谦的双唇一张一合,听见他的声音慢慢环绕住自己。他问:“你希望我去,是因为三皇子在那里吗”三皇子司时雨这三个字在脑海中浮现出来,舒锦和的双瞳不由自主地微微缩了缩。啊啊她已有多久,没有再听到他人提及这个人了有多久,没有再想起这个人了似乎,很久很久了。糟糕、糟糕她心里不停念叨着这两个字,糟糕、糟糕只这么一想,那些避之不想的记忆又如潮水般涌现出来了,在她脑中不停地乱撞可她的视线却被近在咫尺的钟离谦锁住,挪不开一分一毫。这种感觉太奇怪了钟离谦见舒锦和不回答,又微微压下些身,迫的舒锦和也跟着往后退了半步。这一退,身子一动,舒锦和终于从那种莫名的禁锢中逃脱出来,慌乱地移开目光,“你、你问这话什么意思好好的怎么突然提到三皇子”“没什么。”钟离谦淡淡回道,方才还炯炯如明灯的眸子黯淡下来,又将话题岔开,“方才你将赏礼都主动充了府库,这样,日后做生意的资金就少了一大截了。”“你别怪我,情况所逼。”“我明白,我只是不甘心罢了。”钟离谦手握成拳,愤愤然捶在床架上。不甘心么舒锦和拧起眉头,将压在心里许久的疑问问出口来:“不知道该不该问,但我觉得我有必要知道,王爷和连王妃到底是因为何事才会这般对待你”“我说我不知道,你会信我吗”钟离谦烦躁地挠挠头,泄气似地坐在床上,“你也知道,我很小时候就被送到外庄去了,除了祖爷爷,与其他人都生疏的很,虽然我姓钟离,但身在王府中却形同一个外人。我也曾问过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答案。”他的双手手指交叉相握,大拇指互相摩擦着,踌躇半天,又接着道:“不过,回府这几年,我也隐约察觉到了一丝缘由,大概跟我爹娘有关。”“你爹娘”舒锦和有些微怔愣,心里没由来地升起一种异样,说不清道不明,却并不是安心的提示。钟离沣与其妻施氏,对舒锦和而言,算得上是上一代的人了。在茫茫时海中,历来都是你方唱罢我登场,最抢眼最受热议的永远是年轻的一代。等舒锦和长大后,关于那对早逝的才子佳人也只是空留一段常见的恩爱佳话,而其他,则再无痕迹,就这么被世人所遗忘,不知到何处去了。“说起来世子和世子妃是病逝的吗”钟离谦闻言,摇了摇头,“我爹是被赐死的,我娘舍不得我爹便一同去了。”他低着头,舒锦和看不见他的神情,只觉得他的语气似海潮来临前般的平静,“对不起,我不该问”“作甚么要道歉,”钟离谦故作轻松地笑笑,“我很小的时候,我爹娘就走了,我连他们长什么样子都快记不得了,哪里还会伤心。哎,不说这个了今日在外头跑了大半天,累死我了,我得休息会。”他抓起床上的一个枕头,“你想必也累了,也休息会吧,待晚间祖父和二叔从朝中回来,还得提起精神。”说罢,他抓着枕头绕过屏风,去另一旁的矮榻上歇息,在屏风那头弄出好一阵声响,最终停歇下,再无声响,只余微不可闻的平缓呼吸声。至于那人的心是否如同呼吸一般平稳,只有他自己知道。经钟离谦一提,舒锦和才发觉累得很,午间又只吃了碗三色豆花,体力实在是入不敷出。她“大”字状的倒在床上,被子柔软的触感让疲倦的身体得到舒缓,催人入睡。然而她虽疲惫却一丝睡意也无,意识清醒得很,双瞳放空盯着床梁游神。若不是钟离谦提起,她险些没想起来,碧落会的会长便是司时雨。如果钟离谦决定加入碧落会,是不是意味着,以后她还要与司时雨相见舒锦和眨了眨眼,左手抬起,又放下,轻轻按在左边胸口上。在那里,能隐隐感觉到她的心脏正在跳动着,有条不紊,一丝不乱,并没有因为想到司时雨而慌了阵脚。这么看,她是放下了吗可是,既然放下了,又为何会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呢舒锦和虽经历了两世人间,可所经历过的情事也就司时雨一人,称不上经验丰富,她明白喜欢一个人是怎么感觉,失望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心痛是什么感觉,却不明白此时是什么感觉。早在边塞时,看过无数生死战场的她隐约琢磨出皇上的用意后,在心里也下定决定,既然这桩亲事逃不掉,不如笑脸迎接,反正她也已经嫁过一次了,再嫁一次又何妨。而且,有太多她不明白的地方了,为了舒家为了她自己,她也要弄明白这桩亲事到底为了什么,不能让自己不明不白就被别人当枪使。然而,等她嫁到睿安王府,她才发现事情远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简单。太后的歉意、司行温的中毒、站在他们这边的老太爷、城西铺子的冷清、王爷王妃对钟离谦的态度、世子世子妃的离世谜团不减反增,大的让她困惑,困惑的让她有些害怕去接触那背后的事实。常年浸润在后宫的经历,给她一种直觉,这里面的秘密她碰不得。怎么办呢舒锦和举着双手,掌心朝下,平放与视线上方。她看着自己瘦弱的、纤细的手掌,在心里问自己。她真的有权利、有勇气去窥探那些秘密吗手指收拢,轻握成拳,她闭上眼,将拳头轻轻按上自己的双眸。怎么办呢“所以说,你决定加入碧落会”三个人异口同声,声音叠加在一起,效果听着颇是能够震人。钟离谦被他们吓了一跳,“有必要这么惊讶吗”“不不不”严之洲将手大幅度地晃了晃,“你不要搞错了,我们不是吃惊,是震惊”其他两人也赞同地用力点了点头。“还震惊”钟离谦一副受不了的模样,看向坐在一旁吃着糕点的陆通,“瞧阿通就淡定的很。”严之洲翻了翻眼皮,“阿通自然淡定。”他拍了拍陆通的肩头,问,“阿通,你听明白方才我们说的是什么吗”陆通抹抹嘴,露出一个阳光灿烂的笑颜,“不明白。”答案跟料想的一样,严之洲又朝钟离谦翻了翻眼皮,摊摊手,眼神示意着“我就说吧”。钟离谦也明白自己说的话有些蠢,摸摸鼻梁,心虚地不接严之洲的视线。舒锦和作为在场唯一的女眷,安安静静坐在钟离谦身旁。对于他那三个兄弟的反应,她多少也料到了,毕竟钟离谦看着粗糙得很,实在跟碧落会那种精细的地方挨不上边。不过她偏了偏视线,看向吃的不亦乐乎的陆通。昔日可爱的小男孩已成长为身高手长有着一张讨喜娃娃脸的少年郎,她在心里遗憾地叹了声,可惜了,她如何也没想到,陆通竟在智力方面有些残缺。他年如一日般地笑若无忧的孩童,也只能停留在那个时候。“阿谦,为了见你我可把今日的应酬全推了,结果你召集我们四个来却是谈这种无趣的事情。”严之洲失落地长长叹口气,指着一桌满满当当的菜道,“不成不成今日这顿你请了不请不解我心头气”“好好好,我请就我请。”钟离谦好脾气地笑应。然,他这般反应,却让严之洲露出一副被雷劈了的神情,严之洲颤巍巍着手指对着他抖抖抖,“阿谦这还是我以前认识的阿谦吗以前的钟离谦可不是别人讹他损他还会笑眯眯的人”他又抖了抖嘴唇,手指挪了挪,指着舒锦和,“嫂子,你实话跟我说,你到底用了什么高招把他给驯成这样。”舒锦和乐了,这表现也太浮夸了她摇摇头,小媳妇的模样,“没有呀,我、我哪里敢驯他。”“嫂子”严之洲又抖了抖,“这这这还是以前那个伶牙俐齿不服输的嫂子吗你们两莫不是成个亲成傻了不成”钟离谦被严之洲给气乐了,抬手拍掉他还在不停抖抖抖的手,笑骂道:“行了行了,少在这贫。说正经的,虽然我知道这是我回京后咱们五兄弟头一回聚齐,理不应谈这样煞风景的事情,但时间紧迫,我只好煞煞风景了。”瞧钟离谦这般严肃,严之洲也板正了脸,拧眉问:“阿谦,你当真要加入碧落会”“对”“为什么”“我要袭爵”、第41章 商量对策“我要袭爵”不光是聒噪的严之洲,连一向淡定的孟丰羽和憨忠的彭士彬都愣住了,只有眼中只剩美食的陆通依旧动作不停,一直埋头吃着。但他也察觉到室内气氛的变化,抬头问道:“大家怎么了”严之洲离陆通的位置最近,他瞧陆通满嘴油光,顺手拿起放于桌上净手净嘴的湿帕子替他擦了擦,拍拍他的肩头,笑答:“无事。阿通你可得加油些,今日点了这么多菜,我们吃不完,得全靠你了。”“嗯”阿通用力点点头,一副被赋予重任的模样。要不是亲眼看见,谁又能相信呢,这位有着可爱娃娃脸的身材纤瘦的少年郎君其实是个大胃王。安排掉陆通,严之洲又转回视线到钟离谦这边,神情却不似方才般轻松,而是忧心忡忡的,“你是下定决心了吗”钟离谦以从未有过的正经表情,慎重地点点头,“是。”严之洲与孟丰羽互视一眼,确定了对方眼中的了然。这几年他们二人随着父辈的引导,也逐渐接触到他们原先不愿接触的阶层,那些夹杂各种如蜘蛛网般的利益牵扯的阶层。本身作为家族中或被众望或被宠爱的二人,十分清楚因地位不同而不同的待遇,越是分三六九等的地方,低层的人越是悲惨。那光鲜亮丽的名头之下,或许是比平民还不如的卑微,或许是什么时候被当做挡箭的盾牌也不知道的境遇。所以,为何从古自今,总是有源源不断的人要削尖脑袋地往上爬。归根结底,是为了能有更多的尊严,为了更长的性命。袭爵,对于钟离谦来说,是最好的选择,也是最艰难的路。其实这爵位理应是传给他的,早在其父钟离沣还未离世前,睿安王钟离弘就已有传爵给他的打算。如果钟离沣袭爵,那即便他离世,这一身爵位依旧是父传子,落到了钟离谦身上。可谁能想,白发人送黑发人,钟离沣英年早逝,也给了睿安王夫妇不小的打击,爵位一事也随之悬而不定,就此搁下了。“你二叔,是个劲敌呐”严之洲感叹一声。这是事实,钟离泽在处世为人、做事能力都挑不出毛病来,虽说他初入朝堂是靠着睿安王的恩荫,但近几年来,因着能力不错,被连连提拔,也是颇得赏识,朝中猜测他袭爵的可能性最大,因而攀附巴结的人也许多。与这样一个地基打的如此扎实的人做对手,再反观他们几个连官阶也没有,无异于以卵击石,难攻的很“我明白,”钟离谦答道,他愿意将心中想法说出来,也正是因为他心里下定了决心,“但遇敌未战而缴械,不是我的性子。”地基么,他唯一多的就是时间了,像流水磨平磐石一般,靠着努力稳扎稳打,一定不会打歪的,更重要的是“更重要的是,我还有你们啊我的兄弟们你们定能理解我,明白我,助我一臂之力的,对吗”“那是定然我早就起誓,今后阿谦你去哪里,我就跟到哪里,绝无怨言”彭士彬最先将结实的胸脯拍的咚咚响,他与钟离谦四年一同剿匪,一条性命不知被钟离谦救过多少回,早已能将后背安心交付。“阿谦,果然跟着你就一定能有有趣的事情,请务必让我同行。”严之洲弯弯桃花眼,这位已有成人之姿的郎君,长相相较少年时更加出众,十足的风流中却是难得的认真郑重。“我困于家世,或许帮不上很多忙”一向话少的孟丰羽刚开口,就被严之洲一把揽过肩膀,“丰羽,我们几个里就数你最有出息,你要说你帮不上很多忙,我是第一个不信”困于严之洲臂弯之中的孟丰羽淡淡笑起来,轻轻道:“若能帮上忙,我很乐意。”埋首于盘碟之中的陆通此时也抬起头来,注意到几人的热闹,也跟着高抬起手嚷嚷道:“什么什么阿通也要跟着哥哥们一起”严之洲一只胳膊揽着孟丰羽,另一只手又将陆通揽过来,“自不会忘了你的”舒锦和看着眼前五个闹成一团的人,不知为何触及心弦,很是感动。她深深明白,人越大,身边能待住的人越少,什么手足兄弟姊妹情都似镜中花水中月一般,虚幻缥缈得很。在前世她所认识的所有人中,无不贯彻着一条理念:一切人和物存在的意义只有一个,那就是仍有可利用的价值。像这五人这般真心相待,真的已不多见。或许真正的朋友就是这样吧,再漫长的时光,再遥远的距离,都无法磨淡彼此间的牵绊,只要相见,发起一个号令,所有人便又会义无反顾地凝聚起来。这放在前世,是她如何也不可能相信的存在。好像在一起,即便再难闯的难关也能义无反顾地朝前奔跑过去。而此时,她被这群人带动,也升起乐观、轻松的情绪来,感谢神佑于她,让她看到与前世完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