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觉,于是疼痛又轻了些。唯有腰上那两脚,大约是踹出了青紫,酸着疼。欢庆默默感受着身上的花样疼痛,努力把有关牧吟山庄的一切都刻意忘到脑后。不能想,万一想了流点泪,泪水附着在脸上,让冷风嘶嘶吹着,岂不是又开发了新的疼法还不如发点抖,牙齿打个架,胳膊震个动,好歹发些热能取暖。那士兵把欢庆扔在这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山里后就回去了,竟然也没有什么话留下,只对那个挥鞭子的军官说了句“别给弄死了”,饶是死过一次,听到这话,欢庆还是忍不住一阵心抖。果真是时代不同啊命如草芥,众生蝼蚁。士兵回了营地,走向杨子路的营帐。帐子里,周德和殷通两人给绑了双手,满身狼狈却不输气势地站着,一旁是威武勇猛的何虎将军,杨丞相则是一脸淡然负手而立。“报杨丞相,已将曹云婵送至苦役营。”“好,下去罢。”士兵刚退出营帐,周德便气道:“小人”杨子路笑得奸诈得意,“小人何为小人”“你就是小人欺人妇孺,还将她带去苦役,哼。”周德转头不去看他,“真亏了你还能自称儒生谋士,不过是行若狐鼠。”“你说甚么”一旁的何虎拔出剑来,“信不信老子宰了你”“何将军息怒。”杨子路拦住何虎,面上十分和平一点也没有生气,反而笑道:“欺人妇孺谁的妇孺我可是听闻此女子并不是宋王的夫人啊。”“你”“此女子不知何许人也,半年多以前为人所救,因容貌酷似宋王夫人,这才被你们找上了门的罢”杨子路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几句话说得周德与殷通瞠目结舌,“二位若是不信,回头我再那女子,看看她是否承认她就是宋王夫人。”周德想起在牧吟山庄里欢庆的言辞,心头一凉:她定是不会承认的杨子路见他一言不发,脸色难看,又道:“这样罢,今日我便放了二位回去。二位回了宋营去问问张伯荆,我也好确认了,今日擒来的这女子到底是否他的夫人。若是,子路一定差人将夫人平平安安地送回去;若不是,怕是宋王便管不着我韩营的琐事了罢。”“你说得好听,若是她在苦役营里有了闪失”“我韩营当中没有一人能够被粮饷养着又不做事。”杨子路收了笑容,“不过是稍微干些粗活,就算得此女子是宋王夫人,我可听说宋王原配夫人出身沁县,一直为宋王操持家事。一些粗活,像夫人这样的奇妇人,定是不在话下。”周德被杨子路几番话堵得心头发难,若是在此时与他翻牌,他心中实在没有胜算。更何况这牌还不知道到底是不是宋王夫人。心下一番计算,目下也只有先回去禀报了宋王才好了。杨子路见他神色几转,又露出笑容道:“来人,备马,送二位回去”周德回到栎城,一脸的如丧考妣。宋王张伯荆大概也听闻了一些消息,见到周德与殷通一身狼狈地走进议事厅,神色凝重,他默然坐在首座,两人心中的石头久悬不掉,又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主公。”周德郑重跪道:“此次周德有辱主公使命,事情办砸了。”宋王看了眼也跪下的殷通。殷通道:“大王,殷通始料未及,愧对大王。”宋王来来回回把二人又看了个遍,长叹了口气,“行了,都起来吧,我都知道了。”周德起身站到一边,“主公,如今这情势”“杨子路那王八蛋”他话未说完,宋王抓起一旁的茶杯就往地上猛地一砸,哐啷啷碎了一地的瓷片,茶水四溅,“他他娘的敢他敢动我的人混账东西”周德不敢硬接宋王怒气,一言不发站着。宋王气得粗喘了一阵,平了些气,问道:“你们这次去,云婵她说什么了”“这”“支支吾吾的,说”“是”周德拱手道:“此番我与殷通前往山庄,本想接回夫人,岂料当时山庄里人众口一词,说是他们不曾在半年前有救下过一名妇人,倒是倒是救下过一位姑娘,这位姑娘自称姓吕名欢庆。”“什么”宋王皱着眉头,“吕欢庆”“是。”周德见他没有发怒,又继续说:“这位姑娘见了我与殷通二人也并无熟悉神色,一口咬定她并不是夫人,周德不知其中何故,是以也不敢妄下定夺,本想带着她回来与主公您一见,没想到这路上出了这样的差池。”宋王出了口气,“也怪我,没想到。”他语气中有些自责,“赵頫那人自视甚高,他是不会干出这样的事情要做也就只有杨子路那王八蛋,一肚子他娘的花花肠子成天计算老子。”“此事动静不小,怕是杨子路也瞒不住赵頫。”“他是瞒不住。”宋王眉头深锁,“她当真一口咬定说自己不是大夫人”殷通适时道:“确实如此,臣下有细细看她神态,不像是作态的样子。我等与大夫人并无甚交流,是以也不敢确信。”周德道:“可容貌确是一模一样的,只是那姑娘梳着未出室的少女发髻。”“还有这等事世上真有长一模一样的”“一切都未可知啊,主公,现如今我们是被那杨子路摆了一道,给牵着鼻子走啊。”“不慌。”宋王沉了脸色,“不管她认不认,也不管她是不是,就给我一口咬定了,她就是曹云婵他杨子路使诈抓走了宋王的大夫人给囚禁在军中,把这风声给我放出去”“主公,这怕是有损您威名啊。”“管不了那么多了”宋王气急败坏,“现在就给我一口咬死了,天天说他杨子路抓我大夫人,他赵頫奸诈小人欺兄弟之妻,给我使劲往外传我就不信搞不臭他赵頫的名声他给我好看,我也把他给拉下水,一个都没得跑”思忖半天,也没有别的更好计策,周德只得领命:“是,主公。”这一头宋王把茶杯给砸地上了,那一头却是韩王把竹简公文给砸地上了。赵頫狭长的眼睛气得给睁大了不少,威风凛凛的铠甲因为他的动作而甲片抖动,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仿佛是应和着他的盛怒,跟配乐一般,将整个帐子都充满了他的凛然怒气。“你好大的胆子杨子路”赵頫指着杨子路的鼻子大骂,咬牙切齿地吼:“这等宵小之事你也做得出来你还敢瞒着我擅自做这样的事情,你真是好大的军师啊”“大王息怒。”“息怒哼,好,你倒是说说如何让本王息怒你让这军中将士如何看待本王你将本王置于何地”“大王有所不知啊,此女子我猜测她并非为宋王夫人。”赵頫微愣,疑上心头,“甚么”“早前我曾派人打探过,此女子乃梁牧经商途中救下,之后就给接回了那丹丘山好生待着。一直未有传出说她是什么宋王夫人,她也从未承认此事,更是在周德前去接她时候否认自己并不是曹云婵,她说她叫吕欢庆。”“吕欢庆”“是。”杨子路继续道,“而且此女子毫无妇人模样,出言也是无状,没有甚么大家之风。是以我猜测她并不是宋王夫人。”赵頫听到此处,已然平了怒气,问道:“那她是谁”“怕就是一个与宋王夫人十分相像的人。”“那又如何”赵頫听着又生起气来,“她若只是个普通女子,你将她捉到军中服苦役,亦不是甚么君子做派既是打仗,我赵家军雄赳气昂,如何能打不过他张伯荆竟是想这些歪点子”“子路明白大王正直高义,可是两军交战,更是与张伯荆这样的奸诈小人交战,大王不可不防啊。”杨子路见赵頫神色有些松动,又加了一把劲劝道,“而且此女子不认她自己是宋王大夫人,宋王却认啊。她还能在梁牧那样的人的府上待上半年有余,竟也不是丫鬟之身,这其中只怕也有猫腻。”“梁牧是上回送与我军粮食的那个商贾”“正是。”赵頫冷笑道:“既是与他有瓜葛之人,你捉来了,是忙着为我赵家军树敌”“大王,我们将她捉来时候可并不知道此人是谁,我们只道是捉了宋王夫人。”杨子路说着摆出一脸的老奸巨猾,“我们如何对待这女子便是看了宋王的脸面,倘若宋王上心,我们便善待此人,倘若宋王不认她”“你这是指使梁牧去怨恨宋王”“大王高见。”赵頫眯起眼睛,梁牧这个人他知是知道的,却是十足看不起。一个斤斤计较的商贾,两面三刀与他又与张伯荆周旋,没有立场也没有气节,着实是小人之流。若是真能让梁牧和张伯荆这两个小人杠起来,也不失为一个好计策。他这才平了怒气,“倘若梁牧对此女子并无别的心呢你这些招数岂不是白费”“大王,梁牧是个商贾,锱铢必较者,商贾也。这女子能在他山庄里白吃白喝,也无甚所长,依着他商人的脾性,如何能忍就算梁牧对她无心,那便也撒手不管了,我们以此女牵制张伯荆,也并无损失。”赵頫虽不齿,却没有再发火,“你这人,净是一脑子歪点子,跟你老师可谓是云泥相别谁教的你”杨子路笑而行礼道:“子路只为大王霸业。”他这话倒是说得真心,杨子路虽然做事让人头疼,忠心却可表日月。于是赵頫终于也没有将他怎样,算是把这件事默许了。、难得饱餐这两头为着个女人计划着对敌之策,各自都是一副运筹帷幄、天下我手的豪气之感,全将这女子视作制敌好棋子,却另有一头的人急得满头大汗,脸色煞白。樊余得了消息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到梁牧书房,也顾不上林合斐与郑呈在书房,不等他露出个表情,便瞪大了眼睛,唇无血色,有气无力地说道:“二爷,庆姑娘让韩王的人抓走了。”一向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某人,惊得猛然站起身,“安排的护卫呢”“行至合山处便撤回来了,韩王的人埋伏在了合山山谷口。”“混账谁让他们回来的”梁牧气得把笔往地上一砸。林合斐双腿一抖,他不敢说是他吩咐了那些护卫,到合山一里处就撤回,给派遣去别地办事了。他并未多加思考此事,饶是二爷许是对那姑娘有些上心,也不至于这般田地,能送到合山已是很长一段路程,也够可以了。樊余一身冷汗,继续道:“刚探了消息回来的人说,庆姑娘给抓去苦役营了。”梁牧咬牙切齿:“苦役营”“是。”樊余不曾见过自家二爷这样盛怒,声音也有些发抖,还是继续说:“据回来的消息,宋王似是没有前去营救的意思,只是放了风声出去说是韩王抓了他的女人。韩王也是知道了此事,大发了一顿火,但也没有要放人的意思。”“好。”梁牧气极反笑,面容森冷,“这两个大男人打得一手好算盘好”林合斐听得心头生出一丝疑惑,忍不住道:“二爷”梁牧一记眼刀飞去,仿佛是用脚趾头一猜便洞悉了那些护卫为何没有送至目的地,那眼神里的犀利让林合斐又是一阵腿抖,一下子忘了要说什么。“去打听那苦役营,都出去。”三个人面面相觑从书房出来,林合斐才猛地松了口气,“我说二爷这”郑呈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就你没看明白,傻子。”“我”樊余面上忧色未退,但还是给林合斐补了一刀:“林爷,您虽是爷,但我也想说郑管家说得很有道理。”“你”林合斐看着两人走开的身影,张目结舌,回头望着紧闭的书房门,又不敢再说什么。那姑娘到底怎么回事梁牧一个人在书房坐着觉得闷气,心底泛上来的无力感与愤怒打乱了他一向的冷静自持。他从博古架上取下来一个小木质盒子,打开盒子,里头安安静静躺着一支木簪子,这便是他在烟崞买的那一支金丝楠木簪,簪头是一朵清丽的五瓣花。他将簪子握在手里,金丝楠木质地温柔细密,纹理平直,凑近了还能闻到一股淡雅幽静的清香,配合着簪头的花朵,更将这簪子衬出一股出尘的味道。默然坐了会,梁牧带着簪子出了门。修衣在药庐里忙活。他站在门口不远处,蓦地想起许多天前的光景。欢庆她有个习惯,爱吃点什么零嘴总欢喜放到了瓷盘里,抱着瓷盘走来走去,生怕是别人要抢了她的东西一样。真要遇上了别人,她又是十分大方了,把整个瓷盘送出去,笑嘻嘻的,“赏你点,吃不吃”那日她便又是抱着她的宝贝瓷盘,坐在这药庐里的院中,一只手拄着脑袋,四处看。逢着那会他来寻修衣,见着她,“你坐在这里作甚”“想学点医术。”她瘪着嘴,往屋里努了努,“人不答应教我。”他轻笑着摇头,“字还没认全,又动了学医的心思。”欢庆却是煞有其事地认真道:“身体很重要身体是所有事情的本钱假若连自己身体也照顾不好,哪天无缘无故就死掉了,多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