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锦绣叫了青萍送葛莲回去,便和俆妃一干人等往坤宁宫去。皇后在众人之中出了这样大的事故,后宫妃嫔总要去看望慰问一番,表达自己的优思才是。哪怕坤宁宫这个时候最不待见的就是她们这些妃嫔了。连一向以软糯的俆妃的嘴角都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便可以知道有多少人在暗中称快了。坤宁宫并没有一片慌乱,周承寅已经到了。他沉默的坐在外殿正中的椅子上喝茶,见了众人,只说了一句“你们来了”。一群花枝招展的妃嫔哗啦啦的行礼,钗环玲动,倒是一出欢欣的乐曲。今日春宴本是喜事,哪怕再被冷落的妃嫔都好好捯饬了一番,就算不为得皇帝青眼,至少也让自己赏心悦目。“起罢。太医正在为皇后诊治,你们回去罢。”周承寅放下茶杯,连客套都不愿意,直接赶人。谁都知道皇帝心情不好,谁又敢往枪口上撞老老实实的行礼告退,然后鱼贯而出。文锦绣站在殿内的身影笔直。“太子呢”文锦绣不知道自己该给什么表情。将死的人,人们总会多给她几分怜惜。文锦绣如此,后宫妃嫔亦是如此,更遑论周承寅。周承寅抿了嘴,招手让文锦绣过去。文锦绣一下扑进他的怀里,小声的安慰他。他婆娑着文锦绣微微凸起的肚子,忽然笑了笑,看着文锦绣道:“生死循环,自有天定。任谁都逃不过这关。”可是眼中总免不了有一丝哀意。“你好好对载澄就好了。你要做个好父亲,因为我也怀了你的孩子。”文锦绣抱住他,一本正经的说。周承寅人生最大的阴影,莫过于温惠皇后死后,一个人在恪靖皇后眼皮子底下过日子。“好。”周承寅也笑笑,“你回去罢,这都快午时了,你也该用膳了。”“你叫了载澄,咱们一块用些罢皇后娘娘出了这样的事,载澄还小,你要多安慰他。”文锦绣思量着建议。周承寅摸了摸她的头,虽然文锦绣总叫着首饰重,为了漂亮,珠钗翠环总是一丝不苟,自从怀了身孕,头上戴的就换成了绢花。文锦绣撇嘴,“好罢。你不想吃,我可饿了,你慢慢思考人生,我回宫了。”周承寅笑着点头,把她送到了坤宁宫门口,看着她上了轿撵。饱餐一顿,文锦绣总是犯困,想着只睡一会子,醒来的时候天都快黑了。叫了青萍来问了问葛莲的情况,青萍道:“葛莲是跑的急了,没有大碍,得慢慢养着。”“是什么病症哮喘”文锦绣问她。青萍摇了摇头,“奴婢不知,医官只说葛莲体质有异,碰不得柳絮和牡丹,今日走得急了,得亏她拿了手帕捂住了口鼻,不然柳絮入了胸腔,可不得了。”那就应该只是过敏。文锦绣放下心来,笑着和青萍说了一会子话,便打发了她下去。皇后有咳疾,肺应该不好。柳絮吸入多了,怕是会窒息,当场死亡。想到这里,文锦绣有些庆幸,今天带了葛莲。葛莲相貌平平,好在惜命。宝燕又上了晚膳,文锦绣就着腌黄瓜用了一碗白粥,便不想再吃了。宝燕也不劝,笑嘻嘻的让小宫女撤了碗盘,给文锦绣上了一盏燕窝,又亲自端了一食盒的零嘴儿放在文锦绣跟前。“娘娘过会子定是闲的无聊,奴婢特意为娘娘准备了零嘴儿”宝燕的眼睛都要笑成一条缝。文锦绣见了宝燕就开心,哪怕再不好的事,只要有吃的,她就能忘掉烦恼。文锦绣食指直戳宝燕的额头,笑道:“肯定都是你吃剩下的”宝燕以往肯定是躲都来不及,可是进宫后,青杏跟她说了,得守规矩,于是只委屈的瘪了嘴,替自己辩解道:“奴婢视为娘娘试毒”“跟小福子学了油嘴滑舌的毛病”文锦绣笑着斜睨她,从食盒抓了一小把花生,慢条斯理的吃了起来。宝燕柳眉横竖,面色涨红,大声道:“没有”文锦绣“哟”了两声,好笑道:“是没有油嘴滑舌,还是没有小福子”“都没有。”宝燕被文锦绣问的底气不足,声音就小了起来。嘴里的花生细细的嚼了,正准备咽下肚,刚进了喉咙,便觉得一阵反胃。文锦绣忙推了宝燕一把,宝燕吓了一跳,见文锦绣不好,随手拿起旁边早就备好一个铜盆放在文锦绣跟前,文锦绣“哗”的一声就吐了出来。宝燕叫了青杏几个进来。又是一番折腾,肚子里的东西吐了个干净。漱了口,叫人烧了水沐浴更衣,再喝了一点粥垫肚子,文锦绣才躺在了床上。青杏提着宝燕的耳朵狠狠的训斥着她,还是文锦绣嫌她太吵,让她别骂宝燕了。青杏翕了翕嘴,还有些不甘心,叮嘱了宝燕让她不要给文锦绣吃乱七八糟的东西,才放过了宝燕。自己的事都忙活不清,文锦绣也没心思再想着皇后的事了。周承寅留在了坤宁宫,这是他登基以来少有的几回,连太子都破例留在了那里。睡一觉起来再说。文锦绣这样想着,从床头翻出没看完的话本子接着看,可是怎么都看不进去,头昏眼花的。她暖了手摸了摸肚子,里面孕育着一个小生命,这种感受对她而言是第一次。皇后,皇后这个时候会想些什么她是一国之母,是失了丈夫宠爱信任的可怜人,更是一个母亲。这个时候她最担心应该是周载澄,她亲生的儿子。文锦绣越想越多,一般晚上想得多容易失眠,然而她脑子越来越糊,快要睡着了。迷迷糊糊的,又觉得有些冷,有些不习惯,是啊,今天周承寅不在。少了一个暖炉却是会冷,已经是春天了,没有火盆,她怎么睡都睡不暖和。“青杏”文锦绣不满的嘟囔。青杏就在殿内的炕上歇着守夜,原本进宫后,文锦绣就不再让她们守夜了,因为有周承寅。自从文锦绣怀孕,平日里还好,就怕有顾虑不到的境况,于是泽秀宫的几个大宫女又开始守夜了。青杏听见主子的声音,忙从炕上下来,跻了鞋,连衣裳都没披,就跑到文锦绣床边,小声的说:“娘娘,奴婢在呢”文锦绣睁开眼,青杏进宫半年多,面上多了一丝威严和严肃,可担心自己的样子和从前一般无二。文锦绣有些开心的笑了,委屈道:“你陪我睡,我冷。”青杏知道她心里不舒服,只当她今天吓到了,笑着安抚她:“奴婢也冷,如今不烧炕了,冷硬冷硬的,睡得奴婢不舒坦,娘娘要奴婢陪您睡,是恩赏奴婢。”“快点”文锦绣叫她。青杏脱了鞋,小心的上了床,钻进了被子里,顿时带进了一阵冷意。青杏不敢靠近文锦绣,怕冷着她。文锦绣转了个身,把手炉塞进青杏怀里,“你也暖暖,等你暖和了,再来暖和我。”青杏顿时眼泪都要出来,闷闷的应了声“是”。可是等青杏想要靠近文锦绣的时候,却听到文锦绣平缓的呼吸声,她已经睡熟了。不远的坤宁宫灯火通明,只有外殿在光火中显得幽暗。周承寅和周载澄相对而坐,一个冷静,一个躁动。到最后,连周载澄都安静下来,坐在凳子上流眼泪。外殿很冷清,所有的宫女太监都被周承寅打发了出去,只剩下父子二人。周载澄哭得很小声,只是抽泣。他不敢大声哭,因为他是男孩子。从小父母就教育他男儿有泪不轻弹,更何况他是太子,将来要肩负起一个国家的人,怎么能是一个爱哭鬼这个道理还是文母妃告诉他的。可是他真的忍不住想哭,文母妃再好,也抵不上母后。一声低低的叹息传来,周载澄知道那是他的父皇。他拿袖子擦了擦眼泪,袖子上金线绣的龙纹刮的他的脸生疼。一个高大的阴影笼罩了他,周载澄抬头,想要起身,那个身影已经蹲下来,抱住了他。带着热气,很温暖。周承寅摸着他的头发,梳的整整齐齐的,孩子也是小小的,已经十岁了,依旧像一条可怜的小狗一样。“载澄,别怕,有父皇。”周承寅轻声说。周载澄嚎啕大哭。皇后折腾了一宿,一碗药灌下去,又吐出来,鼻子嘴巴全是药汁,玲月拿了帕子擦了又擦,还要忍者泪接着灌。“娘娘太子还小可不能没了母亲”玲月端着药又继续往皇后嘴里灌,嘴里还不停的劝她。廖氏一抖,大口大口的咽着药,还是温热的药灌进喉咙里就像火烧一样,又进了肺里,呛得她一下有趴在床沿吐了出来。玲月连忙拍着皇后的背,哭着说:“皇上当年的处境您也是知道的皇上如此宠爱文妃,文妃若是生了儿子,岂不是另一个恪靖皇后”却因为周承寅在外殿,到底不敢把话说的太大声。旁边的太医心里一颤,只觉得这个宫女胆子也太大了些,竟敢非议皇上。廖氏吐完了药,堵着的胸肺畅通了些,可是喉管又涩又烧,难受的紧。她听见玲月的话也无力阻止,只趴在床沿笑。笑得有些悲凉。、算计周承寅上朝前去了泽秀宫一趟,看着青杏有些惶恐的躺在文锦绣床上,文锦绣睡得正酣,便摇摇头让青杏不要声张。时辰尚早,天还未亮。周承寅笑了笑,想起文锦绣说当皇帝不好,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牛晚,还不如当个富贵闲人,可以睡到日上三竿。只是她的钱全在匣子里用不出去,太可惜了。他要去上朝了,朝堂上还有一堆让他焦头烂额的事儿等着他。皇后自己到底是强撑过了这道坎,文锦绣第二天就去看了皇后,送了不少药材表示自己的心意。后宫嫔妃也都来了,一个个的说着场面话。皇后只躺在床上不说话。过了小半个月,身体才有了一丝起色。却在四月末的时候邀了文锦绣,说有要事相商。天也开始热起来,迟迟不下雨,河内播下去的春种也只有小芽,朝堂上的官员个个忧心,生怕碰上了干旱,新帝即位第一个年头,可不是什么好事。过了三个月,肚子大的速度便快了起来,文锦绣穿再宽大的衣裳也遮不住肚子,一看就是孕妇。最可怕的是连腿和胳膊也跟着肿了起来,文锦绣特意叫了尚衣局针线好的宫女,量身裁了衣裳,微凸的肚子显在外头,倒也有一番不同的美。文锦绣到坤宁宫时候,天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这是文兴元年的第一场雨,声息微弱,打在坤宁宫的青石地砖上,一会便不着痕迹了。“春雨贵如油。”文锦绣站在殿门口,是芯月打着伞迎了她进来,她笑着解了披风,整整衣裳,进了殿内。正殿空无一人。“娘娘请随我这边来。”芯月躬身指了内殿。文锦绣笑笑,跟着她走了进去。连茶都不让她喝一杯。内殿的气味怪异,两边的黑漆高几上摆着脸盆大的青花瓷盘,里面时令水果堆积,散发着独有的清甜香味。然而文锦绣依旧嗅到了一丝闷气。水果的香气混杂着药味、炭火气,着实有些难闻。文锦绣皱眉咳了两声,到底没有说话。皇后躺在病床上,面容憔悴。她强撑着起身,挥手让下人退下。文锦绣两步上前,给她行了一礼,然后垂手立在床前。“你坐。”廖氏蹙眉道。文锦绣听话的坐下,笑着和她寒暄:“皇后娘娘气色尚好,只要再将养些时日,定能大好”皇后不甚在意的笑笑,有些嘲讽的意味,“连你都开始说场面话了。”她的声音干哑,如同两块砾石摩擦一般,文锦绣垂下眼眸听着,心里想着她一定很痛苦。皇后确实很痛苦,每说一句话,她的喉咙声带相触,便是火辣辣的疼痛。然而这些疼痛让她的脑子格外的清楚。“臣妾哪里说得是场面话臣妾只是道出心中所想罢了。”文锦绣低声道。“我快要死了。”皇后看着她说,这句话说得很缓慢,就像她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希望自己的生命能够漫长一些。文锦绣抬头,她双手抱着茶杯,滚烫的茶水在杯里,她不爱喝烫茶,只希望能够暖暖手。文锦绣难得没有笑,反而十分正经的说道:“皇后娘娘在说胡话。”“呵呵。”皇后直接笑了起来。“我死了,你当皇后吧。”皇后笑着说。文锦绣一眨眼,道:“皇后娘娘糊涂了。”“我又没有糊涂你很清楚,不是吗”皇后拿着帕子掩了嘴,低咳两声,内殿里没有宫女,她只能自己扶着床沿爬起来,半靠在迎枕上。她见文锦绣没有说话,嘴角的笑容更加意味不明了。清了清嗓子,皇后道:“我死了,你当皇后,不是很好吗”“多少人盼着我死整个后宫的人都盼着我死不管是方华柳,还是徐水姻。京中贵女如云,哪家不是眼巴巴的盯着后位”“可是我觉得你好。”“只有你,能够担得起皇后这个位子。”皇后看着低头的文锦绣笑,面上却难免露出一丝狠戾。“我没有。”文锦绣抬头道。“我没有盼着你死。”文锦绣声音平稳。皇后咳得更严重了,尖利的咳嗽声和粗重的喘息在屋子里此起彼伏,好一阵才停歇。皇后在床上看着文锦绣把手中的茶水放到自己的床边,也不介意的接过,喝了个见底。她把空了的茶杯又放回文锦绣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