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这世界格格不入。那白衣少年苍白的脸,像是对这红海的极致讽刺,显得格外妖异,明明那么淡泊,却又有着一股毁灭一切、吞噬一切的力量,让人不由地退开,不寒而栗。而他的眼神,着实肃杀可怕啊,像是随时会大开杀戒,将一场喧闹繁华血洗成修罗地狱。没有人注意到那怀中人是何模样,那背影瘦弱,亦分不清是男是女。只远处那渐行渐远的队列之中,一个人回眸远远地望了过来。只是一眼,却包含了太多的东西,波谲云诡,复杂难探。最后,亦终是消失在了这条街的尽头,如同勾魂索命的鬼差静静地飘过这铺满一路的生息。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两地相隔着山河破碎、沧海桑田,曲终人散后终是一场江山平寂、相失相忘。过往的一切,似乎都在渐行渐远,而此刻伴随着消失而去的,还有响彻天地的锣鼓声、唢呐声、欢腾声。人群渐渐散去,街上一片狼藉,仿佛这个世界要进入沉眠,疏疏朗朗的几个行人便也悄然地离去了。一地的残红,像极了春暮的花海,沉默地等待着入土为安的终局,而那一抹白色便显得极其刺目了。冬歌的广袖几乎覆盖了那瘦小的身躯,他的脸上一丝血色也没有,他甚至觉得自己的双手有些麻木了,只是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要怎么办才好他抱起赵容宜,静静地走在街道上,像是用尽了他一生中所有的力气。他一路跟来,一路看来,又有什么是不能够明白的呢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能够将赵小四变成中州的赵四小姐,只有一个人能够让她生、让她死。然而,在过了十年之后,在赵小四寻了他整整十年之后,这个人,还是出现了。在他最该出现的时候,亦在他最不该出现的时候。雪生是赵容宜的劫,而赵容宜却是冬歌的劫。然而,自始至终,冬歌便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影子,一曲只能够在冬日的雪地里唱来祭祀的哀歌。“姐姐,你看,皇天不负有心人,我们终于找到他了。你快点醒来,我们去见他,好不好”冬歌抱着昏睡的赵容宜,静静地走在荒凉的街道上。刺槐花的香气在空气中飘荡,飘散,真是熏得人头疼啊。这一条路,她走了十年,而他只陪着她走了六年,那么剩下的时光,要用怎样的心情去面对灯下那一地的孤影要用什么去成眠冬歌不知道自己要走多久,也不知道将要面临怎样的抉择,他只是想着,既然找了十年,索性便总要有个了断,否则便是死了也不甘心。春风里的阳光看上去很亮,却没有什么温度。燕子剪去了一大半的天空,朝着未知的方向飞去,一直消失在屋檐隔出的天际线。而那天际线的另一端,一场声势浩大的婚礼,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那是西城区最大的园林,那是叶家庄府门前静静守候的石狮子,那是一场被人群围住的盛世婚姻,在天上燕子的眼里,竟模糊成一片。江的南,青的春,花的香,温的风,俊秀的青年和美丽的少女,还有赵容宜幼时所幻想的那些江南士子、胭脂美人。看,俊秀清雅的青年,在红衣华服的映衬下,显得妖冶神秘,那优雅得体的步伐,滴水不漏的动作,更是将华丽二字演绎得淋漓尽致。一微笑的绝艳,一弯腰的温柔,颠倒众生,而掀开的帘子,却仿佛一个决然的分界线,挡住了这世间最近却遥不可及的距离。叶衡只见那帘子唰地一下飞快地打开,眼前有红影一闪,脖子上便抵上了一把锋利的匕首。干脆、凌厉、迅疾,势不可挡。在这一瞬息的时光里,倒吸冷气的声音接引了不可思议的沉默,一双双眼睛都瞪着那一处:凤冠霞帔的美人,苍白着一张娇艳的脸,冷艳绝伦,惊艳了这一年的苏州。“闪开”暴戾的娇喝声还未落下,离得最近的婆子便中了一脚,栽倒在地,而同时也立竿见影地让旁的人后退开去。柳七七抵着叶衡的匕首微微颤抖着,一如周围人颤栗的心。血痕已现,最糟糕的结局,也许只是一霎那的颤抖,谁又知道呢。“柳小姐这是要谋杀亲夫么”叶衡不紧不慢地就着她的动作而微微移动。他的面色上并没有显现出丝毫的惊慌来,一双狭长的眼睛悄悄地斜睨着挟持他的少女,反而为这女子的大胆感到惊奇、赞叹。突然,他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低叹了一声。、第五章:阆寰月,碧玉箫明明知道是梦魇,却仍然痴望可以永久停留其中,赵容宜所中的毒,便再也没有解药了。梦里的雪花、梅花、碧箫、那个人,仿佛是一卷画,仿佛是一阕词,又仿佛是一个嵌在梦魇里的美梦。那时明光国师回都,带来了北周的和书、宝马、香料,还有公子涤缨。皇都的官道上大红色的地毯一直延伸到看不到尽头的地方,仿佛这个梦魇的边渊,渺茫朦胧。可是不论赵容宜多么努力,那个人的脸永远都是那么地模糊。她曾经无数次幻想过雪生走在江漓街上的场景,幻象着将来有一天他们成亲的时候雪生也会迎着她一起走过那一路的红毯、满城的祝福可是梦魇终归是梦魇,她忽然又望见雪生手里牵着一个穿着红嫁衣的女子,他们一起走在她从前幻想过的那条路上,而那新嫁娘却不是她。她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一起走掉,离她越来越远、越来越远。那些远去的步伐,停驻在她心里,印出一个一个脚印,比这世上最残酷的伤痕还要狰狞。雪生,雪生,雪生。冬歌听到那呓语的时候,正望见叶家庄大门前围得水泄不通的那一幕,而赵容宜却仍然陷落在她自己的迷境里,毫无知觉。江南春日里的阳光、温风、刺槐花香、红色、还有燕子动人的呢喃,都照耀着这一切。将赵容宜从梦中拉出来的同时,也无一不是在告诉她,梦魇变成了现实,她再也找不到雪生,找不回从前的爱恋,再也回不去了。十年一场幻梦,总该有清醒的一刻,只是,你曾经经历过这世上最残酷的别离吗如果有,那么你一定会铭记终生。那真是年轻时代最残酷的印记,刻印在心里,怎么也无法抹去。但是,但是,一旦那印记被更加残酷的东西覆盖,你将发现,原来那残酷不仅仅只是旧伤复发,而真是比死都让人无望。这一刻的赵容宜,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灭顶的无望。她远远地、定定地、静静地,望向那个人,眼里的空荡,无法用回忆弥填。“雪生,我娘亲又要我跟她一起去章南王府,可是我不想见到秦睿,二猴子也不知道野到哪里去了,不如你帮帮我吧”那时候的赵容宜,因为开朗活泼、聪明伶俐的性子,深得章南王妃的喜爱,而王府和侯府的姻亲,不论是在朝在野,都似乎是一桩门当户对的好事,备受人们期待,也朝着毫无悬念的方向发展着。可是,赵容宜的眼里从来都只有雪生一个人。她巴巴地扮成二哥的小厮,又找了借口来到阆寰台。那里,她去过很多次,大家已经跟她很熟了,只当她是替赵二公子来找雪生的,便从没有人知道她是个女子,而且还是东亭侯府的四小姐。雪生是个很冷漠的人,冷漠得不近人情,他不会刻意去躲避什么人,但是如果他不想理你,便是一年,十年,一辈子,你在他身边也只相当于是空气。赵容宜清清楚楚地记得,那时候当她抱着一颗不成功便成仁的决绝之心拽着雪生的长袖可怜巴巴地求他帮忙的时候,雪生面无表情地抽出了她的手,没有多看她一眼,若无其事地走了。半年的光阴,半年的追逐,半年的爱慕,似乎都化为那一地潇洒远去的背影,明明在阳光下,却永远都没有被照亮的可能。赵容宜失落地想,即便是铁石心肠,也会为她所做的一切感到可悲罢,而雪生,分明是没有心肠的。那一次,她尝到了前所未有的苦涩,在阆寰台的梅花岭上,一直站了很久很久,甚至最后都不知道怎么回的侯府。如果,你陪了一个人半年,跟他说话,逗他笑,而他却始终冰冷如初,一句话也不愿意跟你说,那么,你还有什么理由继续追逐下去呢赵容宜虽是个异类,却也仍然是一个凡人,一个有脾气、会生气、会难过的被宠坏了的小姑娘。那时候,她站在梅花岭上,大声地地对自己说:赵容宜,你以后再也不要来阆寰台了,再也不要见到雪生那个混蛋了,哼。只是,事态况且无常,人又怎么真的管得住自己的心呢春末的中州,仍然很是寒冷,空气中的梅花馨香还残存着西风的凛冽,在帝都的上空飘荡。那日赵容宜兴致冲冲地跑去了阆寰台,守园的小厮告诉她,公子一个人在梅花岭的凝烟阁里修习,不待客。那小厮是个固执的人,若非如此,赵容宜便也不会二话不说掉头就走,实际上却是悄悄地来到偏僻的墙隅,徒手翻墙。跟着赵家二哥混久了,便也习了许多寻常女子决计不会的本事,而翻墙上树,便是那最最基本的了。进了满是梅花树的园子,在那些落花残红间胡乱穿梭,明明很是隐秘,却逃不过高处人的眼。凝烟阁,顾名思义,自是高耸入云,而站在那楼顶,便有驾云凝烟之感的。只是,有些人,当局者迷。没有多久,当赵容宜亦站在了最高的楼顶,当整座园子在自己眼底一览无余,当帝都的亭台楼阁都远远地匍匐在脚下,一直延伸到远处的山峦,赵容宜才尴尬地咳了两声,涨红了脸,正说着的话也没有了下文。那是年少时的赵容宜第一次在雪生面前露出尴尬和拘谨,像是一个偷偷做了坏事的孩子被揪住了小辫子,手足无措。“是我。”那似乎,似乎也是雪生第一次那般耐心地听她说话并回答了她,虽然没有丝毫表情,却仍然显得那么别扭可爱,让赵容宜失神了许久。她的一双眼睛仿佛放射出比星光更加耀眼的光芒,惊讶地重复道:“是你你的意思是所以说,你是为了让我不见到秦睿,才、才找人揍了他一顿咯”雪生静静地扭头,俯瞰着她,墨黑色的眸子里没有丝毫波动,而那冷漠的面容,便仿佛是带着些许的无奈。“所以说,”赵容宜咧嘴笑着,露出雪白的牙齿,活像一只伶俐的兔子,“你不想让我见到他,是因为不喜欢看我和他在一起,晤,你不喜欢我和他在一起,说明你吃醋了是不是说明你心里还是有一点点地喜欢我在乎我的是不是雪生,我好开心,真的好开心啊,雪生你好狡猾,居然瞒着我打了秦睿,是真该好好教训那个臭小子了,总是仗着小王爷的名头为非作歹,哼,这中州就找不到他那样无法无天的纨绔了,哈哈”那时候的赵容宜,一遇上雪生,便总是有说不完的话,不只是说,而是说话间免不去手舞足蹈和眉飞色舞,活络得像个不受拘束的孩子,而雪生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不知是在想些什么。那时赵容宜,从来都不知道那双墨黑好看的眼睛里,究竟藏着怎样的心情。即使是后来他们在一起后,也总是她在说、在做,却永远都摸不透他心里的想法。“不是。”雪生打断了她没有说完的话,转身离去了。“什么不是”赵宜容紧紧地跟在他身后,喋喋不休地笑着追问,“是不是打了秦睿,不是喜欢见我和秦睿在一起,不是不喜欢我,还是不是在为了秦睿吃醋雪生,你说的是那个不是”然而,雪生仿佛早已知晓她这般刁钻似的,沉默着没有回答。而赵容宜心里却知道,雪生那般冷漠傲物的人,怎么会为了她打人呢即便不是这样,她仍然万分高兴,从来都没有地高兴,因为雪生帮了她,雪生不喜欢她和秦睿见面那一日下午,赵容宜死乞白赖地在凝烟阁待了整整一下午,并不知又从哪里扯来了一大车道理,苦口婆心地劝雪生勿要再师从明光国师那个“老生姜”修习道法,赶紧弃暗投明云云。然而那些话非但没有分毫说动雪生,还招惹了国师大人动怒,和她大吵了一架,并一气之下下达禁令,从此严禁赵姓子弟接近雪生,那便是后话了。梅岭暮色渐渐四合,月起时分,赵容宜仍不愿回去。雪生静静地站在凝烟阁的阁台,望着一望无垠的渐现的万家灯火,奏着宁和的曲。而赵容宜,便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听着。那时候,她忽然发现雪生很喜欢独自一人站在这么高的地方,远远地看着一个方向,孤单的背影在月亮的映衬下,显得格外萧索寂寥,而那曲调,便也让人难过得想要落泪了。她开始有一丝痛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和姐妹们一起学习琴箫书画,开始觉得自己配不上雪生的惊才绝艳。一曲孤音落尽月华的索寞,赵容宜悄悄地拉了拉雪生垂落的长袖一角,低声小心翼翼地问道:“这是什么曲子”雪生沉思片刻,道:“无题。”是了,这世上最好的曲子,由心而发,曲尽悲欢,又怎么会有一个特定的名称呢赵容宜看着雪生冷峻漠然而宛若不染烟尘的侧脸,一直看了很久,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那时的雪生,是赵容宜一生中最美好的年华。而现在,却是最痛的伤疤。大红色的礼服刺痛了她的眼,想要再闭上,却怎么也闭不上。那是雪生啊,她寻了整整十年才寻到的雪生啊她的雪生穿着华丽的大红礼服,是今日的新郎,别人的新郎。整整十年的距离,十年的陌生,终是割断了我所有的念想,所有的的不敢想,可是,我仍然是当初的赵容宜,那么你呢,雪生你真的便已经不再是十年前的那个雪生了吗你已经将我忘了吗十年了,十年将你变成了什么样子十年里你已经爱上了别人吗难道你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