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青站了起来,她比夏烨煊高了一个头。面前的男子布衣素装,未施粉黛,却是清秀得紧,让人一看便顿生好感。夏烨煊郑重地道谢:“醉情楼的主事说我有贵人相助,想来就是小姐了。我无以为报,只能给小姐磕个头,感谢小姐相救之恩和解困之恩。如此我家中境况渐好,若是小姐以后有什么差遣,我也在所不辞。”说着,便理了理衣服下摆打算下拜,却被诗青一把扶住。“我都说了,是举手之劳,这又何足挂齿。”“于小姐而言是举手之劳,于我而言却是救命之恩。”夏烨煊执著地摇头:“小姐不觉得此事有多重要,但我却不能不将此事看做天大的恩德。小姐,我无以为报,还请受我一拜,这样,我心里也好过些。”诗青看他眼中坚持,也只得缓缓放开他,任由他盈盈拜下,给她磕了个头。诗青心绪有些恍惚,她来这世界十年,看到过的、遇到过的男子不计其数,大多是奴颜媚骨,尽心巴结她的;或者那些不知她身份的男子,也看在她的气势打扮不似常人,而心生爱意,撒娇扮痴想勾引她的;即使是青楼里卖艺不卖身的妓子,气质清冷,也会爱慕于她的权势,以别样的“方式”吸引她的注意。但她从前驰骋政坛,如今也是看遍世情,如何能不清楚这些男子的意图只有面前的这个男子,让她觉得此人并非是看重什么才与她这般周旋。他实实在在是出于真心,才那么隆重地下拜道谢。他尊重关爱自己的父亲和小妹,从他的话语里不难听出其中的关心。这个男人,让她觉得温暖,觉得安定。“好了,谢也谢了,你还是洗衣裳吧。”诗青暖暖地一笑,仍旧蹲下身来,拭了拭河水的冰凉温度,竟拿起衣裳洗了起来。“诶,小姐”“主”忆夏惊了一跳,正待上前阻止,却见诗青暗暗抬手做了手势,只能震惊地愣在原地不敢上前。“大概只剩下拧干衣服这一项事了吧”诗青拦住夏烨煊想拿回衣服的手,淡笑道:“我力气大些,帮你弄干,可好”“可是”“就这样办。”诗青不待人再拒绝,真的开始拧起了衣裳来。夏烨煊不知所措地在一边一件件接过,脸颊渐红,欲言又止。待所有衣裳都被她弄起来后,夏烨煊看着盆中满满一盆的衣裳出神。诗青挽起了袖子,常年练武使得她肌理分明,手臂有力。她端起木盆冲他一笑:“你家在哪我帮你端回去。”“不、不用”夏烨煊眼里泛起水雾:“我端回去就可以了,小姐、我,多、多谢”大概他是觉得她一个大女人,要进一个未嫁公子的家很唐突,所以在拒绝她吧诗青顿了顿步子,才理解地一笑,道:“好,那你自己端回去,小心些。”、第017章 暖玉夏烨煊仍旧有些恍惚,下意识要从她手里接过木盆,却见她将木盆放下,立在他面前往怀里拿东西。诗青一边拿一边说:“现在快冬天了,河水很冷,以后洗衣服不要到河边来了。”夏烨煊动了动嘴,还没说话手就被女子拉住了,紧接着触手生温,手里被放进了一样物什。“冷的时候在手中把玩把玩,就不会再冷了。”诗青放开他的手,视线转到他通红、略有肿胀的手上,目光中流露出的怜惜让远处的忆夏诧异不已。主子她何曾对一个男子有过那种眼神“不、不行,这,这太贵重了。”夏烨煊急忙要推回这东西,诗青却强势地按住了他的手,执意将东西往他怀里推:“拿着,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可是这是玉啊,我不能拿”“让你拿着便拿着。”诗青无奈地道:“等冬日过了,天气转暖,你若是还不想留着这东西,到时候再还我,可好”夏烨煊猛烈摇头,泪水从眼中滑落。诗青叹息一声,正待说话,夏烨煊却抢先说了话,略有些萧索意味:“小姐是天之贵胄,我不过一平凡男子,当不起小姐的赠予,受不得这等恩惠”若他还是清白的身子,或许今日他会带着一丝憧憬,幻想这面前的女子是对他有意。可是如今他绝了将来会嫁人的念头,也断断不敢期望谁能容忍他的过去,将他迎入家门。他余生所愿,不过是侍奉爹亲终老,供小妹上学塾期盼她将来能出人头地。他已经死寂的心,不想因为别人的一些举动而再泛涟漪。死如止水,才可不恸,不哀。夏烨煊决绝的拒绝让诗青有些挫败。这十年来,在情场上一向是别人看她脸色,受她的拒绝,何曾有一个男子将眼里的拒绝写得那么明显摆明了不想和她有什么瓜葛。诗青略有些恼怒,可视线触及男子苍凉的眼神,那股怒意就莫名其妙没了。诗青低低叹了口气,近乎是强迫地将玉塞进他手里,死死按住他的手,让他的手包裹着玉,一边说:“收着吧,不要有什么负担。这不是施舍,你可看做是朋友对你的一片关心。其余的,并没什么不妥。”诗青说完话,转身跨了两步离开。夏烨煊赶忙要上前来还给他,眸中的态度坚决。诗青转过身看到他这副样子,不由又想起醉情楼里初见他时,他洒了糕点,她说当做是她吃了要给他钱却被他强硬地拒绝,甚至还有些着恼的样子,心中微动。“小姐,你拿回去。”“送出去的东西,我一向不喜欢收回来。”诗青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大步踏走,留下一声回音,久久荡涤在他心里。“夏公子,后会有期。”夏烨煊看着她施展轻功离开,身后似乎还跟着一个女子。他缓缓低下头,凝视着自己抬起的手。手里静静躺着一枚暖玉,暖意自掌中蔓延到全身,连眼里退却的热流亦再次涌了上来。“哥哥,爹爹让我来看看,你还没洗好衣服吗”夏扬虹偏着头望着兀自出神的夏烨煊出声问道,夏烨煊晃了晃眼睛,才掉转头来笑道:“洗好了。虹儿,帮哥哥把衣服晾起来吧。”“嗯”朱雀大街上正是热闹的时候,商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诗青心情甚好步伐悠闲,走走瞧瞧的,倒是觉得这奕京城的治安还算好,百姓也都安居乐业。忆夏跟在她身边几次欲言又止,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主子办事情从来都有自己的道理,听取建议虽然虚心,但拿主意的最终也只是主子一个人。公事上主子办事一丝不苟,广听民意也就罢了,这私事恐怕不是她们这些属下能够过问的啊“忆夏,瞧那玩意儿可好看”忆夏顺着诗青所指的方向望去,是一家卖头饰的摊铺,上面琳琅满目摆满了男子用在头上的东西。发簪、发箍、发钗、簪花、珠串、额贴、发梳样式各异,风格多样。看上去的确可喜,可她一向对这些视若无物的主子竟然会注意到这些东西忆夏干瘪地回道:“主子,那些都是男子所戴。”诗青却并没有在意忆夏说的话,她已经站到了摊前,拾起一件发梳仔细端详起来。发梳整体呈月白色,间有黄色混杂,虽然色不纯正,但做工尚可,诗青觉得满意,启口问道:“多少钱”卖头饰的小贩忙谄笑着答道:“这位小姐是送给夫君的吧我这店里的东西做工精细,卖得也比别家贵些。”诗青摆摆手,不耐烦听她的长篇大论,直接拿走了发梳,招手道:“忆夏,付账。”便离开了摊铺,大步流星地走了开去。忆夏付了帐,转眼见自家主子已经走远,赶忙提起精神追了上去。才送出去一块主子贴身戴了好几年的暖玉,这又买了个发梳,是又要送去给那夏家公子吗忆夏心里嘀咕,念秋丹冬,主子有心要纳夫侍了,动作太大,我招架不住,你们快来顶着啊摄政王府巍峨气派,府门口两大石狮子矗立,怒目圆睁,气势吓人。诗青到了府门口抬起头望着那方狭长的写着敕造摄政王府的匾额,不发一言。忆夏立在她身后也不知她在看什么,抬头望去也就只有那一方匾额而已啊“主子。”“忆夏,你说府里多个人,是不是有人情味儿一些”忆夏心里唬了一跳,不敢胡说,只能谨慎地答道:“主子觉得好便好。”“我觉得好。”诗青低声喃喃了一句,声音极低。忆夏没有听清,正待询问,府门打开走出一个五十岁上下的老者,眉眼中暗含精光。“公主”老者几步上前在诗青面前停住,恭谨地拜下道:“公主可回来了,小人等候多时了。”“玉总管。”忆夏浅浅点了个头算作打招呼,玉总管也回了她一个点头,看向诗青道:“腾亿王子闹得动静太大,一直嚷嚷着要公主娶了他。小人派去伺候他的人都被他打了出来。腾亿王子一手鞭子使得极好,小人又不敢与腾亿王子对着干,没办法,只能来向公主请示。”诗青望了她一眼,神情中流露出不耐烦之色,玉总管立马俯下身道:“小人办事不利,还请公主责罚”“主子。”这玉总管是摄政王府的总管,从小便伺候摄政王,尽心尽职,可谓忠仆。摄政王府全倚着玉总管操持内务才能有条不紊,主子可别因小失大,和玉总管生了嫌隙。“玉总管的意思是,那腾亿王子太过骄纵,你却束手无策”诗青话里听不出责备的味道,更像是在反问。玉总管是个人精,当即拜首道:“只因腾亿王子从北狄远道而来,应为客,且身份尊贵。”“何来尊贵”诗青淡淡瞥了她一眼,道:“北狄如今是我大荣属国,腾亿王子说起来是王子,其实和贵族公子没什么两样。该如何教训,就如何教训。玉总管,这也要来向我请示”玉总管老脸一红,立马躬身道:“小人愚钝,这便去派人教教腾亿王子我们大荣的规矩。”、第018章 争执玉总管领命而去,忆夏顿了顿道:“主子,如果不顾腾亿王子北狄人的身份,这般教训”忆夏略感忧虑,不料诗青却破天荒地拍了拍她的肩,笑道:“玉总管不是没有分寸的人,你担心过了。”“是。”忆夏颇有些受宠若惊,下意识答了句后便有点儿怔愣。诗青抬步走了两步,回头招呼道:“忆夏,随我进来,有些事需要你去办。”“是”次日清晨,忆夏撺掇着丹冬上了街。丹冬捂嘴打了个哈欠,埋怨道:“一大早的就把人拉出来,我这回来没几天你就惦记上我了,还没休息好呢你有什么事倒是先说清楚啊”忆夏拿手拐子撞了撞丹冬的胸口,拽着她到了一家胭脂店,愁眉紧锁:“你当我乐意做这事儿啊这不都主子吩咐的嘛”“将军吩咐你来胭脂店”丹冬噗嗤一声笑出来,孔武有力的身体在胭脂店那么一横,笑声又那般响亮,左右来回的行人都向她们投来好奇的眼神,间或夹杂着窃窃私语。“嘘”忆夏忙捂住丹冬的嘴,拍了下她的头:“小点儿声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丹冬笑够了,才止住笑声,但脸上漾起的笑却没有停下:“好了好了,不笑了。”忆夏不满地瞪眼,丹冬凑上前去问:“现在你该跟我说到底怎么回事了吧将军吩咐你来胭脂店做什么”“还能做什么”忆夏白了她一眼:“买胭脂。”“啊”“我还没问你呢,你随着主子去北狄打仗,路上就没看出什么来”忆夏一副“你不够义气”的样子,责问道:“我估计着主子要纳夫侍,前头把自己贴身戴了好些年的暖玉都送了出去,昨儿还有闲心逛了街买了把发梳,要命的是居然命我今天来考察考察,看哪家胭脂铺子、首饰铺子卖的东西好些,买回去给她参详参详。”丹冬眨了眨眼,嘀咕道:“不是吧。”“你说什么”“诶,不瞒你说,将军的确透露过她有娶夫纳侍的打算。”丹冬眉眼转为凝重:“我记得很清楚,当时将军说的是要娶个夫君,不是纳什么夫侍。因为被奏报打断,所以将军没有将话说全照你如此说,将军该是上了心的。”“娶夫君”忆夏直愣地重复道:“你没听错不是纳,是娶”“我年纪轻轻的又不是耳聋耳鸣,怎么会听错”丹冬不满地剜了她一眼:“将军还说了不止一次娶字,我就算听错一遍焉能听错两遍三遍”“那就麻烦了。”忆夏顿在胭脂店门口,眉头深锁:“夏家公子的身份,如何能匹配得上”“你说什么”丹冬一把拉住忆夏,沉声问道:“夏家公子”“你也认识。”忆夏叹了口气:“发兵北狄前主子让人查的那位公子。”“就是你推给我让我查的那个夏家公子”丹冬的话让忆夏讪笑了一下,方道:“就是他,就是他”“那可真是麻烦了”二人面面相觑,眉间都染上了一层忧虑。“公子,咱们还是回去吧,啊,主夫大人知道了又该哭了。”“嘘,我们一会儿就回去,我都憋在家里快两个月了,再不出来我可就发霉了”“公子,诶,公子”忆夏丹冬正愁苦着,冷不防被人撞了一下,伴随着一声清脆的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