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后院,根本进不去营地里。苏久夜的手泡在水里,发起了呆来。棘城。大概是因为有着高高的城墙阻隔,棘城里的风沙比起赵军大营要好上许多。传讯官慌慌张张地跑进院子里的时候,慕容恪依旧在抚琴,一曲平沙落雁奏得那传讯官心里像是飞过了一千只大雁。他抹了把额上的冷汗,等慕容恪停了手,才道:“赵军那送来了一个人,说是在他们军中抓到了一个我们的人。赵王说就当见面礼了,让把这个够蠢的奸细带给王爷您处置。”“人呢”“在城门外呢。”“去看看。”慕容恪说着起了步子。慕容恪到城门时,周围已经围上了好多人,外头不断传来凄厉地哭喊,“王爷,救我啊。王爷,我下辈子给你做牛做马啊。王爷,你不能不管我的死活啊。我可是你的”“开城门。”慕容恪赶紧打断对方的呼喊。“城门不能开啊,赵军就在三里外”城门卫苦口婆心地劝道。“开。”慕容恪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没听到人家哭的那么凄惨吗”“可是”他也没可是出什么来,见慕容恪板起了脸,就赶紧招呼兄弟开城门。城门一开,便看到外头远远的一片尘土,黑压压的都是人。一个蓬头垢面的小兵慌忙跑了进来,城门卫便重新合上了门。“哟,”慕容恪看着外头的人群反而有些高兴,“他们来了多少人啊,跟角楼上站岗的人说,要是闲的没事干,就去数数人头。”“已经数好了,十万。”传讯官道。“哦。”慕容恪点点头,瞪了他一眼,传讯官便赶紧把那一句“孟将军已经回报了邺城燕王”给咽了下去。慕容恪向四周看了看,遂扬起了声音道:“赵国有十万人,我们只有三万人,你们是不是觉得输定了,想跑去对面另谋生路了”周围一阵躁动。“你们看看,”慕容恪拎起那个小兵,“跑到对面,人家还是会给你送回来的,你们觉得一个投奔敌营的人被送回来,还能怎么样啊”“王爷,明明”小兵一开口就被慕容恪打了一巴掌。“别吵。”他接着对众人道:“我们大棘城有吃有喝、有酒有肉,何必跑到对面去做奸细,对不对”说到这里,人群中才零零星星地喊出几个“对”。慕容恪很是满意地点点头,“行了,散了吧。”北边的气候少雨,明明是刚过了冬,却像是直接越过了春季,一时间天便热了起来。白色的营帐反射着刺眼的光芒,将整个营地晕染出一层浮动的热气。连呼吸都觉得闷的慌,后院里做工的人也都懒洋洋地等着夜晚的来临。可这天旁晚,却突然阴起天来。大雨说来就来,不过转眼工夫,便已倾盆如注。苏久夜急急忙忙收了衣服,赶紧跟着大伙跑进了屋子。回头望望窗外,雨水凌厉地打在满是尘埃的地面上,激点泥水。似乎再是磅礴的大雨,都无法洗净这里的尘土,无法洗刷掉属于战场的灰暗与悲哀。赵军在棘城外头的荒地上驻扎,附近只有寥寥几家农户,房屋都被军队征用了。棘城周围没有水,全靠的这几家农户挖的井。看着窗户外头滴滴答答的雨,苏久夜对主事道:“我听闻这雨水积久不落,会脏的很。那几口井都盖上了吗,若是落了这些雨水,明日喝起来,怕不太好。”“这雨突然就起了,谁记得关心井的事情啊。”主事先是皱了皱眉,继而故作赞许地看了看苏久夜道,“到底还是你们城里人细心些,那就你吧,你去把井上的木盖子合上。”苏久夜听了,不悦地咬了咬唇,咕哝了句“早知道不说了”,也只得取了把伞,走进了雨里。夜色无边。雨水沿着瓦檐,流水似的落了下来,溅在泥地上,蜿蜿蜒蜒地沿着土壤的缝隙延绵而去。远离了营房,四周静的只剩下她不小心踩到水洼的声响,啪嗒,啪嗒。苏久夜浅色的裙摆边已经沾惹上了深灰的泥水,她却浑然不介意似的,快步向前走去。终于走到了井边,她却看都没有看一眼一边搁着的木盖子,而是缓缓地蹲了下去。苏久夜往井口望了望。深不见底的井水上,映出了一轮隐隐约约的新月。雨中的月色那么浅薄,似乎已经被全然打碎,随着雨点落到了人间。黑暗中,一只手突然搭上了她的肩膀,苏久夜惊觉一颤,立即松手。另一只手却以更快的速度攀上了她的手腕,握住了她拿着药包的手指。“下毒”雨雾中走出了几个人影。人赃俱获,任何辩解都是多余。撑着黑伞的人影却并未显出严肃凶狠的气质。为首的胖墩官吏依旧满脸堆着横肉,他厚实的脸颊上带着笑意,得意洋洋地道:“我就知道,这突然送上门来的,必定是细作。”“去回禀赵王,又抓到新的细作了。”被关进柴房之后,苏久夜只是心疼她那包药粉。千求万求才从徐姨那求来这一小包,只需一点就可撂倒十万大军的精华版泻药。就这么被抢走了。真是笨死了。什么事都没做成,还落了对方的圈套。那么这次她是向千里外的爹娘求救呢,还是找找近在咫尺的慕容恪好像都不太合适。赵军肯定会大敲家里一笔竹杠,至于慕容恪这种没心没肺的人,更别指望了。那么,好像就剩下江临照了。外头依旧下着瓢泼的雨,像是谁家受了气的姨太太,狠狠地砸着瓷瓶瓦罐,恨不能将周遭所见的一切,都敲成齑粉。如果还有机会,她也想把家里那些价值连城的摆设都一股脑的摔了,也不知道看着它们碎成了一文不值的渣子,会不会让人变得开心一点。苏久夜想着,忽然觉得胸口又似白日里那般闷的慌,似乎有一口气堵在了喉咙口。紧接着,门缝里忽然吹进了一股冷风,将柴堆吹得簌簌作响,她身上紧接着起了一阵阵的凉意,如同百蛊噬心般攥紧了她的心脏。第七章平沙雁,完。、第八章 往事遥1第八章往事遥1即使已经到了初春的月份,北地的棘城依旧沁着隆冬里留下来的寒气。前些日子有过一场暴雨,如今虽是大晴,空气里依旧弥漫着那种带着湿气的冷。树叶零落的枝条在北风中簌簌作响,让人看了愈发觉得凄清。慕容恪望着这远不同姑苏南榆的春景,怔怔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正出神的时候,忽然听得“吱呀”一声,院子一侧那扇赭黄色的木门缓缓地开了。“世子殿下。”见到江临照从孟辰初房里出来,慕容恪似乎完全不觉得惊讶,笑着打了个招呼。反倒是江临照愣了一下。大军围困,作为统帅的慕容恪天天弹琴作曲,比起孟辰初说的“捉摸不透”,江临照觉得,慕容恪这个人,根本就是连一丝一毫都看不懂,完全是个疯子。“太原王。”他也只能应一声,想着这种奇怪的人还是少接触,快点走开好了。没想到慕容恪突然道:“世子殿下对师妹如此关照,本王真是”他的眼角下垂,似是故意告诉别人“我很不开心,但我努力忍着”,继而便道:“真是有些担心啊。”江临照受不了他那副受了天大的委屈的表情,立刻回敬道:“她的事,轮不到你管吧”“是,我是欠了师妹,没资格再管她的事。可我走的时候,师傅再三嘱咐我要管好师妹。”慕容恪一句话撇清了关系。又接着道:“你觉得,我师妹是适合做世子妃娘娘的人吗在父王、母后面前做出了礼数,在朝堂之后、众臣之间替你斡旋游说,日后看你后宫三千却还要为你主持选妃。你觉得,我的师妹应该成为这样的人吗”“这是我和她的事。”江临照道,“况且,既然离了南榆谷,她便不再是你的师妹了。”“是吗”慕容恪的语气有些失落,却也如刚才那委屈般,看起来就是故意。他果真不理会,“在京兆府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你若放不下你那世子的身份,就别来招惹我师妹。”“我说你们好歹也是师出同门,你就这么见不得小夜好吗你自己伤她心也就算了,还不让别人喜欢她”“你若真喜欢她,就不应该再做这个世子。慕容家和南宫家的那些事,你又不是不知道,日后就算她真的嫁了你,你觉得她这辈子会安心吗,她对的起父辈祖宗吗”江临照只是受了打击般地向后退了一步,便立刻盯着慕容恪的眼睛,缓缓道:“说的冠冕堂皇,说的你有多在乎她,多为了她好。若我放弃世子之位,不就是要让给你坐吗”江临照说完便从慕容恪身边走过,进了邻院的另一间屋子。待他进了屋,慕容恪却快步走到院墙边,扶着门廊上的石柱,使劲地喘气起来,他轻轻咳嗽了两声,从口中吐出一口鲜血来。斗转星移,夜色初降,月色四洒,而后便是沉沉的暗色。僵持着的两国营地,各自沉入了宁静的夜色之中。苏久夜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外头的天蒙蒙亮,屋子里没点烛灯,更是昏暗。却也能依稀辨别出周围的环境已不再是柴房。她一眼望过去,只看得见床脚边的雕漆梳妆台,摆着粉釉长颈的花瓶,斜斜插了两支初春的桃花。苏久夜动了动脑袋,却发现床沿边趴着个人。头发毛毛躁躁的,身上披着件将军用的披风。明明应该认不出来的,谁能凭借一个后脑勺把人认出来呢。可看到他的第一刻,苏久夜便明白了过来。这个场景实在是太过熟悉了。在西清流的时候,她烧的迷迷糊糊,偶尔醒来,眯着眼睛就能看到他乱蓬蓬的头发。毛茸茸的脑袋动了动,江临照抬起头来,揉了揉眼睛,忽然兴奋地喊了起来:“你醒了啊”苏久夜傻傻地看着他。想要厉声地质问,“为什么不向燕王退掉婚约”。想要十分讥讽地嘲讽他,“所以辰初那天在听雨楼向我道谢,都是说给你听的。原是那么好的朋友,却为着你的身份,只能遮掩下全部的情绪。你就这么受之无愧吗”想要把热茶泼到他脸上,声嘶力竭地指责他,“你自己是三妻四妾不在乎,可出云的一辈子都会毁了,你知道吗”在心里预演了无数遍的场景,想着一见他,必得争个你死我活才好。可到现在,真的见着面了,没见到光鲜亮丽的世子爷,只是见着了这么一个乱糟糟的孩子。苏久夜坐起身,话到了嘴边,终究成了一句轻描淡写的“嗯”。她接着道:“换个地方睡吧,趴着伤神。”“没事,我不困了。”看着江临照可以说是“欣喜若狂”的眼神,苏久夜想起了出云说的,“他也有他的难处,我们又如何明白他在那个位置上的艰辛。”或许真的父命难为吧。不管是不是,她终归是没法去苛责他什么。见到了他的人,她便一点办法也没有了。没法去责怪,没法去生气,只是想着这么久了,这么久没有见到他了,此刻共处的时光便显得愈发弥足珍贵起来。“你怎么知道我去了赵军的他们找你了”她的声音闷闷的。“出云跟我说,你怕是要过来替替辰初解围,她放心不下,让我跟过来看看你。”“出云姐怎么喊你过来,万一赵军攻城,到时候有个磕着碰着的”苏久夜说着忽然发现江临照看着她,眼角满满地沁着笑意。是在关心吗,紧张吗,担心吗是。她低下头,无力地承认了这个事实。江临照的手本就搁在床沿边上,一晃便碰了苏久夜的手指,他一用力,一把握住了她纤细无力的手。“怎么了”突然的动作让苏久夜回过神来。“那你有没有想过你自己”他的语气忽然严肃起来,“你是不是疯了,你跑到那种地方去,被他们发现你是谁怎么办”“那正好看看我爹愿意花多少钱来赎我啊。”苏久夜故意笑了起来,想要缓和屋里局促的气氛。“胡闹”江临照蹙起了眉,“如果真的出了事怎么办”“哎呀,放心啦,就算没有我你的听雨楼也不会倒闭的,最多少赚点钱罢了。”“我没有说听雨楼,我说我,我自己。”他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看着她瞳孔里透亮的琥珀色,“如果你再出事,我可怎么办呢。”从西清流回到邺城之后,他一直被母后禁足在宫里,出云进宫请安的时候和他说起了这件事,她说自己好像说错话了,说小夜可能想去找辰初。她说的模棱两可,全是猜测。可他一听就觉得苏久夜就是会做出那种不要命的事情的人。然后,他根本顾不得母后的阻拦,顾不得宫里那条条框框的规矩,把他这十多年来在父王母后面前装出来的温顺恭谦的样子全都抛到脑后了,他就想着一件事,他要去见她,他绝对绝、对不能够再让她出事了。他跑到听雨楼,花影告诉他苏久夜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