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就一肚子的火,恨不得揍这人一顿,忒讨人厌了。“董煜,你是充傻还是装愣,什么意思你不知道吗我警告你,你以后少惹我妹妹,如若让我知道你还纠缠她,我要你好看,这里可不比长安。”傅清月在最后一句放慢了语速。一丝揶揄在董煜的眼中散漫开来,傅清月的威胁对他根本不起任何作用,他笑嘻嘻地凑过来,嗔道:“唉哟,我好怕呀,傅清月你吓死我了,我从小就被吓大的,我真的好怕哦。”这个变态,“如果你自信打得过我,尽管放马过来。”傅清月用力拍掉他的手,冷着脸从他身边过去,董煜牵着马跟在后面,“傅清月,你知道刚刚我想到了什么”无人答他。董煜看着她优美的侧脸,目光透过虚空:“嘿嘿,你可还记得在长安时,咱两为了一个歌妓相争的事吗你那时也是这么威胁我的,一模一样的表情,连生气时眉心鼻梁处蹙成的纹理都一样,只是现在有一股凌厉之色,比那时骇人。”傅清月面无表情。“可也很动人,其实我喜欢的是你,不是你妹妹,你嫁给我吧。”傅清月向天白了一眼:“神经病。”董煜依旧嬉皮笑脸,一副玩世不恭,并不甚在意傅清月的辱骂, “我不是你的良人,难道那马三爷就是你的良人”“你到底有完没完”傅清月无奈地问。“你别不承认,现在合浦县谁人不知,那马三爷送了件珍珠肚兜给你,价值连城,听说好不容易刚凑齐了珍珠数目,便连夜赶工制出,就为了博美人一笑,他的意图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而你也收了人家的东西,可不见你大哥还给人家,我说怎么就瞧不上我,原来是攀了髙枝,你你”傅清月已经跑窜到几步开外。董煜瞧了一眼自己的衣袍,满腔怒火,气急败坏地跳上马,正策马要追时,傅清月恶狠狠地回头瞪他:“如果你再追上来,今日你这马就不知保不保得住它的腿。”董煜拉缰绳的手一顿,见傅清月右手下垂,右脚微弯,身体是一副准备随时拔刀应战的模样,心中有所顾忌,上回在三郡交界的时候,逗惹她发怒时,如若不是她大哥及时出现,她那一刀是不是就真的刺他一个窟窿,这个狠心的丫头,他可不想自己唯一的马没了腿。傅清月见董煜没有跟上来,毅然转身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去,不一会,后背已是热汗涔涔,今日她身上并没有带刀,她把手上的泥巴糊在董煜洁白如雪的衣袍上,只为气一气这个口无遮拦的人,她知道他最是爱洁净,今日成功惹怒了他,活该。日落月浮,今夜无风,夜晚丝毫不减白日的闷热,不知名的夜虫和野蛙不知疲惫的叫唤了大半夜,直教人心烦,三爷进屋接过仆人递过来的毛巾,擦掉脸上的黏腻,才感觉清爽舒畅一些。白音在一旁接过他脱掉的外衫,递给一旁的侍女,并示意他们都下去,三爷坐在榻上喝茶,拿起扇子有一下没一下的给自己扇着。白音弓着身,压低了嗓子:“三爷,老夫人传来消息,老太爷的情况恐怕不妙,二房的人蠢蠢欲动,这几日天天守在老太爷的身边,老夫人的意思是要你回徐闻一趟,免得多生事端。”“哼,老二唱的是哪一出孝子贤妻,他那道行能瞒得过老太爷的火眼金睛”三爷一脸地嗤笑。“以前怕是瞒不住,可老太爷近年来疾病缠身,五识混沌,怕是分不清谁好谁不好,老夫人拦了几次,也不好每次都拦。”三爷默了片刻,“大哥什么意思”“大爷的意思也是叫你回来一趟,天气炎热,人总是容易犯糊涂的,万一”白音欲言又止。三爷明白,啜了一口茶,沉吟片刻后,“啪”地一声收起折扇,“好,这两天处理完这里的事就回,你准备一下吧。”白音应诺,三爷正要往净房的方向走去,见白音还杵在那,眉毛一挑,问:“还有事”、雨中偶遇白音在思量酝酿该如何答三爷的话,好一会都没有吭声。“白音,你怎么像个妇人一样磨磨唧唧的,有什么事快说,热死我了。”三爷等不及侍从,自己着手解了腰带。“三爷,今日傅家二小姐过府上来。”三爷手一顿,白音也跟着停了半拍,才继续道:“傅小姐只一个人过来,带了一个锦盒,叫小的转交给你,并叫小的带一句话,原话是这样的。”白音嘴角抽了一下,拿眼瞄了一下三爷后,低垂着头学着傅清月的语气:“三爷的好意我心领了,可这样厚重的福分本小姐承受不了,我福薄运浅,承担不起这么贵重的东西,请你收回吧。”白音说得一本正经,是那丫头会说的话,义正言辞,三爷索性脱掉身上的长衫,好笑地问“就这些,还说了什么。”白音吞了口吐沫,“还说,还说三爷下次不要再送什么东西给她,不然她就不会物归原主,会放到他们家珠坊里卖了。就这些,傅小姐说完话放下东西就走,茶也没喝一口。”三爷弯着嘴角,“恩,知道了,你下去吧。”看三爷面无表情,白音赶忙叫人进去服侍他洗漱,这儿女之间的事他最是琢磨不明,今日那傅家小姑娘过来,气急败坏,满腔怒火的模样,极不情愿地放下话,放鞭炮一样地说完就走,三爷是个心高气傲的人,何时受过女子这样无礼的对待,可三爷又对她极为上心,按他白音的想法,就直接抢了洞房不就完事了吗到时生米煮成熟饭,他们傅家一流徙罪臣,能在合浦郡跳出什幺蛾子,搞得这么麻烦,果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净房内,三爷一人泡在澡盆子里,刚打上来的井水,清凉沁人,解了一日的酷热,那日在桑园见到傅清月翻墙,想起都让人忍俊不禁,自己何时这样讨人厌了,估计今日过来也是看准了他不在家,有意思,她就这么不待见自己。三爷闭着眼靠在桶边,掬一把冰水往脸上浇去,手指摩挲到脸上的胡须,双目微阖,蓦地,一丝笑意在他嘴角绽开,他想起了她轻颤微缩的样子,自己有意挑逗,她是那样的敏感,怕是胡须刺痛了她,她耳后带着浓郁的馨香,那柔软的触觉仿佛还在嘴边,腹中一热,呼吸渐渐沉重,三爷深吸了口气沉入水中直至没顶,泛着涟漪的水面随着呼出的气泡起伏。净房里忽然传出“哗啦,哗啦”的水声,仆人们面面相觑,不知里面怎么回事,不过没有三爷的召唤,谁都不敢擅自进去。今日生丝要交货,这是傅家到合浦郡的第一笔生意,桑园那边采桑养夏蚕忙得热火朝天,抽不出人手,傅清月便带着阿碧给大哥当帮手,端茶倒水、点点数、监督一下还是可以帮得上忙的。银货两讫,交易顺当,傅正平有事先走了,傅清月只能带着阿碧从城南的码头往回走,连日酷热,午时之后园地里因着酷暑忙着洒水降温,连蚕宝宝都懒洋洋的,傅清月没有去桑园,跟阿碧两人不紧不慢地往家的方向走去。天公不作美,不到一刻钟,一直阴沉闷热的天彻底崩了脸,夏季的雷雨“呼啦啦”毫不客气地砸了起来,亏得阿碧出来的时候带了一把粗骨大油伞,晴时遮阳雨时挡风。可惜雨势大了些,“小姐,我们到对面的草亭避一下雨吧”阿碧护着傅清月一路小跑到路边的草亭,同时,亭子内也进来了避雨的两人两马,顾不得细看,两人一身狼狈,阿碧忙着帮傅清月拍打衣裙上的雨水,举着袖子擦拭她头发和脸上的水珠。傅清月看到阿碧滴水的脸颊,半边衣衫都湿透了,笑着说:“行了,你自己也弄弄,都快成落汤鸡了。”阿碧嘿嘿一笑,大手大脚地扑打在身上,还甩了几下手想甩掉衣袖上的水珠,“这雨下得真讨厌”“我看你才讨厌你,这外面下大雨,里面下飞雨。”傅清月和阿碧俱一愣,齐齐回头,才发现,和她们一起进草亭的不是别人,正是王文谦主仆,草亭建得简陋,地方不大,估计是给路人避雨遮阳之用,大约阿碧刚刚甩手时,把雨水甩到他们身上了。海生一脸嫌恶,阿碧也不甘示弱张口就来:“这又不是你家,我爱怎么样就怎么样。”说罢还作势虚甩了两下手臂,虽然甩不出水,可这样也不好吧,傅清月笑着婉言道:“阿碧。”阿碧停了手中的动作,对海生挤出一个鬼脸,那海生也是夸张得厉害,挡在王文谦的身前,好像阿碧是多么危险的敌人,王文谦握拳在嘴边低咳了一声,海生收起虚张声势,瞪着眼,模样滑稽可笑,原来他那小眼也可以瞪得这么大。王文谦和傅清月两人都觉得奇怪,海生和阿碧怎么回事什么时候结的梁子,这么点小事就如此剑拔弩张。海生和阿碧正大眼瞪小眼,自从上次阿碧收了海生送给她的珍珠粉,傅清月语重心长地对阿碧说的一番话,让她对海生产生了警惕之心,觉得他做什么事,说什么话都别有目的;海生却觉得纳闷委屈,自己和公子好心好意,结果换来阿碧的冷言冷语,防他防得像个贼一样,这么你来我往之间,谁都不理解谁,误会越来越深,最后一次在大街上偶遇,阿碧非要说海生跟踪他,两人大吵了一架,气得海生挥着拳头牙咬得嘎嘣直响,如果阿碧不是个女子大约他两人就打起来了。今日偶遇,阿碧把水溅到公子身上,一点火星点起燎原之火,公子不让说,可海生还是嘟囔着:“这不是我家,可也不是你家呀,蛮横无礼,一点都不讲理,你以为这还是长安城呀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海生”王文谦出声喝斥,再说下去不知还会说些什么过分的话。“你,你。”阿碧咬牙切齿,傅清月冷眼拉住了她,冷言冷语她是听多了,这都算客气的了。亭外的雨下得稀里哗啦,热闹欢腾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亭内的气氛跟亭外截然相反,一时之间冷寂尴尬。飘礴的大雨伴着风,肆意地冲刷天地间的一切,一颗稚龄幼树迎着风雨,毫无畏惧,被吹弯了腰,待风过去,又挺直腰杆,如此反复,不屈不饶。傅清月看着它,一时出了神,直到阿碧轻轻地唤了一声:“小姐。”她才恍然回神,王文谦不知何时已走到她的身边,傅清月对阿碧点了了点头,阿碧不情不愿地走到后面跟海生站在一起。王文谦过来也没有说话,一脸平静地看着亭外的雨景,好像过来只是跟傅清月站在一起观景而已。“海生的话不要放在心上,他并没有恶意。”王文谦温和地开口。傅清月没有啃声,海生的话她自是不会在意,何况不看僧面看佛面,王文谦这人傅清月并不讨厌,虽谈不上了解,可在路上救了他们之后,一路处来,屡屡相助又不居功,倒是她无礼的时候多些,对他的身世她也略有耳闻,他与她们家到底是个什么关系,她知道的不多,但至少明白一点,王文谦与她不是敌人,还可以谈得上是朋友。沉寂片刻,傅清月真诚地说了一句:“谢谢你”王文谦诧异,笑问:“何来谢意”“谢你赠的珍珠粉。”王文谦一哂,回头看了一眼,笑而不语,身后站着的两人像随时要开战的两只斗鸡,一触即发。傅清月也跟着回头,莞尔道:“海生没有说,是我猜出来的,谢你也不单单是这事,还有之前的事。”“哦你已经不是第一次谢我了,有些事我都快忘了,不过你这么一说,好像我帮了你多大的忙,你这么容易记得别人的好,是不是也容易记住别人的不好”傅清月愕然,喃喃道:“也许吧”这话题有点重,王文谦问得突兀,傅清月没有生气,只是一时间,两人之间又重新陷入了冷场。片刻后,身后传来海生连连的抽气声,他是故意的,两人侧目,阿碧仰着下巴一脸得色,海生涨红着脸,一边不停地抖着他的脚。“哧”,傅清月轻笑出声,这时,一阵风夹带着些微细雨吹进亭内,衣袂翻飞,发梢眯眼,王文谦伸出了手,傅清月一愣,低头轻轻地避开,自己伸手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发丝。王文谦温润一笑,收回了手,目光从她的头发移到她的手指上,一愣,随即示意海生把他们随身带的包袱拿来,取出一个小瓶,递到傅清月的跟前:“这个给你,对烫伤有很好的疗效。”傅清月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迟疑地接过,指尖的红肿是缫丝时被热水烫的,敛衽一礼,大方谢过。“你不用这么客气,这些东西在我们这平常得很,哪个桑农家里没几样治伤的药膏,不过你也要坚持用,不然再好的东西也不能一两次就能见效。”王文谦絮叨着,低沉好听的声音,不唐突,也不难以接受,倒是暖暖的,让人安心平和。想起珍珠粉敷面的事,傅清月思想跳跃,脱口而出:“有时是忘了,也嫌它用起来麻烦。”王文谦倒能明白她说什么,“麻烦是麻烦一些,合浦郡太阳毒辣,你也要注意防嗮,晒黑倒是其次,晒伤了皮肤可不是闹着玩的。”不知他是不是危言耸听,微笑着点头,“哦,知道了。那你怎么都晒不黑”王文谦一噎,傅清月眸中笑意盈盈。尴尬烟消云散,两人竟有说有笑,从珍珠粉一直聊到合浦小吃,像日久的朋友,伴着雨景,其乐融融。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