涯,在一个叫张青子的女人调到部门后,悄然发生了变化。这个眼神总是飘忽不定难以定焦的女人,曾经是卢月大专的校友,她将自己加工而成的故事带来了公司。流言蜚语如同变质食物散发出的难闻气味迅速在公司里弥漫开来。大专时期,教授出于对卢月绘画能力的欣赏以及对她家庭境况的同情,于是便将手里推荐实习的名额用在了卢月身上。卢月感恩教授长期以来对她的栽培,便经常帮教授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一天夜里,卢月将帮教授批改的试卷送往教授家里,正逢暴雨倾盆,热心的师母非要让她留宿,她难以推辞,便与教授的女儿同床睡了一晚。第二天归校后本来无事,直至后来她被教授推荐进了市内顶尖的公司,她就莫名其妙成为了和教授睡觉的人,流言蜚语在校园内部飞扬着,给她和教授都带来了巨大的压力。而如今因为张青子添油加醋的转载,谣言又在公司内部扩散。不过当时卢月认为清者自清,并不予理会。之后一段时间,唐棠陪客户应酬吃饭经常会带上卢月,貌似在无形之中帮助卢月搭建了事业上的人脉关系。所以,卢月当时是发自内心感激唐棠的,她收下了唐棠赠送的海棠花盆栽,并放置在卧室的床头柜上,正如她接受了唐棠的好意。当时李泊远的收入微薄,卢月便主动承担起养家的任务。为了能拓展业务以获得更多的收入,她经常陪客户吃饭至深夜。初夏的某个夜晚,她下班后打车回到同安街,才没走几步,便被人从身后捂住了嘴,钳制进了一个无光逼仄的巷弄中。之后她经历了人生中最昏暗的一小时,三个因为陈岚的逃债而对她进行恐吓的男人,从言语上侮辱谩骂到后来的轮流侵犯,整个过程时间并不算长,可她却仿佛度过了一个世纪。她也从起初的反抗变成求饶,到一言不发,最后在他们临走前央求他们宽限还债日期。后来,她听到李泊远寻觅她的呼唤,并将她背回了出租屋。卢月以为这件事但凡不再提起,便可以如同未发生过。她为了还债不得不回到公司正常工作,可之后发生蹊跷的事件引起了她巨大的恐慌。她极力想要摆脱的梦魇,被一个不明身份的人反复地用奇诡的方式提醒着她。有天,她打开办公电脑,屏幕上滚动着六个字:巷子里的故事。当时她如同看到了世间最可怖的灵异画面。那几个字，分明是在提醒她:她正被人监视着，她所遭遇的一切并没有受她的控制而成为秘密。蹊跷的是她从未提起过此事,公司里竟会有人知道。她惊愕地打量起公司里的人，他们都井然有序地忙碌着,并未因为这六个字发生任何变化。表面上的风平浪静并被没有让卢月放松警惕,之后很长段日子里她都处于神经紧绷的状态。直到一次卢月从卫生间出来,洗手台后方清洁的镜面上,鲜红的几个大字令她毛骨悚然。那六个字再一次以触目惊心的方式出现在她的视线,宛如世间最邪恶的诅咒。镜子上是用口红书写的“巷子里的故事”。她连忙沾湿水的手将它们擦掉,似乎如此就可以洗清她所遭遇的一切。这种感觉实在是不好,就像是让她知道有人在暗处窥视她,却不让她知道他是谁,也不明白他的意图。此人知道她的秘密却没有将此事宣扬,似乎只是想要起到恐吓她的作用。一连串如同悬疑片里情节的遭遇,令她不得不冷静下来沉思。几分钟后,她手指尖余存的膏状物的黏稠触感引起了她的注意,这种口红的颜色貌似在哪见过。很快,她就有了答案。恐吓卢月的人固然狡猾,可她的疏漏使她用错了凶器而留下了破绽。这支口红是卢月在她升职那天送给她的。卢月曾在专柜犹豫很久,最终在店员推荐下,买走了这只颜色独特的口红,某品牌某系列的78号色。她还记得当时店员如此介绍这种颜色:它是妩媚与端庄并存的丽格海棠红。卢月开始反思她与唐棠之间的关系,其实完全不如表面所呈现的这般。透视到这段关系的深层结构中,其实发现是一片虚无:其间并不存在支撑这段关系血肉的骨架。她其实对唐棠的想法一无所知,也就是说,她长久以来将对方视为朋友的观念,仅仅是她的一厢情愿。这日下班后,唐棠如同往常将重要的应酬交付给卢月,然后离开公司。卢月也像往常对她微笑感激。唐棠没有发现卢月跟在后面,她进了商场,径直走到某个化妆品专柜,买了支口红。或许她也发现了早晨的疏漏:那只口红的缺口不宜过大。卢月躲在暗处冷漠地注视着,又目睹唐棠走进一间咖啡馆。十分钟后,张青子出现了。唐棠和张青子的关系，似乎比她们在公司里表现得要亲密许多。卢月在此时此刻对于偷听这个龌龊的行为产生了兴趣。她去到一家运动品牌店面,买了鸭舌帽以及墨镜。成功伪装了自己后,她走进咖啡馆,背对着唐棠与张青子那桌坐了下来。正巧当时,她们的谈论也处于阶段。唐棠说,我升职的时候,她送了我一个国产包,你还记得吗对,当时我每天都背着这个又丑又土的包包,在公司里逢人便说是她送我的,她还以为我对她是在感激,其实嘛,我不过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她的品味有多差,仅此而已。张青子说,哇,师傅,你真的好厉害,我还得跟你学呢。你要学的多着呢,竞争关系里,切不可有任何懈怠,必须步步为营要控制住一个人,首先必须取得她的信任你要给她甜头,譬如让她陪客户吃饭,让她以为你是再帮她搭建人脉所以你看她现在,像不像是个三陪女呢这种人脉,呵呵,说到底,或许可以成就一个人,但同样也能毁掉一个人,尤其是个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