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而全素素跟在她一旁,二人身后不远处是几个临水碧烟阁的护卫,不近不远。“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赵容宜忽然顿住步子,隔了人来人往望向前方某一处,“曾经怕是你,现在却真希望是。不过这样,也好。”她带着些怅惘的释然一叹,引得全素素莫名其妙,便顺着她的目光,隔了人群,远远落在一个人脸上。而此时,叶衡也看见了那两人,不知是因了那其中一个过分专注的幽深目光,还是因了另一个过于惹眼的火红衣衫。叶衡止住了步子,目光亦穿越了往来的行人,落在了一处。日影渐移,却因了满城繁冗而失却常轨,不知正落在哪一处,只是这些熙熙攘攘、繁华红尘,竟都似从另一个不相干的世界影印出一般,印在了三个人的世外,变得不再真实起来。赵容宜曾经幻想过无数次和雪生重逢的场景,这便是其中一种,于人来人往里那一眼的顾盼,定格了十年的时光,唯有此刻,才是真实。赵容宜定定地看着那人朝这边走来,看着那张曾经无数次出现在自己梦中的脸,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晦暗眸色,心里突然升起一股奇怪的熟悉感,待到那人走近了,便受了惊吓般脱口而出:“你先什么都不要说,不要说话”话音未落,不只是一旁的全素素,就连那叶衡本人也被赵容宜这莫名其妙的要求给弄得有些无措,怔然不语。可是很快地,似是想起什么一般,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幻莫测起来,终是闪了闪眸子谦和地笑道:“在下苏州叶衡,赵四小姐别来无恙啊。”“嚯,这不是大名鼎鼎的叶家庄庄主大人么”旁边全素素拉了拉怔然沉默的赵容宜,挺胸抬头站到那叶衡面前,便抬起下巴冷冷笑道,“像叶庄主这么恃才傲物的高贵公子,怎么也要来临水碧烟阁这种低俗下三滥之地么啊,我想起来了,昨日里貌似某人就已经来过,貌似还拐带了陈家的小”“你闭嘴”低喝的冷声堪堪止住全素素的冷嘲热讽,那狭长的眸子便也渐渐地冷而生寒了,叶衡低头看着面前张牙舞爪的红衣女子,冷哼道,“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嚯,这是我临水碧烟阁门口的街,怎么就没我说话的份了,叶衡你不要欺人太甚”全素素这两日接二连三碰壁,本就积了一肚子火,正待要跟着赵容宜旧账新账一起算去,岂料才出门不一会儿,那厮便自己撞上枪口子了。瞥了一眼赵容宜,见她似还呆着,便更增长了气焰,乃双手叉腰叫嚣道,“别以为有几个臭钱了不起,别以为穿了一身白就遮住了心里那点子黑,别以为我家小赵公子好欺负,嚯,老娘我虽叫素素,却不是吃素长大的”江南,一街人海,满地阳光,似乎在这红衣少女明艳的面容后都黯淡了去。她的话,便仿佛也充满生机一般,茁壮地迸发着无穷尽的力量,如疯蔓不停地生长着。赵容宜静静站在全素素一旁,看着耍脾气的全素素,恍惚间觉得心里的的失落和压抑在一点点瓦解。而再朝那面色冷硬的叶衡看去时,也就释然无异了。这样的叶衡,除了面容几乎与那个人所差无几之外,还有什么是相似的呢这样想着,豁然开朗,便如悟了般,坦然笑了。赵容宜一度以为遇上全素素发脾气这种事能躲便躲,千万不要对上了,否则便是书生遇上泼皮,有理无处说。可是此刻,细细观察这浑身寒气四溢、目光如刃的叶二公子,倒也只得感慨,泼皮遇上个强作淡定的,也是场灾难,祸及无辜。“那、那个,咳咳,可不可以等你们先把私人恩怨解决了我再来呃”赵容宜站得久了,也觉得尴尬,便指了指身后讪讪笑道,“我先去喝杯水。”“不必”几乎是异口同声,那全素素别开眼,转而又回瞪了叶衡一眼,挽了赵容宜的手臂低头不语。叶衡面色极冷,目光更是锐利得如刀刃般,落在全素素的脸上,须臾,渐渐缓和,冲赵容宜道:“叶某有些话要与四小姐说,是有关家兄的,家兄,小字雪生,想必四小姐并不陌生,所以,敢问方便否”叶衡的话顿了几顿,那神色里的疑惑更像是某种试探,只是赵容宜不愿意去多想罢了。赵容宜虽早有心理准备,此时听及此,仍不免有些心跳加速、气息不稳,只得默默地点了点头。而那全素素,已然轻车熟驾地指了指街对面的一家酒楼得意地笑道:“二楼西四雅间,我已经订好了,本以为用不上的。”言毕小顿片刻,横了一眼叶衡,乃拉起赵容宜的手笑道,“我便在外边等你,若是有人再敢欺负人,喊我一声就好了。那我走了。”赵容宜无奈地点了点头,便见全素素风一般地冲那酒楼走去,远远望去,在人群涌动的街市里,便如一只无故闯入凡尘世的火红色蝴蝶般,绚烂多姿,令人过目难忘。“全素素是个很好的女子。”赵容宜忽而笑道,“这么多年来,我遇到过很多人,有很多朋友,也有很多仇人。却是第一次遇到这么一个人,一个女子,分明侠骨柔肠、潇洒豪爽,却又像一个有趣而深奥的谜题。你但凡每与她多相处一分,便会多发现一分传奇与惊喜。”“什么样的人,便同什么样的人做朋友。既然你能与她相处得这么融洽,这般信她,”叶衡顿了顿,一边朝那边走去一边淡淡地叹道,“我叶某已然无话可说。”赵容宜跟在他身后,穿过身边来去的行人,走过街市繁闹的声音里,总觉得那叶衡话里有话,却又无从探寻。这时,赵容宜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也许叶衡从雪生那里知晓了自己许多事,也许叶衡和全素素之间发生过什么。不一会儿,西四雅间内,二人对面而坐。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一青一白的两位公子,静静地品茗相对,仿佛两个久别经年的旧友般,没有太多多余的情感,有的只是不愿去打破的宁和。叶衡眸色深幽,皱眉望着赵容宜道:“当年中州流言,衡亦有耳闻。赵四小姐对家兄的爱慕追求,被传为一时佳话。”“是佳话,或者,是笑话”赵容宜的神色一下子迷茫起来,她垂眸望着杯中的清水,突然自嘲一笑,“我只是没想到雪生居然还有一个弟弟,他从来不对我说他自己的事,不告诉我他原来是姓叶,父母是何人,在哪里长大,又有着怎么样的过往,我以为有一天他会告诉我的,只要耐心等等就好了”、十四章:塞上雪,西风念“可是他却将你的事告诉了我娘,告诉了我,”叶衡欲言又止,欲止又言,乃叹息道,“家兄那个人,幼时就常常表现出异于常人的沉稳,沉默寡言,一意孤行,若是心里认定了什么,便是天塌下来也不会再有所更改。你不知道他说起你时的神情我从未见过那样子的他,仿佛有了活人的气息,不再是那个一心求道、甚至于狠心抛却家人的冷面公子你改变了他”“一心求道、甚至于狠心抛却家人的冷面公子,呵呵,”赵容宜端起杯子,将一杯苦水饮尽,冷冷笑道,“叶二公子的形容真是再恰当不过了。”此刻虽然满室阳光,赵容宜的面色却异常冷佞,便如同她不得不承认雪生不辞而别的那个瞬息,连一贯澄澈的眸子也仿佛灌了一汪诡秘邪气,在那年中都未化的厚雪映照下,令人寒栗。叶衡见她这般,只得长叹道:“鸿雁在云鱼在水,纵有倾心两不知。我是个外人,再多说什么也是无益。”言毕挥袖而起,在雅间内来回踱步,须臾又道,“有时事情总是要当面说清楚的。既然你已经寻他这么多年,而他也从未变过心,不如就两人见上一面也好。”从未变心,从未变心么赵容宜垂首呢喃,心里说不出是兴奋激动还是恐惧惊慌,若说是苦涩也不为过。心里有很多种假设,无论是哪一种成为现实,似乎都是她不敢去面对的。因为那不仅仅是雪生,还是十年的陌生。如果叶衡说的是对的,那么他之前为什么又不说如果雪生果真从未变心,为何这么多年来都不去找她如果那场离别只是另有隐情的误会,如果误会澄清了两个人又要怎么去面对、怎么去相处直到此刻,她还是不得不承认自己心里想念着雪生,想念得快要疯掉。在叶衡神色莫名地注视下,她终是释然般抬头笑道:“你说得对,该面对的时候到了,我总该勇敢地去面对。”不管是哪一种现实,都是雪生与容宜之间最后的机会。给雪生一个机会,也给赵容宜一个机会。叶衡见此,松了一口气,乃转身走至窗前,望着外面的场景,慨叹道:“如此,甚好。”那日午膳过后,赵容宜便随了叶衡往码头走去。江陵的街市、酒肆、杨柳、刺槐花和临水碧烟阁,还是几日前她来时的模样,却又定格成了她此生最后一眼的江陵画卷。行走在人群中,恍惚有种不舍,她皱了皱眉,想到,是了,自上午同叶衡从楼中出来后,便是往临水碧烟阁同嫀步等人道别,也再没见到全素素。只是,就算是告别了,又能怎样不过是徒添伤怀,从此天涯与各难再相逢罢了。赵容宜默默地跟在叶衡后边,与二人一起前往码头的还有一个名叫陈籍的青年男子,素冠博带,举止儒雅,便是叶衡的故交。前来送行的几人后跟着两个拿行李的小厮。及至几人步行了三四条街,便到了那日赵容宜来时下船的码头。叶衡与陈籍自到一旁话别,小厮们也远远地先行朝停船去了,只余下赵容宜一人站在水边失神。江陵一行,不过三四日的光景,却仿佛像是过了一生般。码头上的人们,不知是来是往,却终归是染了别离的愁绪或重逢的欣喜,交织在一起,便使得不远处的闹市也没那么淡漠喧哗了。“远风渺无力,身如不系舟。”而这人群外,独立水边的那一袭青衣,与江波上随风漂泊的行船、系在桩上停驻欲行的帆船,格外孤寂萧瑟了去。“雪糕叔叔”一声娇嫩的叫唤便如莺啼清脆嘹亮,从不远处的街口传来,吸引了赵容宜的目光。只见一个端庄秀丽的少妇抱了一个小女孩正朝码头这边走来,身后跟了一群丫鬟仆婢,还有那日赵容宜曾见过的严华。赵容宜看着那女孩稚嫩天真的面庞,仿佛又想起那日来时的光景,那时那女孩便是和叶衡等人一起在码头为雪生送行的罢世事难料,一场错过连接着一场意外的相遇,继而是此刻的别离,人生中的聚散离合便像是任上天摆弄布局的游戏般,充满了未可预知的戏剧性。“霈儿,你既这般喜爱雪糕叔叔,便随了叔叔回家去,可好”叶衡与陈籍相视一笑,继而将那下地奔来的小女孩一把抱起,柔柔地笑着逗弄起来。赵容宜与叶衡相处甚少,此时见他竟露出这般温柔神色,竟也呆了呆,想到,若是雪生也能这般该多好。那边叶衡与小女孩嬉闹,而这边陈籍与那少妇沉默相望间便有些尴尬。赵容宜分明看见那陈籍满面不甚自在的不豫之色与那少妇目光闪烁间的心猿意马,也许两人正在闹矛盾,她想,可是这与我好似也没什么关系。沉吟片刻,她朝叶衡那边走去,还未出言便见那小女孩笑嘻嘻地望了过来惊叫道:“美姨,你也在”言毕又扭头对着叶衡嘟囔道,“霈儿说了你们都不信,现在美姨也来了,哼,再信了吧”说完,又伸出小手去揉搓叶衡的脸。叶衡瞥了眼赵容宜,竟显出些拘谨来,讪讪笑了两声,抱了那小女孩说笑着往一边去了。赵容宜笑了笑,站在原地看着。这时,那少妇从一旁走了来,一双顾盼流辉的眼睛将赵容宜暗暗打量了一番,乃温和笑道:“妾身陈张氏朝颜,敢问这位公姑娘,要如何称呼”赵容宜见那张朝颜虽温温笑着,只那笑意似并不达眼底,一双浓情水眸里含了些莫名复杂的东西,甚是诡谲古怪,便只得回以一笑道:“小女子并不姓龚,而是姓赵,先宋国姓,闺名容宜,皎洁肌容宜夜觌,培堆靀髿诘朝新。或许,夫人您可以这样理解。”言毕二人一时无话,只笑着互相打量起对方,各有所思,须臾又一起看那叶衡、陈籍与陈霈三人说笑,末了张朝颜才引了些陈霈的话题,与赵容宜随意说了几句话。与陈夫人说话的感觉并不是太好,倒没有看着那三人说笑来得轻松,但是转念一想,这只不过是一场与己无关的送别,好像,也不必太介怀什么。原来有人送别的场景竟是这样赵容宜如同一个局外人般百感交集地望着他们,心里许多往事便一一浮出。杨柳依依,春波碧水,江南码头里,一船一船的漂离,宛若游子的旧衣。在一场告别里,该留的留下,该走的走掉,走与留似乎是人生亘久不停息的旋律,默默念唱着无法言说的千言万语。不一会儿,当赵容宜与叶衡并肩站在船头,望着那渐离渐远的码头,还有那几个与自己并不相熟的人,陷入了百转千回的沉默。“府上有几幅画,是家兄数年前所作。”叶衡一袭白衣,负手立于船头,那肖似雪生的容颜在远山眉黛、杏花雾霭和倒映着蓝天白云的清河幕布里,便如画中的神仙般,清癯淡雅。他的目光远远落在早已消失在水天间的码头的方向,声色悠悠地道,“其中有一幅画,画中是一片白雪红梅,一个女孩从梅花树上掉落下来,摔在雪里,模样有些狼狈,就连那澄澈的双眸里,似乎都带了些可怜兮兮的水光。画旁留白处题了一句:塞上西风念,雪,生与容宜。有一日,霈儿,也便是你方才见到的那个女孩,她无意间看到那些画,便问我那是谁。我便告诉她,这是你娘亲的一位朋友,姓赵,你可以唤她赵姨。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