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顶嘴,愣了一下,便啐了一口道:“瞎说什么。”“我就是不嫁,我不喜欢世子,世子也不喜欢我。我为什么要嫁他”“可世子喜欢你爹的旧部,喜欢你爹的门生。”封夫人戳了一下她的脑袋。“他就是不娶我,爹也不会不站在他那边的。就算我愿意嫁,人家还不一定愿意娶呢。”“可满朝文武不会知道他们的关系究竟怎么样。不仅如此,若是撤了婚约,所有人都会认为封府和世子有了什么嫌隙。如今太原王恩宠正盛,这婚事若是不成,不就等于直接把世子从位置上拽了下来吗,他会舍得不娶你吗我告诉你,就算你今个儿死在这里,他也会举着牌位去拜堂,把你供进钦安殿的宗祠里。”封夫人看了她一眼,冷冷淡淡地道:“刚才燕王的旨意已经下来了,如今战事初定,举国欢腾,世子与你,也应择吉日完婚。”听到这话,封出云向后踉跄了一步,努力积累起来的理智瞬间崩塌。“所以我算是什么,一个活生生的礼物吗把我送进东宫去,作为两家结盟的象征吗”“是。”封夫人没什么犹豫地就回答了她,“帝王之女和亲,权臣之女联姻,自古皆是如此。”“你为什么要把我生在相府呢”封出云的声音忍不住带着哭腔。“难道你想出生伊花坊那种地方吗”封夫人反问,“你是怎么长大的,你忘了吗有多少人取笑过你的母亲是伊花坊的舞姬,有多少人质疑过你的尊贵,你忘了吗”“我不要尊贵。”出云用力摇了摇头,伊花坊又怎么样呢,若能像花影那般也未尝不可。她可以光明正大地追求孟辰初,可以为了他的一眼回顾而开心,可以为了他的转身离开而难过。就算没有金银铺地,可花影拥有的情绪,才算得上是真正的活着。小的时候,她被那些闺阁小姐取笑,说她是舞姬的女儿,起着哄让她跳舞给她们看。她推她们,打她们,把那些小姐揍的花容失色。然后耀武扬威地回了府,想问母亲讨夸奖,却挨了母亲的一顿打。那之后母亲就很少让她出门,找了好些嬷嬷教她学宫廷礼仪。她们让她在屋里顶着书站了好几个时辰学规矩,让她学琴学到手指红肿依旧不肯罢休。后来呢,封出云就成了那些千金小姐里头,最知书达理的一个,入宫觐见的时候,王后总是夸她的礼数周全,才艺卓绝。可又怎么样呢,她丝毫不觉得自己赢了。那些女孩子们看向她时不甘心的目光,远没有当年被她打得落荒而逃时那种惊恐的眼神,来得让她欢心。她再也没法开心了呀。“那是因为你没过过穷苦的日子,若你今日只是伊花坊的一个舞姬,你想嫁的那个人会愿意娶你吗”封夫人叹了一口气,“我明白的,你现在觉得嫁一个不爱的人,一辈子都没了指望。我那个时候也是这样的。”听到这句话,封出云抬头看了一眼母亲,总以为父亲当年为了娶母亲不惜与家里、与燕王起了争执,那必是真真的喜欢着。原来,也只是另有隐秘的妥协吗封夫人没理会她的疑惑,继续道:“你觉得特别特别的绝望对不对想着以后还有五十、六十年的生活,就要这样寡淡无味的过了对不对甚至觉得,过这种一眼就看得到头的日子还不如死了算了,是吧“可是很快的,很快你就会习惯了。你就会知道,生活不过就是这么一回事。这世上没有人能够一直照着自己的心意活的,就算这一步你依着自己的心意走了,你嫁了你喜欢的那个人,你们有多甜蜜、多恩爱,可日子久了,你们还是会为了鸡毛蒜皮的事情争执。“若他穷苦,你日后的日子就满是柴米油盐,哪还有心思像如今这般琴棋书画的惬意。“若他富贵,又如何逃得过三妻四妾的常律,再以后,你也不过就是他诸多红颜中,默默无闻的一个。你一样会成为一个为争宠而不择手段的女子,成为一个为子嗣争权而不顾一切的母亲。”“那我嫁给世子又有什么不一样的呢,除了多了一份尊贵,又还有什么呢。”“到时候你就会知道这尊贵的意义了。“若你这一次真的没有嫁给世子,等到十年后,你韶华不再,成了个容颜衰败的妇人,你一定会后悔当年没有选择那个位置的。女人一旦没有美貌,就什么都没有了,可若你是世子妃,是王后,那么,至少有一样东西不会变,那就是你手里的金印、你的权、你的势。”又是这样,一直都是这样。在母亲的眼里,她开不开心都没关系,幸不幸福都没关系,只要她能够成为那个母仪天下的女人就好了,只要她得到这个帝国最高的荣耀就好了。似乎她得到了那颗凤印,就得到了一切。可就算她得到了这个天下,又有什么用呢。不能吃,不能玩,反倒要尽心尽力地去维持。父亲不就是这样吗,当年费尽心思做到了丞相的位置上,可又如何呢,为了维持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还是得不断地做出牺牲。况且,她似乎根本就没有时间去设想,如果她和辰初在一起,会怎么样。这世上的“如果”,真的能实现吗、第九章 空云烟3第九章空云烟3太原王府。其实慕容恪若是想要,邺城里自然有的是人愿意将房子送给他,做太原王府。可他偏偏要挑了个道观里头的小院,单独辟出来,挂了个牌匾便算是“太原王府”了。府上连一个下人都没收,门口更是没个侍卫、门房。苏久夜自己上前推开了新漆红木大门,安静的道观中突兀地响起一声“嘎吱”,又很快恢复了寂静。进门没有照壁,却有一个粗壮的古槐树,大约得两个人才能合抱。槐树脚边也长满了经年已久的苔藓嫩叶。整个院子一股荒废已久的清冷感。“进来吧。”屋里头传来慕容恪的声音。苏久夜便也不再多看,绕过古槐树,进了屋子。刚转身和上门,就听见他说:“像不像南榆谷,你院子门口那棵古槐”苏久夜回过身去,“别咒。我的树养得可好,年年爆新叶,哪像你这地方,一股子死气。”“回头收拾收拾就干净了。”慕容恪这一句寻常的话说出来,苏久夜反而不知道怎么接了。想来,还真每次见着面都是争锋相对的。“我离开棘城之后,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原先,就按照我和你说的那般,赵军在粮草用尽时开始攻城,那一仗根本没怎么打,自然是我们赢。赵军似乎发现了,城中的情况并非他们所预料的那般惨淡,次日一早,就立刻修整退兵了。”“你若这么轻易就放了他们走,这个局就没意思了。”“对,我派了两千轻骑追击。”“孟辰初的轻骑营”“嗯。后来”“为什么不是你亲自带城中已无患,为何是副将带兵出击,而主帅留守不要说因为轻骑营本就是孟辰初的,这是你第一次出征,把大获全胜的机会留给副将,我不相信你这么傻。”“因为”慕容恪本来想好了说辞,苏久夜却提前打断了他。他心神一乱,但很快就接着道,“本是无碍的,我只是命他们追击一小段,毕竟这一次我想要的功名,是以三万守军退十万围困。”“那么解药呢如果不是你亲自去追赵军,哪里来的解药”“我”慕容恪被她问的一时语塞,连脸色也显得有些苍白。苏久夜一把拉过他的手,两指搭上了脉。慕容恪本是想甩开她的,但皮肤碰上苏久夜的手指时,他不知怎的就放弃了挣扎。反正她好像已经知道了一切。“为什么要骗我呢,有什么意思呀到底,让我这么讨厌你你觉得很开心是吗不是因为相思,也不是因为功名,因为你现在这个身体根本就没法拿剑,甚至骑马都会觉得很累,所以必须躲在棘城弹琴调息,对吧。用自己的内力替我趋化了自死方休的毒,就是在药材堆里休养大半年都不见得会恢复,还请命去什么棘城,慕容恪你脑子有毛病啊。”“我”慕容恪晃了晃脑袋,“我只是不想让你觉得,我还在阴魂不散地干涉你的生活。况且,棘城是必须去的。”小时候听慕容恪说起自己的母亲,说起她写的诗、谱的曲,觉得那样温婉贤淑、才华横溢的女子,该是个名扬天下的才女,而不是位整日围着孩子打转的母亲。可她偏偏就是。打慕容恪一出生起,就被她捧在怀里,一刻也不曾离开的照料着。可后来,他的父亲却说他是天生煞星,把他赶出了家门。“和我一样呢,都是什么骗饭吃的破道士说的吧。”十岁的苏久夜这么说,那时候就是单纯的觉得不开心,觉得自己是被抛弃的。如今再回过头来想想,才明白这其中的心酸。离开了家门,人便成了天地间一粒随风飘游的尘埃。不会有人等着你每日夜里回去吃饭,不会有人在乎你是不是迷了路出了事,在你失踪的时候千方百计的寻你,若是你消失在这天地间,也不会有人知道了。一个人,若是没人在乎,存不存在也没什么分别了。再一次听说关于慕容恪家里的事,是听雨楼里姑娘小厮们说起来的八卦。这一次,他的父亲已经是大燕的王,而他的母亲是位分低微的才人高氏。他们说高才人定是不受宠的,好不容易生了个儿子,好有个依靠,却被燕王赶了出去。况且这高才人入宫近三十年了,也算是个老人了,却就只是封了个才人,再也没晋过位分。可又有人说,你们不知道。这高才人写的一手好字,听说奏折上的朱批都是出自她的手。日日在燕王身边侍奉着笔墨。比那些个把月都见不到燕王一面的婕妤、昭仪可好的多。听到这里,花影嗤笑了一声,“天天跟着一处又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当丫鬟使唤罢了。到底不是正经主子的命。”“必须要去棘城,必须要赢,要拿得住军权,我的母妃才能在宫里抬得起头来。”慕容恪的话,打断了苏久夜的思绪。“天生煞星这种话,都是父王教给钦天监那些人的。那时候他常年出征在外,管不得宫里许许多多的是。他说若我留在宫中,定会成为那些贵妃、婕妤的眼中钉、肉中刺,日日不得安生。倒不如把我送出宫去,好实实在在学些东西,也过得舒坦。母妃虽是不舍,也知晓轻重,我便去了姑苏南榆。“送我去南榆谷的,是父王最得力的心腹,平日里守着太极殿的那二十名的暗卫。可这一路到了南榆谷山下,这二十个人,只剩下了一个。“我都记不清楚一路上究竟遇到了多少暗杀。在城里、在客栈里,就是用毒,各色各样稀奇古怪的,食物、酒水、甚至空气,都不得不仔细防备。若出了城,没那么多民众,便是裸的杀机,毫无周旋的余地,一批又一批的杀手跟在后面,就是为了取我的性命。“到了南榆谷之后,墨臻师傅杀了所有尾随而来的人。他们被师傅困在山林里的迷障中,惶恐至极,时不时地被师傅放出的暗器所伤,一个一个接连死去。“我知道师傅这么做,是为了让我安心,让我放下,让我忘记这一路上流过的血。“可是我不能啊。“最后剩下来的那个暗卫哥哥,他拉着我的手,一路上山。当时我还很庆幸地想,还好还有这个哥哥,还好我不是一个人,还好他的手还是温热的,没有像那些死在我面前的暗卫一般,浑身冰冷。“但我很快发现,我触摸到的温热,都是来自他手臂上流下来的血。“我们握着的手上面,全是猩红的血啊。“他的身上全是伤,连师傅也回天乏术。“哥哥走的时候,还一直拉着我的手。我甚至能感觉到,他手心伤口上的血,已经干涸成了痂。“我以为他是放心不下我。后来才渐渐想明白,他是不甘心就这么死了,他是在告诉我,总有一天要回到邺城去,要为他,为他们所有人报仇雪恨。”日暮西山,月影星移。这一天夜里,慕容恪对苏久夜说了许多话。他说他父王其实是很喜欢他母妃的,他们在一起时燕王温和的神情,他在其他时候都不会见到。可高才人只是一个孤女,燕王没法通过提拔她的父兄亲缘,让她拥有自己的势力。若只是一个空有封号的妃子,其他外戚想要谋害她,简直易如反掌。所以他只能把她贬到了尘埃里,把这位明明是王公子母亲的后妃,像个丫鬟似的留在身边。这样,才能安全。他说他只有赢了赵军,才能握紧军权,成了统帅三军的大将军,成了母亲的依靠。那么一切都对了。爱上相思之后举止变得毫无逻辑的慕容恪,并不是疯魔了,而是在演戏。他心里的愿望那么深,是断然不会为了一个女人而坏了大局的。苏久夜曾问过墨臻师傅,相思中的是什么毒。墨臻说那是一种毒虫毒蝎子的毒汁一同萃取的液体,明明是剧毒,却不会见血封喉。而是有点像苗疆的蛊毒,会长久地潜伏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