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来这么一出出其不意,一举打压下左相一派,在朝议上语句铿锵地历数左相及其党羽十项罪状。平民百姓、青楼小倌,甚至是左相本派的人都有出来作证的。左相无从反驳,当朝认罪。一并连下依附左相的近臣都下了马。事毕,摄政王率因左相忌讳而贬下的地方官吏、有识之士上朝,言明科考之举利弊,大力推崇实行科考举制,让贫寒人士也可为国效力。三公九卿大汗淋漓,面面相觑,却委实不敢反驳。皇帝两令下:定左相之罪,行科考之举。醉情楼中谈论的中心也都在这两事上。诗青坐于高台兀自饮酒,手指敲着桌面,微微闭目欣赏楼中乐音。忆夏念秋立于左右屏气凝神,双目警惕扫视四周。“主子。”丹冬隔了段距离轻声开口唤人,诗青未睁眼,淡淡道:“说。”“人差不多都揪出来了,刑部曹吏递来了书信。”忆夏接过信递给诗青,丹冬沉吟道:“因为其中有些人根本不是官员,所以刑部曹吏也很难办。”诗青睁眼略略看过信后,思索一番道:“夏家”丹冬一滞,立马回道:“是。”“嗯。”诗青扶着额顿了下,忆夏念秋二人与丹冬对视一眼,皆是静默。诗青手指在信上划过,沉声吩咐:“告诉刑部曹吏,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至于那些非官员的,或者有举报之功的,酌情减刑,以显大荣宽宥。”“是。”丹冬接令而下,诗青招来忆夏问道:“宋癞头人呢”“前些日子她孙女重病,大概是在她女儿家中。”“醉情楼的收益怎么样”“尚可,尤其是在万臣奏对期间,更是收益颇丰。”忆夏对念秋使了个眼色,沉声道:“不过”“不过什么”忆夏不知诗青对那夏家公子到底是什么心思,只能挑着捡着略略说:“主子上次于醉情楼搭救的那位夏家公子”诗青手一顿,问道:“他怎么了”“回主子,因为这段时间我与念秋太过忙碌,所以并没有太过在意那夏家公子。正逢宋癞头不在,就对那公子的事情更不得而知。左相倒台后,醉情楼的主事来禀告,说那夏家公子现在制作糕点断断续续的,有时候去他家店中取,店门紧闭。我想,是不是那夏家公子家里出了什么事情”念秋在一边接道:“夏家从苏州来了奕京,属下们并不知道那夏家公子是否和夏家有了来往”诗青略抬头看了二人一眼,忆夏念秋不自觉地低下头去。诗青拿起酒盏饮了一口,把玩着手里的杯盏,望向下首,却不说话。楼下男子妩媚卖笑的身姿映入她的眼里,不知怎么,就想起那夏家公子挎着篮子的瘦削身影来。忆夏念秋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主子。”“还有其他事”诗青放下杯盏,冷峻的脸上看不出表情,掸了衣袍站起身,随手一挥,道:“回府。”“是。”忆夏念秋不敢多话,随意留下一锭银子,跟着诗青出了醉情楼的大门。、第015章 相逢冬日渐渐临近,气温一日比一日低。夏烨煊自从回家后,恢复了正常的作息规律,每天早起做饭,爹和妹妹吃过后,他便去店中忙生意。前段时间断断续续地做糕点,醉情楼来拿糕点的人虽说不太满意,但也没过分苛责他,现在他守时归来,那大娘也更不会多说什么了。这日早早做好了准备,夏烨煊想到天气渐寒,爹爹身子不好,浆洗衣服又舍不得废柴烧热水来洗,小妹太小又不会做事,便在中午锁上了店门,打算回家洗了衣裳再来。算算时候,回来再做糕点,新鲜出炉糕点的时间正好能和大娘来拿糕点的时辰相对上。弄堂尽头,夏扬虹拿着一根枝条在泥地上扒拉,嘴里念念有词。夏烨煊淡笑着在远处看着,慢慢走过去,轻声开口:“虹儿,做什么呢”“练字”夏扬虹答地斩钉截铁,抬起小脸看着夏烨煊眯眯笑:“哥哥,今天那么早回来啊”“呵呵。”夏烨煊摸了摸她的头,道:“店里没什么事,家里还有一大堆衣服没洗,哥哥先回来把事情做了再去。”朝屋里望了望,夏烨煊问道:“爹呢”“端着盆子去河边儿了。”夏扬虹拉了拉夏烨煊的衣摆,仰着头道:“哥哥,我、我什么时候可以去学塾啊”家中有点儿积蓄的临近周边的孩子都去上学塾了,夏扬虹以前倒对读书不是很感兴趣,却因为从军受阻,且哥哥和爹爹淡淡说过会让她上学认字,便记在了心里。眼见着时间过了很久了,哥哥却没再说过,心里不由有些焦急。夏烨煊闻言一怔,嘴角露出苦笑,却还是蹲下身子和她对视,说:“虹儿乖,再等等啊,再等等”他耽误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收入并不稳定,家里要吃要喝,爹爹吐了血还得看病抓药,实在是拿不出多余的钱来了。他很愧疚,明明答应了妹妹的事情却没办法做到。“哦。”夏扬虹略感失望,却还是懂事地摇头道:“没关系的哥哥,我能等。对了,你不是要去找爹爹吗他在河边洗衣裳。”夏烨煊朝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心里顿时涩涩地疼。他那温婉,不爱惹事,生着重病的爹爹,在这样的天气里,在寒冷的水中浆洗着衣裳。“哥哥,你怎么哭了”夏烨煊淡淡地笑,泪水还挂在脸上。“没,沙子吹进眼里了。虹儿乖,继续练字,哥哥去找爹爹了,嗯”“嗯”夏扬虹比着枝条猛点头,夏烨煊挪动着步子渐渐靠近了魏老爹。河上还有船婆撑着船篙吆喝,远处起了雾水,略带朦胧。河边垂柳枯萎着,尽显冬日的萧条。夏家父子在河边说话,压根没有注意到朝他们这方渐渐走来了一行人。“摄政王明鉴,漕运码头的货物自来就不在我们的管辖范围之内,盐、米等必需品的输入经过几层关卡,税收太重,尤其是江南的米农一直怨声载道。左相倒台后,江南府台上书请旨降税,减轻农民负担。”“茶叶、丝织等物均为江南产出,江南富商虽多,但商者良心好的却没几个。一层层压榨下去,都是从百姓头上刮钱,肥油却流进了他们的腰包。江南腐败,尤其该引以为重视。”“陛下拖着不允,虽是为国库收入着想,但久拖下去也不是解决的办法,还请摄政王您拿个主意。”“北狄降后,进攻的贡品陆续运来,如何处置也需要您给个章程。”“您微服出巡视察民意,体察民情,我等佩服。但朝中之事还是得到朝堂解决。陛下年幼拿不定主意,摄政王您是不是催促一下,在一边提点一番”“摄政王”诗青停下步子微微晃神,她的注意力不在这些轻声细语在一边谏言的官吏身上。从她停下步子起,她的目光就投射到了不远处蹲在河边浆洗衣服的两人周围,看着他们二人浅笑说话,修有内力的她还能清晰地听见他们的谈话内容。“爹,天气凉,还是把衣服都放下吧,我能洗的。”“没事儿,我闲着也是闲着,我是病了,却没有病入膏肓。大夫不是说了吗,吐了血把积淤之气给泄了,反倒是有利身体的,不要担心。”“可是你的手都冻得通红了,还怎么洗呢,要不我们都回去,烧了热水来洗好不好”“那多浪费柴火啊,在这洗就行了。”诗青看着那一脸无奈的男子将所有衣物赶到了自己旁边的盆里,就着河水开始洗起来。棒槌敲打的声音十分有节奏,那男子淡淡地笑,男子身边的父亲温柔地给他擦去溅上脸来的水珠,耳边唧唧哇哇的禀报声似乎都远去了。她只望着那一对父子的身影,却觉得那般心安。“主子,主子”忆夏在她耳边连唤了两声,诗青才醒转过来,颇有些迷离之色。忆夏低声提醒了两句,诗青咳了咳道:“今天就说到这儿吧,你们都回去,你们说的本王会和陛下商量。”跟随的大臣们面面相觑,却还是恭谨地拜下首去纷纷离开。忆夏凑近诗青轻声道:“主子,您这是”“突然没了应付她们的心情。”诗青眼神专注,仍旧望向那一对父子,道:“既然是微服出来体察民情,就真的体察民情吧。不要被那些事情烦恼到,暂且忘记身份游玩,如何”说完不待忆夏发应,便大踏步朝着夏家父子走去。忆夏在原地搔搔头,张了张口想说话,抬眼却见她的主子已经走远了,而尽头一个清瘦男子无意间一个撇头,忆夏眼尖,立马认出那是主子史无前例地出手相救的夏家公子忆夏心里一咯噔,原本想说那腾亿王子在府中闹得不行,念秋疲于应付的话也忘在了脑后,疾走几步赶了上去,却又识趣地顿下步子,在不远处停了下来。忆夏不由感慨,主子真的是看上那男子了难不成摄政王府要迎来君侍了、第016章 起意诗青还没靠近那夏家父子,便见夏父缓缓站起了身,捶了捶腰。夏烨煊在一边扶着他,面含担忧。诗青听得清晰,夏烨煊说道:“爹,剩下的我来就好,你快回家去吧,虹儿一个人玩儿你也不放心的。”夏父点了点头,冲着夏烨煊温温地一笑,捋了捋他鬓间散下来的碎发,给他别到了耳后,轻声说:“你也别太累了,待会儿还要回店里去做糕点呢,可别让人家等着了。”“我知道了,爹。”夏烨煊用挽起的袖子擦了擦脸,目送着魏老爹渐渐走远。不自觉地叹了口气,他蹲下身来端了木盆,拿起一件衣裳正打算浸到水里,不经意间别开眼,余光却看见一个女子面含微笑地望着他。夏烨煊吓了一跳,轻声惊呼了一下,却见女子脸上笑意更浓,急忙止住惊呼,瞪大了眼看着诗青,随即惊喜地道:“小姐”话出口立马觉得不对,顿时改口道:“大、大人”“我可不是什么大人。”诗青轻笑一声,撩袍蹲下身子,一只手撑在膝盖上,另一只手随意搭在腿上垂下来,一派闲适。夏烨煊仍记得她于醉情楼解围的恩情,后来家中的状况改善想来也是她在背后帮忙,此刻见到她,对她自然是信赖有加,感激无比的,听到她这似玩笑的回应,止不住轻笑出声。“很可笑吗”诗青心中愉悦,语气也很悠闲:“大冷天的在河边洗衣服,不冷吗”“还,还行”夏烨煊脸色微红,手上没有停下拧干衣裳的动作,嘴上却回应着诗青道:“大哦不,小姐、小姐怎么会到这个地方来”诗青因为他改换称呼而满意地点了点头,望着面前的那条河道:“走着走着就走到这儿来了,然后就见着你在洗衣裳。”“这样啊。”夏烨煊略微尴尬地缩了缩伸在盆中的手,低垂下头不自在地说:“让小姐你见笑了”“这有什么让我见笑的”诗青伸手探了探河水,禁不住皱眉,视线射到他想掩藏的手上,伸手将他的手拉了过来。“诶。”“别动,我看看。”手握住的手腕纤细,手指虽不算粗,看上去却是做惯了活的,略有薄茧。一双手被河水冻得通红,和洁白的皓腕相比起来,十分明显。“小、小姐”夏烨煊急忙想躲,手挣了两下也没挣脱,于是红了一张脸嗫嚅道:“小、小姐还请放尊重些”诗青怔愣住。这一世男卑女尊,她的身份高高在上,没有人敢违逆她的意思。向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她,从十五岁有了成人之事后,身边男人并没有断过,从来没有哪个男人会这样对她说,让她“放尊重些”。诗青蓦地觉得好笑,她也就真的笑了,任由夏烨煊将手收了回去。看着他眼神躲闪,脸颊泛红的样子,诗青忽然觉得,同是女尊世界的男子,为什么别的男人这般作态她就觉得厌烦,可面前这个男子这样子,却让她莫名觉得怜惜如此鲜明的差别感受是从何而来的“抱歉。”诗青从来没有对谁道过歉,现在道起歉来却似乎是信手拈来。她的态度落落大方,倒是让夏烨煊不好意思了。他摇了摇头,低下眉目来望着盆中湿哒哒的衣服,浅浅地道:“小姐是好心,若我斤斤计较,就是我不懂事了。”诗青看着他又洗起了衣服,养尊处优十年的时间,洗衣服这样的事情她却是没有动手做过的,于是也只能在一边看着。夏烨煊时而回头望望她,冲她淡淡地笑,他却不知道,自己的模样映在诗青眼里竟是别有一番风情,让诗青心中微动。“那日醉情楼一别,也有好些日子没见了。”诗青无事可做,只能与他攀谈起来,这般没话找话说她还是头一次。夏烨煊正好从河里拧起了衣裳站了起来,诗青便仰起了头看他,水珠溅到他鬓间,鼻头上有细密的汗。诗青眼力非凡,一眼便望见了,却觉得他脸如白玉,竟是光彩照人。“那日多谢小姐出手相救。”夏烨煊放下衣裳转回来致谢,不自在地在原地动了动脚,轻声道:“小姐还是起来吧,这样与你说话不好”这个世界的男子身份卑微,自来是低女子一头,所以与女子说话之时都会下意识地用一种谦卑的姿态。以往诗青甚是厌恶,但面前的男子这般说,却让她觉得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