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使夫妻俩挥手再见。林飞仙的两个丫鬟忙坐上后面停下的一辆黄包车,跟了上去。“六姨娘出门,都可以不带府里护卫的吗”塞雪小声嘀咕了一句。“听说端午夜宴之后,六姨娘很是闹了几场,虽然不敢给梅夫人脸子看,可据说连七姨娘都吃过她几句排揎;还有八姨娘原本的贴身丫鬟水香,已经要被发配到城外农庄了,都被六姨娘上赶着寻了一个不是,狠狠打了个半死六姨娘心里憋着气呢,这段时间她说是出来散心,其实大家都知道她就是为了寻人,只怕管事的梅夫人和七姨娘也不好派人跟着她,免得她撒泼起来,说自己被监视了。”顾妈轻轻的解释。含樱点点头,看载着六姨娘林飞仙主仆三人的黄包车渐渐走远,那特使夫人立刻蛇一样靠在特使身边,和他挽着手往相反方向走去他们一走,果然那擦鞋的小贩立刻把擦到一半的鞋递给面前的客人,快速收拾工具跟了上去;而那骑洋车的学生则稍等了一会儿,才骑上车,慢悠悠的尾随而去。含樱也无心再在外面呆着,吩咐塞雪和顾妈:“叫一声黄副官他们,咱们也回去吧。”黄副官得知三姨娘文含樱要走,立刻又派手下护卫把陶意居的老板、伙计等所有人都驱赶到后院,空了场地,才请含樱下楼上车好在陶意居是新开不久的茶楼,又是早上,没有客人,这才没有太兴师动众引起四周瞩目。因为天热,这次又是悄悄出来相看亲事,因此含樱也没有坐挂着官邸牌子的车辆。那载着她出来的车辆不过在农历五月的烈日下曝晒了两刻钟功夫,人一坐进去已经热的如同坐进蒸笼一样,塞雪扶着含樱一坐好,就赶紧把车玻璃打开,好歹透进一点风吹散车里闷气,只留下纱帘遮挡外面视线。她们车子刚要发动,后面黄副官等三人还站在车两侧,就听到背后街道上一阵急促的喧哗声,含樱坐在车里尚未回头,就听车外的黄副官弯下腰轻声汇报:“三姨娘,是美利坚特使汉密尔顿先生和夫人的黄包车,正往这个方向来,似乎急着追什么人。”“我们先让一让路吧。”含樱猜测他们是要追六姨娘林飞仙,就点点头,轻声吩咐。“是”黄副官立刻让车夫先把车开到路边停下,自己也带着两个护卫避到一侧。他们刚让开路面,就听很快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和黄包车“当啷啷”的铃声,两辆黄包车从他们身边快速冲过去。汉密尔顿特使的黄包车在前,坐在后面一辆车上的汉密尔顿夫人,一边用脚踩得黄包车上的铃铛“当啷当啷”响,一边扬声喊了一句什么,语调也颇为急促。“这外国女人,一点规矩不懂大庭广众之下,也不知道大呼小叫什么”那黄包车几乎擦着含樱他们的汽车过去,带起一阵黄土,即使汽车上有纱帘,也还是吹进来不少,塞雪和顾妈忙一边掖纱帘,一边没好气的抱怨。坐在内侧的含樱听到特使夫人一声叫时,却是愣了一下,问塞雪:“你听她说了什么”“洋鬼子的话,谁听得懂”塞雪忙回答。含樱想了想,撩起窗帘看向站在车边的黄副官:“黄副官,那位特使夫人说了什么”黄副官正看着黄包车消失的方向,似乎若有所思,听含樱突然问话,忙弯下腰来,却犹豫一下,没有接着回答。含樱看出他的迟疑,干脆直截了当的开口:“我上学时学过一点英文,但是非常粗浅刚才那位特使夫人,说的是英文吗”含樱迟疑一下:“或者,听说英吉利国家上流社会流行说法文,美利坚也有这风俗吗那位特使夫人说的是法文”黄副官见她问的切中要害,也不再避讳,皱皱眉头:“回三姨娘的话,属下对英法语言都有些了解,那位夫人端午夜宴的时候说的是一口流利的法文,但是刚才不是”他顿了顿:“听发音像俄文,不过属下不懂俄文,只是猜测。”“一国特使,会娶一位外国夫人”含樱听黄副官在回话时,已经谨慎的说“那位夫人”,还不是“那位特使夫人”,显然对那洋女士的身份也起了疑心,不由蹙起好看的两道远山眉。黄副官眼光一闪:“欧洲一些国家因为世代血缘关系,可能会有一些跨国姻缘,但据属下所知,无论哪国的外事官员,尤其可能涉及情报部分的官员,代表一个国家和外国打交道,是最怕被其他国家人左右了自己的情感和立场的,这种婚姻肯定不允许。”“那美利坚呢它也遵从欧洲国家的习惯”含樱追问一句。“是,”黄副官表情更严肃了:“而且尤其是俄国人据说俄国沙皇陛下前两年刚刚被推翻,昔日沙俄贵族都失去财产变得一无所有,有的被杀,大多数活下来的被迫流亡国外,那些昔日的公爵夫人伯爵小姐为生计所迫,甚至操了”毕竟含樱是女性,又是自己的半个主子,黄副官说到这里,微微尴尬一下,把“下九流”三个字含糊过去,才接着道:“这样的沦落,更不可能做了一国特使的夫人”含樱听他说的坚定,知道他心里已经有了判断,自己低头一想,只怕这位特使夫人,不过是汉密尔顿先生仗着离国万里,在远东结下的露水情缘这种话题,自己肯定不适合再继续追问下去,也就放下纱帘,轻声吩咐:“回官邸吧。”黄副官这时也满腹的心事,急欲把刚发现的情况赶回去向百里稼轩汇报,也就不再啰嗦,利索的敬一个礼,大声答“是”,接着就退后一步,示意车夫开车。、山不转水转黄副官护送载着含樱的车,往前走了不过五百多米,就见东大街的街头上,汉密尔顿特使和那位十有八九身份有问题的特使夫人,并乘了一辆黄包车,施施然往回走,原本拿在手里的一个颇为精致的小匣子,却不见了。两边人擦肩而过的时候,汉密尔顿特使认出了曾经担任翻译的黄副官,立刻扬着手打一个招呼:“heo,huang”接着,他目光一闪,已经看向黄副官护送的那辆没挂牌子的汽车,隐隐看到纱窗后是一个清丽的女子侧影,似乎也正透过纱窗,看向自己的方向,就很绅士的弯弯腰,接着就神秘兮兮的看着向自己回礼的黄副官,一脸八卦的咧了咧嘴。黄副官只能敬礼示意,然后两队人马就这样各自过去。一路风平浪静的回到府里,下人们立刻笑着迎上来:“今天真巧,六姨娘前脚刚进府,三姨娘莲驾也回来了。”含樱一边扶着塞雪的手下车,一边暗自庆幸没有碰上汉密尔顿特使追上六姨娘说话的情形。等坐上下人推过来的轮椅,含樱就让顾妈嘱咐门房,如果有杨家银楼的媒人上门,就及时请进来,然后由塞雪推着,先往惜春轩方向走去。离开大门口的那一刻,含樱眼角微瞥,就看见黄副官轻声问了下人一句话后,就匆匆向百里稼轩的溪山书屋奔去。含樱主仆二人一路穿花拂柳,快到昭阳楼的时候,就看到一个颇为熟悉的身影正从昭阳楼出来,含樱眼睛不由一眯,认出正是商务部副部长裘锦泽的夫人。那裘夫人跨出昭阳楼大门,回头满脸笑容的和昭阳楼守门的仆人打了个招呼,再一转身,也看到了含樱,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了起来。这是她跟含樱不过离了十几步的距离,再回避已经来不及,微微僵了一下,她就堆起笑脸过来,陪笑请安道:“给三姨娘请安,今日天气晴好,三姨娘这是出来走走”含樱也不答话,只是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裘夫人穿一身簇新的珠灰色云沁纱的旗袍,正是含樱送给她的那一匹料子做的,想来这种衣料在整个曦城都流传不多,大部分被锦秋湖官邸买断了,尤其珠灰色的云沁纱,更是世面上见不到踪影,裘夫人得了那一匹,必是爱不释手,才急着做了穿出来。被含樱上下一看,裘夫人更紧张了,只觉得那身旗袍也别扭起来,攥紧了手里的帕子,走又不行,只能继续陪笑:“妾身看天气好,就来府里给各位姨娘请安,正想着这个时辰,三姨娘怕是要午睡了,要不要过去打扰三姨娘”含樱看她笑得勉强,本来也心软一些,可想想她居然有胆子找了梅夫人的门路,给自己告黑状告到百里稼轩那里,不由又硬下心肠,只是看着她。连续两次说话都冷场,裘夫人脸上的笑终于维持不下去了,一时间脸上的脂粉都虚虚的浮在脸上,像个假人一样,看着特别狼狈。“湘意给三姨娘请安。”一把清脆悦耳的声音传过来,及时打破了含樱和裘夫人之间的僵局。含樱侧头望去,只见昭阳楼的一等丫鬟湘意,捧着一个镂金雕花,刻着小天使花纹的小巧盒子走过来,给自己施礼后,又笑吟吟的向裘夫人屈屈膝:“刚刚六姨娘一过来,裘夫人您就急着走,这不,六姨娘孝敬我们夫人一些洋人做的胭脂水粉,看着怪新鲜好玩的,我们夫人忙让我追出来,送一盒粉给您带回去试试。”“这可使不得,夫人赏赐,折杀妾身了。”裘夫人脸上终于恢复一点血色,忙受宠若惊的推辞。“您拿着吧,我们夫人说了,难得您几次过来送补品和各样玩意儿,一片诚心,她总要回报一二。”大概因为含樱就在旁边看着,湘意说的越发亲热。含樱微笑着看两个人推让,说了一句“我先回去了。”,不等两个人答话,就拍拍轮椅扶手,让塞雪马上推着走。等塞雪推着轮椅走了四五步,含樱忽然回过头来,一副刚想起什么的样子,笑着对裘夫人道:“对了,上次裘夫人送过来的血燕窝不错,我吃着味道还好,不知夫人能否告知是从哪儿买的,我再让下人去买一些”“是”裘夫人脸色白一阵红一阵,眼看着含樱说完话,自己身旁的湘意就冷下了脸,她心里暗暗叫苦,又不能不答:“是外子从暹罗国的宋卡山带回来的,三姨娘喜欢的话,妾身下午再让人送些过来”“那怎么好意思,”含樱笑靥如花:“让您破费了。”说完,含樱轻轻拍拍轮椅扶手,塞雪立刻推着轮椅往前走,只留下身后尴尬的裘夫人,和已经对裘夫人生了气的湘意。塞雪推着轮椅,一直走出二十几米,才有些不解的笑着小声开口:“姨娘今天怎么了怎么小孩子一样斗气呢”“那裘夫人仗着昭阳楼那位撑腰,去大帅面前告状,说端午那晚上我是无故退席的,压根没人来传信”含樱淡淡的开口:“你没见她跟昭阳楼走的那么近吗”塞雪立刻气得火冒三丈,狠狠地回头瞪了几眼,:“她还有脸穿姨娘送的云沁纱也不知道亏心不亏心”说着亮开嗓子:“那晚上怎么巴结我们姨娘来着,转眼又跑去拍别人马屁了也不想想,大帅要是不信任我们姨娘,还会把二少爷交给我们姨娘教养吗”虽然隔得距离已经不近,但塞雪放开了嗓子,也有一丝半丝声音隐隐约约的传回去,只见那湘意冷哼一声,把手里的脂粉盒子往裘夫人怀里一丢,转身就回了昭阳楼“还说我孩子气”含樱笑着摇摇头,叹息道:“我也是第一回见这种变脸比翻书还快的,所以刚才没忍住气,想想也挺不厚道的。”“她那么厚脸皮,您担什么心啊就算昭阳楼那位也不理她了,她说不定明天又跑到哪位姨娘屋里邀宠献媚去了”塞雪跺跺脚:“她要真敢送燕窝来,奴婢当着她的面喂给狗吃”含樱听塞雪抱怨的有趣,不由笑起来。、林飞仙送礼等回到惜春轩,含樱刚刚梳洗一下,换了衣服,塞雪正吩咐厨房传饭,就听惜春轩门上的婆子通报:“禀姨娘,六姨娘来了。”含樱有些意外的站起身子向外迎去:“快请进来。”她回到锦秋湖官邸以来,这好像还是六姨娘林飞仙第一次单独登门拜访。不过片刻工夫,只见守门的婆子头前带路,六姨娘林飞仙就笑吟吟的走过来,她身后跟着一个丫鬟,丫鬟手里捧着一个掐金牡丹花的翡翠盘子,里面盛着大大小小几个西洋风格的瓶瓶罐罐。“给文姐姐请安。”看含樱已经迎到门口,六姨娘林飞仙快走几步,就到了廊下,拦住了正准备下台阶迎接自己的含樱,笑吟吟的福了福,直起身子后打量一下含樱的脸色:“一直怕打扰文姐姐静养,妹妹也不敢随意过来喧扰姐姐。如今看着,姐姐的气色倒是比刚回府时要好了许多。”“飞仙妹妹客气了,外面天热,难为你跑这一趟,快请进来坐。”含樱一边笑着和她寒暄,一边不经意却注意到林飞仙虽然穿着牙色镂空衣摆的旗袍,但头上戴的,却只有两朵小小的白色珠花,应该是还在暗暗的为死去的瑞喜戴孝。林飞仙脸上带着笑,却不似平日里的轻狂张扬,而是显得殷勤热情。亲自扶着腿脚不便的含樱进了惜春轩正屋,和含樱分宾主坐下,她这才示意身后的丫鬟把翡翠盘子端上来,笑着指了指,开口道:“文姐姐,妹妹今天上街去玩,没想到遇到那位美利坚特使的夫人,她倒是热情,非拉着我,赠了我一堆西洋的胭脂花粉,我退却不过,就让丫鬟捧了回来。可转念一想,这些东西,哪是我配得上用的,所以就捡了一部分好的出来,刚才给梅夫人送过去了一些,再厚着脸皮捧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