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只手伸向桌上的那组瓷杯,却颤颤巍巍地停在半空,不知如何继续动作。她忽然就腿上一软,整个人倚到了桌子便上,却因为手上没有力气支撑,整个身子软绵绵地跪了下去。苏久夜正要扶她一把,可自己也是头昏脑涨的样子,被封出云带了一把,和她一起跪坐在了冰凉的石板地上。苏久夜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向来不会安慰人,小时候墨臻师傅把师妹训的哭了,她自己也只比那孩子大不了多少,却因为是师姐,不能眼看着小师妹一直哭,只能紧紧地抱着她,不知道要说什么。时间久了,她被弄得没办法,只能跑去跟墨臻师傅说,你以后别训他们了,大家开开心心的多好,也省的我花心思去安慰她。可现在呢,她能不能跑回十日前的棘城,去告诉孟辰初之前说过的那个玩笑,告诉他出云姐很担心他,告诉他一定要早点回来,邺城里还有人在等他。江临照当时看到孟辰初没在觐见的队伍里,又见慕容恪并不是幅意气风发的模样,反倒紧蹙着眉,一副伤神的模样。他心里想着不对,赶紧拉了一个千夫长一问,才知道军队出城追杀的时候出了事。他不能拦着觐见的队伍,只好赶紧换了衣服逃出宫,想去军营里问清情况。没想到一出司马门就遇上了苏久夜和封出云。封出云的眼下一抹黛色的乌青,想来这些日子都没睡个安宁的觉。他以前见着她的时候,都没见她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不过是高贵优雅、谦和有礼的微笑,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了。相交再深,也不过是见她笑得愈来愈得体而已。可这一次,江临照却从她脸上看到了欢喜与不安,看到了她那么热烈又挣扎的情绪,看到了她对孟辰初的想念。江临照知道这种心绪一直围绕在她的心头,可她从来都是藏在心里面,一丝一毫都不敢表现出来。只有在这个时候,这个既无他人关注,又着实紧张的时刻,她才会这样不经意地表露出自己的在意与欢喜。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自己的未婚妻喜欢自己最好的朋友和谋士的呢。想不起来了。江临照只记得当时自己的第一反应就是装傻。若是出云,或是辰初开了口求他,他根本没有办法拒绝,可他又不能惹怒父王,不能放弃这段联姻,不能他不能做的事太多了。而他们也知道他的为难,所以很多事情,都会默默地埋进心里面。他就是利用了他们对他的理解,心安理得地享受了这些年的安宁。直到苏久夜骂醒了他。江临照知道自己错了许多年,他想好了,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管以后会发生什么。这一次,他要把孟辰初还给封出云的。可是,他再也还不出来了。他不知道要去哪里找他,去告诉他,他不想管父王和母后了,不想管封家和慕容家了。他想告诉辰初,相互喜欢的人就应该在一起。可他不能够了。原打算自己吞下所有不安的猜测,瞒住消息。可在看到封出云的瞬间,他放弃了,他没有办法再不告诉她关于辰初的任何,他的任何,明明都是属于她的。出云只有一瞬的慌乱,随即便冷静地让他先去军营里打听清楚来龙去脉。现在,他知道了所有,却不知要如何告诉她。双合的木门无声地被推开了一扇,江临照走进了房间。两个女孩子坐在地上,裙子胡乱地叠在一起,封出云靠在苏久夜身上,似乎已经睡了过去。听到脚步声,她蓦地抬起头来,看向江临照。那样的,充满期盼的眼神,要怎么要才能够回应。“我问清楚了。”江临照缓慢地、一字一顿地说着,却没有人应和。他只能尽力使用刚才听到的词句,来转述事实,以避免自己无法继续开口。“当时,慕容恪命辰初率两千轻骑追杀溃逃的赵军,本是将赵军追的七零八落,尽数斩落。但后来,赵王不知怎的,似乎是发现了追兵人数不多,令前行部队在树林里先行埋伏。”说到这里,结局似乎已经初见端倪,她们却只是静静坐着,一口大气都不出地听着江临照断断续续地叙述。“辰初带着众人,一路追着赵王进了林子,便中了埋伏。”封出云狠狠地咬着自己的唇,贝齿上浮着一层鲜艳的红色。殊无血色的脸上,只有嘴唇上不断冒出艳色的血珠。“我不信。”她缓缓地动了动嘴,她的声音不是控诉、不是心碎,而是女孩子特有的那种委屈与娇嗔,似乎只要她撒个娇,她的辰初就会舍不得,就会立刻回来了。“他说过很快就会回来的,他说过回来之后不管怎么样都会跟我爹去提亲的,他怎么可能就这么走了,怎么可能一句话都不说就走了。他们相识这么多年,她却一刻也不能够忘记,她是江临照的世子妃,是无法掌控自己命运的人。这么,这么多年的朋友,可他们连一天之属于彼此的日子都没有过过。其实她有很多话想跟他说的。说他和父亲在书房议事的时候,她会和小丫鬟抢着去上茶。说他写给父亲的帖子,被她讨来当字帖临,如今已经她写的字已经与他别无二致了。说她看到街上有姑娘盯着他看,就会故意靠的离他近一些,惹她们生气,即使这样小小的动作,就能使她开心一整天。她想说的话太多太多了,可那个时候,她一句都不敢说出口。如今她敢了,可是她不能够了。她再也不能够了。能够听她说的那个人,不在了啊。“幸存下来的骑兵跟我说,当时我们这一队人跟在最后,孟将军进了林子,大概是发现了圈套,就放了信号让我们赶紧撤退。“我们本应该随将军一同与赵军决一死战的。可出发前,孟将军特意跟我们说了,如果有了什么意外,我们这一队断后的人一定要回去。他说大家的父母妻儿都在邺城等着,我们不能了无音讯地就消失了。若真的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也必须要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所谓长痛不如短痛,就算心痛难耐,也要早作其他的打算。”听着江临照低沉的话语,封出云的泪无声地滑过她的脸颊,滴落在她浅水绿的绸丝裙上,晕开深深的水色。他想要她做的打算,是什么呢。“都说慕容恪以两千人胜十万人是多么的传奇、多厉害的智谋,可谁知道那两千人战的多惨烈。“前面是几万伏击的敌军,却知道身后并不会有援军。棘城里没有人会想到,慌乱溃逃,饥饿不堪,不多时就被斩去三万人的赵军。居然会在后头设下埋伏。“本来长满了百年老树的林子,也不过一个时辰,便尸首横立,血流成河,最后被赵王石虎一把火烧成了一片焦土。“就算是还有一口气,也被化为了灰烬,尸骨无存。”他曾经一见到她,就放开了小夜的手。他也曾经看着她的眼睛,却对小夜说:“谢谢你的药。”那时候她才知道,自己堂堂的相府千金,金枝玉叶,也会羡慕,会嫉妒。生辰那夜,苏久夜拉江临照出去后,屋里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月色朦胧,她慌乱地为他添酒,他却说,“坐下吧,就这样一起坐一会,就很好了。”临去的时候,他的手搁在窗框上,却没有用力,犹犹豫豫地转过来,低着头说:“你再等等我。”我再等等你。再等等。、第九章 空云烟2第九章空云烟2房间里凄凄的气氛,忽然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花影想是一直在外头偷听,声音哑哑的,带着哭腔道:“封小姐,相府来人了,请你赶紧回去呢。”苏久夜扶着封出云站了起来,赶紧让花影去打了水来给出云洗脸。江临照道:“封相大概也知道消息了,你”“我有分寸。”出云淡淡地道,由着花影为她重新上妆,整理衣裳。就算难受得整个人都像要被撕裂了一般,出了这个门,她还是相府千金,是未来的世子妃,必须要端庄地走在众人面前。“我陪你回去吧。”苏久夜不放心地道。“不必了,”她摇了摇头,轻声道,“这里头还有很多蹊跷的关节,你们再好好顺一顺吧。”苏久夜点了点,示意花影陪着出去。等人一走,苏久夜马上上前一步,合上了门。她的手停在门框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小夜。”江临照唤了她一声,走过去扶住了她的肩。“他那么好的人啊。”苏久夜说着就要哭出来。“不只是出云,这件事情我也不相信有这么简单。辰初的身手你也是知道的,更是个谨慎的人。怎么会带了两千个人就出去追十万人了。”“如果是军令,他也没有办法。你说,慕容恪会怎么回燕王,真的说他留守城中,派了辰初出去吗”“就算他这么说,燕王也不会公开的。照理出了这样的事,班师回朝前就应该送战报来,可朝廷里却没动静。慕容恪不敢不送,那必是”“为何要瞒,怕动摇军心吗”“是啊,慕容恪回邺城之前,京畿的护卫都是由辰初负责的。他若是不在,军中恐怕要大乱。”江临照想着又道,“若没有辰初,未来的三军,可就尽归慕容恪了。”“可是他难以回复燕王,难以安抚辰初的旧部,这件事他不一定得利。若他要动辰初,以后在军中有的是机会,这是他的首战,若能大获全胜,他断不会留下这个污点。”“也是”江临照忽然发现,慕容恪做的每一件事情,在旁人看起来都过分诡,没道理的很。可仔细想想,又寻不出什么多余的破绽来。他只是不按照惯常的思维来做事,可若要为他的行事找理由,便是寻出上百个来,也不是难事。他不懂,但或许小夜懂吧。“那会是谁呢”“也可能是赵王,也可能是旁的人。对吗”苏久夜抬起头,看向江临照的眼睛。至美则妖。苏久夜看着巷子转角的桃花,这样想到。明明不过是街角边无人料理的花木,竟不知为何开出了如此艳丽的花朵。一朵朵渗着紫意的粉桃,灿然地开在如意医馆的门外,色彩艳的,近乎妖娆。苏久夜转回目光,踏进了如意医馆的门。没人。而她似乎早就料到了徐姨的懒散。熟门熟路地走到后院,却发现徐姨正坐在亭子里看书,珍本的医书,全被她随意地堆了一地。“哟,什么风把我们南宫小姐吹来了。”徐姨手上不断地翻着书页,头也不回地道。“春风。”苏久夜勉强的摆出一副笑嘻嘻的面孔,走进了亭子,捡起一本书翻了起来,“又钻研什么奇怪的药呢”“好东西。”徐姨说着合上了书,“说吧,又想来我这骗什么。”“问一个事。”苏久夜心里着急,便直截了当地问了起来,“上次我在京兆尹中的毒究竟是什么我去药炉看过药渣子,你给我喝的只是些清热解表的草药,可我不相信那个人敢光明正大地进京兆府,却只是为了给我下个这么容易就可以解了的毒。”“那你觉得呢”“这些日子事情着实太多,根本没心思去回想那时候的事情。但这回,我忽然想起来,前几日,我又重新感觉到了中毒当时的感觉。从手腕的地方开始,起了一阵凉意,然后是冷冷的,像丝一般的东西接连不断地划过手臂,直刺心脏。”“你习过那本奇毒,应该知道是什么。”苏久夜正好把手里的书放到了桌上,“刚才又确认了一下,是至死方休,可这个毒是用给习武之人的,我这样”“所以你不是拿药解的。”徐姨坐在石凳上,抱手看着苏久夜的眼。她已经知道答案了。苏久夜整个人像是懵住了。缓了好一会,才道:“还有一件事”她话一出口,忽然停住了,“我知道了。谢谢徐姨。”封出云回府后,没见着愁云惨雾的气氛,反而是如同听雨楼中一般热闹欢腾的景象。也是,对普罗大众来说,大燕就是胜了,不管牺牲了多少人,终归是胜的,是值得庆贺的。封出云无奈地摇了摇头,一进门,就被丫鬟引着去了主堂。母亲坐在右首,左侧父亲的位置空着。大抵是还在宫里说话。封出云正想着,又见桌上摆着两盏残茶,还未来得及收拾。莫非有客人来了,才这么急地喊她回来。封出云不知何事,只得小心地迈着步子,跨过了门槛。封夫人一见着她,就板着脸训了起来:“又做什么去了,你如今也是愈发厉害了,院里这么多了看着,还真能从他们的眼皮子底下逃出去。上次和孟辰初出去喝酒的事,都闹到皇帝那了,这会子还敢出去乱玩,你倒是想不想嫁人了”“不想。”封出云没好气地道。她本就心里闷的很,听到了辰初的名字,更是抑郁起来。封夫人没想到一向温顺的女儿居然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