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周德看了一眼殷通。一直默然的殷通站出一步,对梁牧拱手行了一礼,又弯腰对欢庆行了一礼,道:“这位姑娘,您确实与我们大王的夫人长相十分相似,不仅是相似,可算是一模一样了。”“长得像有什么稀奇大千世界,何奇不有”“不知姑娘是否愿意随丞相与我去一趟栎城,是与不是,交由宋王定夺。”“嗯有理。”欢庆在梁牧若有所思的目光里点了头,“你这意思是你们判断不了我到底是不是你们的夫人,所以让我跟你们回去,让你们大王验证一下”周德拱手道:“劳烦您能否走一趟”欢庆笑了笑,“去一趟呢,没问题。”她说着抓起梁牧的手臂,抱在胸口,“但你们得跟我约法三章。首先不能强迫我做别的事情,其次宋王不能霸王硬上弓来验明正身,最后你们得送我回来。我怕我们家牧爷担心我。”梁牧看了眼两人莫测的神色,道:“她出言无状,请二位海涵。”周德看着一直被欢庆抱在怀里好似又一点没有要抽出去意思的那只手臂,“如若姑娘不是我们要找的人,自然能与姑娘约法三章。”“那行吧,我整顿整顿,明儿就跟你们出发。”“樊余,给二位贵客安排厢房。”周德与殷通随着山庄的小厮去了厢房,刚在各自房间安顿下来,殷通就敲开了周德的房门,二人俱是一脸凝重神色。周德看了眼同样眉头紧皱的殷通,忧道:“本以为夫人此番不过是生了大王的气,好说歹说哄两句,许是没有异议,没想到”殷通疑道:“丞相以为那人便真的是夫人麽”“不然”周德略略回想一番,“你这般一说,倒确实。夫人虽出身不高,却到底也是沁县大家,自小也是读过书的人,她嫁给咱们主公的时候年纪轻轻便吃得苦又毫无怨言,操持家务,甚有妇德”“而今日见到的女子却出言无状又在大庭广众下与那梁当家举止亲密,如何能是大王的夫人”“可世间却是真有这般形容相貌一模一样的人”周德心中不信,又毫无头绪,只得长叹一声,“怕是也只有带她回去给大王看了才知晓。”殷通点了点头,也是毫无其他办法,二人兀自沉默了些许时候,他突然叹道:“我担心的是这梁牧当家。”周德觑了一眼他的神色,殷通虽说是个文生,却是张子良的关门弟子,子良作为宋王器重的谋士,其才自然不用说。而殷通是他的弟子,想必也是名师有高徒。于是问道:“你是发现了甚么”殷通道:“在下摸不清这梁牧的心思。”“你细细说来。”“前些时日,听闻老师说,这梁牧差人去韩营送了粮食,这才把宋王气得派遣丞相与我速速前来,带走夫人。宋王早些时日便知道了夫人在牧吟山庄的事情,却迟迟未动,怕的是梁牧将夫人作为人质要挟与他。可如今我今日看梁牧所说所为,他仿似并不知晓这女子的身份。”周德点头道:“我今日也留意了,梁牧算是如今乱世最为安稳的商贾。我猜想,他兴许并不知道这其中利害,只不过求己平安。”“丞相说得有理啊。”殷通望着桌上的烛台,“这梁牧眉眼间透着正直,不像是大奸大恶之人,倒是有几分出世不恭的意味。他一面与我宋王周旋交易,一面又卖与韩王人情,两面都吃得开啊”“幸而此人不过是个商贾,坐拥一隅偏安,若是搅入了这天下大势,还不知这天下要乱成如何模样。”殷通听了,轻轻一笑,竟莫名对这山庄主人生出一些相惜的情感来。、不救别人这一厢各怀心事在房中又是叹气,又是臆测;那一厢却是一派和乐。“庆哥儿,你出去玩会带上我吗”小圆亮晶晶的眼神看着欢庆。“带上你我没得吃。”欢庆一边收拾包裹,一边在房里四处查看,“我要不要带点檀香呢在路上没事儿熏着玩呢可是带了檀香,岂不是还要带香炉还得带”“哪有出去玩还带香炉的,二爷才那样呢。”“哦哟,被我抓到了哦,你说你们二爷闲话”小圆立时严肃道:“我没有二爷出去这么做是因为有樊小爷替他拿东西呢,庆哥儿你不带上我一道去,谁替你拿东西呀”她说着突然间落寞起来,“你出去玩为什么不带上小圆留我一个人在山庄里”“你要是现在哭出来,我就打你一顿。”小圆瘪着嘴,分外不服,“你不带我一起”“说得好像我来之前你不是一个人在这山庄似的。”欢庆放下手里的衣物,认真地对小圆说道:“现在外头兵荒马乱,指不定哪天韩王跟宋王就狗咬狗地咬起来了,殃及池鱼是什么意思你知道吗就你这样的出去,不够他们塞牙缝,弹弹指的功夫就没命了。”小圆受了惊吓,睁大了眼睛道:“那庆哥儿你怎么办”“有你们二爷在,我能有什么事”“哦,对”听到“二爷”小圆就放心了,“二爷一定会把你安全带回来的。”“饿了,去柳师傅那找点吃的来。”“好,我就去”小圆前脚跑出门没一会,后脚就进来一个衣袂仙仙的美女,那一脸淡然的神色大概是永恒不变的了。欢庆看了眼她惨白的嘴唇,早先在修衣那里听说过玉容的病情,自小体弱又常伴随心悸头晕气虚,说了一大堆症状,放到了现代,大概就是先天性心脏病和先天贫血的水平吧。她对这些没有研究,只知道先天病又烦人又难治好。重点是“药不能停”,光是想想就头疼,也难为玉容这样的弱女子承受至今。欢庆这些日子与玉容也算是走动不少,好歹能算个棋友的水平。但玉容那张淡然凝重的脸大概是面瘫级别的了,无论说什么做什么,她都少见表情。大约也只有在见到梁牧的时候,玉容脸上算是会有些温和的笑容。她进了门,见欢庆收拾着东西,不上前帮忙,也仿似无话可说似的,在桌边悠悠落座,安静地依着桌子。欢庆把一件衣裙放进包裹,回头望了眼玉容,把包裹放到一旁,走到桌边。“你来给我送行么”她倒了两杯茶,给她递过去一杯,“谁给你说的我要出门”“山庄里不知道此事的人,不多了。”玉容语气淡淡,望了眼桌上的茶杯,没有动,“你真要去宋王那里”“他说我是他夫人,我总得过去一趟,让他看看我到底是不是。”欢庆说得满不在乎。“那么你是吗”她喝了一口茶,浅笑反问道:“我说不是,你信吗”玉容微愣,复而又一脸云淡风轻,“表哥信就好。”欢庆不赞同地皱起眉,“你不信就不要紧了么”她见玉容目光透着无谓,心头好些不舒服,于是盯着她眼睛道,“你不就是自幼体弱多病又恐挨不过几年么谁都会死,就因为这个把自己永远地放到最后去观望别人,你觉得很开心吗”玉容怔住。“我也会死。”欢庆的语气透着一股潇洒,平静的眼睛却露出一丝浅淡的悲伤之意,“我明日出了山庄,指不定死在哪条野路上甚至没有人收尸,这年头兵荒马乱的谁说得准呢就算走在路上也会被疾驰过来的马车给撞成好几块”“既是如此,你为何还要离开山庄”“就为着这些不确定的明天,我就什么也不用做了么这世上那么多难说的事情,那么多未知的可能。”玉容别过头,不去看欢庆的眼睛,淡淡道:“知晓了又如何,人总是有死的那一天。”“是啊,所以这就是你生无可恋的理由那未免,你来这人世走的这一趟,好些不值。”她目光炯然,铿然道:“平白来看了一圈别人的热闹,你对得起你喘了这么多年的气么”玉容嘴唇有些抖,听着她这些话,心里像是涌起了惊涛骇浪一般,她伸手抓着桌沿,凄然道:“时不时便要心悸,总是担心哪一天我睡去了便再也醒不来了,你懂这种痛苦吗”“我不懂,我没有经历过又怎么懂”“你既然不懂”“谁能懂”欢庆截断她的话头,“你的这些病痛是独属于你的,这是你的人生与劫难,你想让谁懂谁能同你一样去经历这些,只为了懂你么每个人都会走同一条黄泉路,可每个人在三生石上看到的风景便是相同的么”“你”“你不能将这些病痛作为你逃避的理由,这样做实在是对不起你这条命。”她说着长叹了口气,“更何况你还长了这么一张跟天仙一样的脸。”她一边叹气又一边摇头,滋溜一声吸了口茶,“不过说大老实话,老阎王这么做也挺膈应人的,开了门就关上窗,关了窗就给开个门,就不能干脆点,要不全开要不全堵真是愁人啊。”“说得好似你跟老阎王交情不浅。”门外骤然传来的声音让屋里两个人一愣,玉容抬起泪眼看去,正是梁牧站在门口。光亮从他身后透进屋内来,将他整个人镀了一层耀眼的光,又因着时值黄昏,这光亮柔和了许多,于是又仿佛无端给了他一些温暖的意味。“表哥”梁牧深深看了她一眼,轻轻一点头,“嗯。”玉容蓦然觉得悲从中来,捂着嘴,起身便往门外跑去,一头撞上了正走进院门的修衣。修衣一见到是她,立刻将手中的包裹往院子里的石桌上一放,对着已经进屋的梁牧喊道:“梁牧,包裹我放在石桌了。”说完,就跟着玉容跑出去了。欢庆笑眯眯看着跑远的两人,“啧啧啧,有戏。”“你操的心不少,从没有人那样跟玉容说过话。”她轻哼了一声,“所以,她那一副生死无恋的样子,都是这么给惯出来的,这才是真毛病”梁牧轻笑,“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借口”她嘟了嘟嘴,见梁牧不再答话,一脸的百无聊赖,又拿起茶杯滋溜吸了一口,“喂,牧爷,要是宋胖子要杀我,你会来救我吗”说罢,一脸的自信看着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从何时开始,与他在一起就心生随意,说话做事基本以没脸没皮为主。梁牧笑道:“你怎的知晓他是胖子”“请问,这真的是你的重点吗”他点了点头,又道:“他为何要杀你”“类似我冒充他夫人之类,又或者扰乱军营之类的罪名。”“未雨绸缪,难得你有这样的心思。”“能不能好好说话了我问的是,你会不会来救我”欢庆忍不住噔地放下茶杯,对着他大吼。梁牧闲闲道:“我只是个商人。”“我说你这个人”欢庆伸手使劲一拍桌子,气道:“前几天还煞有其事跟我表白来着,着实让我小鹿乱撞了好几天这才几天啊几天啊碰上人宋王来要人你就怂了”“怂是何意”她语塞,支吾了好一会,翻了个白眼,声音都变调了:“你该问的是这个问题吗”梁牧笑笑,从善如流地又问道:“那么就问问小鹿乱撞的事”“你给我出去去去去”她气急败坏,抓起梁牧就往门外推,硬生生把他推出了房门,气冲斗牛地使劲瞪了他一眼,嘭一下关上房门,“混蛋”梁牧站在门外无奈地摇了摇头,正要抬步走开,转身看到一脸土色的小圆,端着食盘站在不远处,不可置信地看他:“二二爷您,您这是被被庆哥儿,给赶出来啦”他看着小圆眼睛里对欢庆的佩服之意,突然心生闷闷,沉下脸道:“去找樊余,把明日送他们走的马车给打点好了。”“是是,二爷。”小圆领命要走,又回过身,“可可是二爷,这这食盒是庆哥儿,要吃的”“她饱着呢,拿回去。”“谁说的”门吱嘎一下又开了,欢庆气鼓鼓的脸从屋里窜出来,一把抓住小圆手里的食盘,“我饿得慌”“下去。”梁牧看了小圆一眼,小圆识趣又麻溜地滚了。他又转头看欢庆,她宝贝似的端着食盘进屋,正放下食盘要回头关门,梁牧又进了屋。“你怎么还不走”“这是我家。”“这是我房间”“也是我家。”欢庆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从鼻头里哼出一声,“行,反正明儿我就滚蛋了”梁牧对她的说辞莫名觉得不大舒服,朝她欺近一步,“你很想走”“哼,这轮得到我说吗问牧爷肯不肯救人,您金口玉言不多说一句废话,我这出了门还不是天地间一根小草,风吹来就去这边,风吹去就去那边”她阴阳怪气地说道:“反正我也是你路上捡来的,本来也轮不到我要求你救我,该干嘛干嘛”他听着没有生气,反倒一笑,“你也可以要求我救你。”“又有条件是不是”她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碎碎念道:“在这时代做个女人就是难贤妻良母恶心死人,天天跟一个营的小妾撕,当个兵又没人要,吟诗作对给狗听,不会弹琴不会绣花不会取悦达官贵人就是一坨屎”梁牧忍不住笑出声,“你不还有个哪吒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