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马,恭候着的喜娘挑开了帘子,靳慕先握住新娘纤手,一齐进了大堂,繁文缛节都免了去,堂上,靳延桓与林氏坐在檀木圈椅之上,对这门婚姻甚是满意,苏家在朝廷里有权势,定能帮助自家儿子官路顺畅。三拜礼成,新娘子给公婆奉了茶,府里人欢喜地把新娘子送入了洞房,宾客之中,显贵之人多,靳慕先被留了下来敬酒。喜宴散去,热闹已落幕,靳慕先醉意上了心头,被下人扶着回了房,才打开了门,只见内室的新娘子飞快地将正倒入酒中的白色粉末摇匀,改好了盖头,规矩地坐回了床榻上。先一步端了酒进来的喜娘笑着一张脸迎了上去,忙催着靳慕先与新娘子饮了一盏合卺酒,又念了些早生贵子的吉祥话,笑着出了门。靳慕先拿起玉如意准备挑新娘的盖头,只见新娘按住他的手,起身吹熄了最近的蜡烛,而那龙凤喜烛早已被移到了外头,此刻床榻之上昏暗一片,靳慕先只当她是害羞,慢慢挑起了她的盖头,酒意朦胧间,他瞧见一张娇艳的脸。而那新娘慢慢俯身,柔软馨香的唇吻上了他,靳慕先只觉浑身燥热起来,回吻住了她,大掌游移过她的如玉般肌肤,衣衫委地,相对时,无人可见新娘子眼尾一行泪滑进发间。第二日,靳慕先从漩涡里醒来时,被褥之间的落红清晰可见,而背对他的清丽背影还沉沉地睡着。靳慕先温柔地揽她入怀,想瞧瞧她。他怀里的人惊醒过来,卷翘的睫毛颤抖着睁开那一双秋水似的眸子,四目相对见,靳慕先的神情大变,他放开怀里的人,慌乱地起身穿衣间,一双温暖的手搭在他的腰间,靳慕先的背脊僵硬着,愣了好一会子,他伸手轻轻放开腰间缠绕的双臂,转过身,颤抖着声线问道:“棉棉,为什么会是你”苏木棉一张脸褪去了记忆里的孩子气,对上了他的眼眸,“夫君,是我。”“不,我娶的是你阿姐苏木槿,棉棉,你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靳慕先错愕中抓住她瘦削的肩。“你娶的是苏家的大小姐,而我就是原本的苏家大小姐,不管你心里想的谁爱的谁,从今以后都只能是我。”苏木棉欲言又止地看着他,希望他想起她是谁,在她的娘还未逝世时,她才是名正言顺的苏家大小姐,“夫君,我们要去敬茶了。靳慕先本以为这只是误会一场,可听见她的言语之间冰冷,心寒了一片,“棉棉,你告诉我,这都是误会。”苏木棉的神情没有一丝温度,“不,不是误会,从昨日我进门那刻起,我就是你的妻,你就是我的丈夫,改变不了的。”后来,拂袖而去的靳慕先没有看到,苏木棉悲怆的眸子尽是掩不住的落寞。靳府娶了新媳妇,本是件极喜庆的事情,可下人们却暗地里瞧见了老爷太太及少爷间的诡谲气氛,众人不明所以,偷偷去瞧那新媳妇,听说是苏府的大小姐,模样自是标致的,举止也是颇有风范,遇着下人们也是客客气气,只是似乎是不讨欢心,倍受了冷落。苏木棉时常望着这靳府的大宅子发呆,她身边侍候的人原本是靳夫人屋子里的,大约是知道了她不受宠,也是不尽心的,从一个牢笼到另一个牢笼,苏木棉望着镜子里自己新绾的发髻,那标志着她从此已是他人妇了,可惜夫妻无法同心,靳慕先那日去了之后,苏木棉便再也没有见过他,她总在想,只要她忍耐就好,不怕多漫长。靳夫人来苏木棉的屋子时,正逢她病了,缠绵病榻,唇色苍白,眉眼流转间尽是孱弱,苏木棉强打着身子穿了衣裳出了内室行了礼。靳夫人皱了皱眉,“当闺阁小姐时所学的礼数都忘了么病恹恹的真是晦气。”“儿媳知错,今日礼数不周,待他日亲自到婆婆屋里请罪。”苏木棉低垂着眉眼道。靳夫人打量着她,素净的衫子也遮不住那美艳的眉眼,天生是个狐媚子,冷哼一声,待打发走了下人,她招呼苏木棉坐下,“你们家也是搞了好大一出狸猫换太子的戏呢,竟把你这个身份卑贱的女儿嫁到靳府来了,我们靳府虽比不上苏家官运亨通,但到底也是家底殷实的,还不至于咽下这口气,那日慕先没来敬茶,我还奇怪呢,一见着你的模样,我才知道咱们都当了实打实的冤大头。”靳夫人说到激动处,用力地拍着小几,滚烫的茶水溅到了苏木棉的手背上。苏木棉顾不得手上的痛楚,连忙起身跪下,“婆婆要怪就全怪儿媳罢,这一切都是儿媳的错,妄想嫁入靳府,一时蒙了心才做了顶替之事,可是儿媳的身子已经破了,婆婆也是女人,还请恕罪。”林氏也是个精明的人,一时之间也摸不透苏家原本好好的态度,怎会又上演这待嫁的一出,又见识到眼前这个儿媳,是个心思深重的,“好了,起来罢,叫别人瞧了去,我这恶婆婆的名声就让你给坐实了。”苏木棉不动声色地敛着眸子起身,坐回榻上,斟了盏茶,双手朝林氏奉上,“多谢娘。”林氏客气地饮下了茶,略微坐了坐,便寻了借口走了。苏木棉狠狠地舒了一口气,不知道苏府那边给了靳家怎样一个交代,不论如何,她都不后悔做的决定,这样牺牲自己,才不会让靳慕先遭到欺骗,那就继续瞒着罢,六月的气候,日头高照,苏木棉却只觉背脊生凉,窗外送进来的风,也似乎能穿透进身体里。靳府的日子,除了进门时那几日的惊心,过后倒是无波无澜,苏木棉也渐渐了解了靳府的状况,靳延桓乃为商贾大家,府里妻妾之中林氏一人独大,下头几门偏房的姨娘只养着几个丫头,林氏嫡子靳慕先便最为受宠,当初和苏家联姻,便是打着苏泰呈当朝为官的主意,为靳慕先官场铺路,可谁知娶到的却是她这个不受宠的女儿,苏木棉自嘲地笑了笑,这几日她着实无聊,从前在苏府,还能偷偷从苏木槿装点门面的书籍里,取出一两本来打发时间,靳府却是不能的,苏木棉只好整日做些女红,她想起了她逝去的娘和锦娘,那样陈旧的寂寞时光里,她们也像苏木棉这般把自己的怨和叹,在残灯月色里都随着针线,一点一点缝进手中的料子里。苏木棉嫁进靳府已快满一个月的时间,靳府不会少她吃穿,照着镜子,都瞧着自己似乎是胖了一些,苏木棉对着镜子拔掉头上的簪子,照顾她的宋嬷嬷立在后头,替她梳理着长发,这些日子相处间,主仆关系甚好,宋嬷嬷倒也喜欢这个少夫人,“少夫人,你这头发生得真好。”苏木棉打量着镜子里自己那一张面孔,黑发披散,不施粉黛,倒是愈发显得乌发雪肤,只是红颜易逝,左右不过三五年,她也会逐渐苍老。“少夫人莫叹气,咱们少爷是忙着官场之事才暂时冷落了主子您,听说前个儿老爷还说,少爷要任巡抚大人呢。”宋嬷嬷津津道。“是么,那就好。”苏木棉想着苏家总算还是讲了情谊,本来悬着的心也可堪堪放下了。宋嬷嬷与她又说了一会子话便下去了,苏木棉吩咐她待会送些茶水进来,便立在屏风后换着寝衣,一会儿听到脚步声,苏木棉以为是丫头送水,便也不在意,直到感到气氛有些不同时,她扣上最后一颗盘扣,转过了身去,灯火摇曳间,靳慕先的面庞竟显得有些不真实。、旧时事4靳慕先望着她,一时之间无言以对,明明不久前,她还只是邻家小妹妹一样的存在,突然之间却变成了他明媒正娶的发妻,他曾想去见见苏木槿,问她为什么穿上嫁衣的人,变成了她的妹妹,难道从前在信里的誓约都变成了一场空么只是,他恐怕这辈子也无法再见到苏木槿了。“夫君。”苏木棉轻轻地唤他。靳慕先纷杂的思绪被这温柔一声打断了,他回过神,走近她身旁,“棉棉,有些话我想对你说。”苏木棉拉他的衣袖在床边坐下,一双眼脉脉地瞧着他,靳慕先竟有那么一瞬间的晃神,“棉棉,你我婚姻实在是一场闹剧,这些时日,我算是想明白了,木已成舟,你成了我的妻,我就好好待你,可终究是委屈了你。”“不,嫁给靳哥哥,我是愿意的。”苏木棉握住他的手掌,“那日,我见阿姐的衣裳好看,就偷偷穿着玩儿,谁知就稀里糊涂上了花轿,靳哥哥,都是我的错,你相信我。”靳慕先听她一番说辞,心里竟暗暗轻松了不少,他原以为会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如若是这般,他就当是天意弄人罢,“我相信便是,以后你便好好过日子,只是棉棉,我的心大概也只能给你这些。”苏木棉知道他大概也只是自己骗自己罢了,真是可悲,她和靳慕先大概都在用自己编造的谎话来止住心里淌血的窟窿,窗外月色凄清,苏木棉或许也无法预料到,这样宁静的夜,大概是再也无法有的了。近来,苏木棉总觉得身子不大对劲,伴随着的还有她迟迟不来的月信,苏木棉抚上自己仍然平坦的小腹,紧张地想知道自己肚子里是不是正在成长着一个生命,靳府的步步为营让她放弃了声张,不打算从自己口中公之于众。苏木棉近来脸上总是藏不住的欢喜,眼角眉梢都染上了盈盈笑意,她大概可以确定自己肚子里有了个小生命,这是她和靳哥哥的孩子,十月怀胎落地时,这孩子的眉眼会是更像谁一点呢。“少夫人,想着什么呢,粥都快晾凉啦。”宋嬷嬷收拾屋子,却瞧见自己主子,出神想着什么,嘴角还噙着笑。苏木棉回过神来,收起了笑,“只不过想起些当女孩儿时的事情,明明还是不久前的事情,却以觉得年岁已漫长。”“少夫人桃花一样的年纪,叹什么呢。”宋嬷嬷停下手中的活计喟然道:“到了嬷嬷这把年纪再想想年少,才后知后觉应当珍惜当时韶华,莫辜负了好时光。”苏木棉是个心里通透的,不愿勾起她的伤心事,唇边绽开了笑,“嬷嬷说起道理来,倒是惯会唬人的呢。”“夫人也是惯会打趣呢,快喝粥罢。”宋嬷嬷一边说着一边替她夹了一筷子爽口的小菜。这边吃了早膳,苏木棉有了心思,想到靳府的院子里逛一逛,宋嬷嬷见她入府以来郁郁寡欢不曾主动出房门半步,见她有兴致,也不拦着,便替她拿着团扇,同她一起出了苑门。初夏的风带着和煦的暖意,扑打着苏木棉晃悠悠的珍珠耳坠,许久未曾有过的舒适感袭来,在苏府时她总是小心翼翼地隐藏自己,委曲求全地求得那小小的一片生存之地来庇佑锦娘、萍儿,如今过得日子虽说不上多好,比起那些时日却是天壤之别了,只是那个人的心怀还是没有向她温暖地展开。一方浅塘有淡淡的水雾升起,苏木棉习惯性地轻抚着自己的小腹,正寂静间,一阵慌乱的脚步传来,苏木棉定睛一瞧,是些护院男仆,个个着急地往大门方向走去,苏木棉顾着自己是女眷,便掩了掩身子,“嬷嬷,这些人是干什么呢”宋嬷嬷也讷闷,怕是出了什么变故,“少夫人你好好呆在这儿,待嬷嬷去问一问。”苏木棉等了一会儿,却瞧见宋嬷嬷慌里慌张地跑过来,低声道:“听说少爷上夫人您娘家去了,不知怎么闹得不愉快,这会子老爷出门办货去了,夫人带了人正打算亲自登门呢。”“是么。”苏木棉扶着宋嬷嬷的手臂才稳住了自己虚浮的脚步,她始料未及,原来这一切来得这般快,片刻之后,苏木棉匆匆换了身衣裳,不顾宋嬷嬷的劝阻,吩咐了府中准备马车回苏府去。苏木棉心急地下了马车,苏府的奴才见她拣了高枝攀,今时不同往日,也不敢去拦她,任由她进了府中。苏府大堂,苏泰呈与江慕云端坐着,林氏一手捏着茶盏愠怒道:“亲家就是这般管教下人的么”苏泰呈讪讪道:“亲家莫生气,今日之事乃是我管教不当,下人莽撞伤了贤婿,大夫也瞧了,我苏府必定会给一个交代。”林氏想着方才去客房瞧着自己的儿子,肩胛处见了血,整个人迷迷糊糊的令人心疼,她恨恨道:“有些事情咱们两家人心里都清楚,事已至此,我那个傻儿子认了,我可记着呢,你们也莫要欺人太甚。”江慕云见她神色不大好看,好言好语地陪着笑道:“那事不过真是误会一场,是槿儿没有缘分进靳家,老天爷要作这桩亲事,咱们怎么拦得住呢。”林氏该说的也说了,忌惮着苏家官场的势力,便和缓了脸色,“咱们也别追究了,望亲家记得自己的承诺。”苏泰呈这几年靠着靳家的商贾之势,官运亨通,见林氏不再追究,缓缓道:“亲家大度,我自然也会记得向圣上多美言几句。”林氏满意地收起了话锋,又饮了半盏茶水,婉拒了留下用膳的请求,起身打算带着靳慕先回府。苏府客房,苏木棉推开门而入,她打发走了丫鬟仆人,闭上了门。靳慕先闭着眼躺在褥子上,嘴唇失了血色,胸口处伤着了,苏木棉伸出手颤抖着靠近渗着血的纱布处,想分担走他的伤痛,她喃喃道:“靳哥哥,她不值得你闯入苏府来挨这些伤,前几日,你不是才说要好好和我过日子么靳哥哥,她是个坏女人,她用萍儿的性命来要挟我,让我不能把一切告诉你,不过靳哥哥你怎么还没认出我来呢。”说到伤心处,苏木棉也落下泪来,消散在尘埃里。嘎吱一声门响打断了苏木棉的思绪,她转过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