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弱道:“你放开我吧,我不跑便是。”陆萧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便松开了手,傅清月愣愣地站着,这时,仆人叫来的傅伯见到她二人,挥挥手叫人都下去,自己瞥了一会,也下去了。如崩断的弦,爆破的泡泡,豆大的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落,除了哭,她已经找不到更好的方法来宣泄内心的苦楚,这到底是怎么了,天地都要翻了。刚刚还面无表情的陆萧一怔,蹙眉,心中暗道,怎么这两姐妹都那么爱哭话还没说,泪先流了,烦这是要拉她回去呢还是陪她在这里呀一向话不多的陆萧破天荒地安慰起人来:“你姐姐极维护你,不管她做什么,都是向着你的。”傅清月抬起朦胧泪眼,瞥了他一眼,瓮声瓮气道:“你让我一个人呆一会吧。”不等他开口,兀自走出了门。她的背影说不出的萧索孤独,就像被人遗弃了的小猫小狗,陆萧没有追上前,她那么大个人,冷静呆一会比别人强加地安慰可能效果会更好。瞧了一会,陆萧耸耸肩,准备回去复命。这边,王家府邸,这些天生意上需要处理的事情很多,再加上傅家的那一摊子事,王文谦揉了揉眉心,往院子里走,他独自一人,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月光无声的洒落,树梢屋檐渲染了银碎的光。行至一半,他敛了气息,警觉地往里走,练武的人耳目聪慧,他听出了一丝杂音,凌乱急促的呼吸声。廊下,缩成一团的人影正是发出声音的罪魁,此人发髻上的一圈白布,让他神色一松,拾阶而上,蹲下身来,伸出手,在半途时顿了一下,才按在那人的肩头,“你怎么来了”听到声音,那人抬起头来,眼眶鼻头浮肿,眼眸波光粼粼,红唇微嘟着,脸颊上水光一片,急促缭乱的呼吸原是她在哭泣,心中一疼,他把她扶起,拉入怀中。“怎么了。”声音低沉黯哑。“阿仲,对不起,不要生气,不要不理我。”声音委屈卑微,带着哽咽。丝丝的酸楚揉入心胸,涨得满满的,王文谦轻轻地抚着她的背,低沉道:“傻丫头。”没有原谅与否,在他的心中对她就没有什么不能原谅,她之所以对于他而言,是无所不能的包容和隐忍,他愿意,甚至甘之如饴。慰心的几个字,犹如定海神针,她空荡荡的心不在漂浮,她何其不幸与幸,能遇到胸襟如此宽厚的男子,满满的苦楚,有千言万语要跟他说。“阿仲,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只有你了。”又一句乞怜楚楚的话。王文谦能理解,这一年的变故太多,这是她的劫数,亲人去世,何止心痛哀伤,他轻轻地拍着她的背,现在唯一能给的,就是静静的陪着她,抱着她。“我那么坏,脾气又不好,小心眼,又清高又自以为是,处处冲动好强,能力又十分有限,性格直来直去,我都恨死自己了,遇到事情都怪别人,以为是别人的错,谁知道,真正错的是自己。”她自责检讨的一番话,让王文谦莞尔,她纵是千般不是,在别人眼中的缺点,在他眼里也是率真可爱的,他的法则里,凡事都有两面,这些算不上什么,最根本的,她是一个善良的女子,这便够了。可傅清月心中想的并非是这些,她今晚得知自己竟然不是父亲的亲生女儿,天都要塌了,这个冠以她十多年的姓氏,她曾骄傲与痛恨过,这个家里的每一个人,所有共同经历的成长与劫难,她生活中参杂着复杂感情的每一个日夜,却因为这个惊天秘密给彻底摧毁,她是谁,亲身父亲又是谁“阿仲,我跟三爷的交易是,他安排大嫂和冯先生出去,我答应他三年内不嫁给你,当初大嫂来找我时,我想起找你的,我相信你也一定能办到,但冯先生是三爷的人,我不想因为这件事影响到你,不想你因为我又无端端受牵连。”傅清月突然把那日他想知道但她没说的话一股脑地说出来。王文谦一愣,终是无声地喟叹。她终究还是想得简单,或者说,她用她以为正确的方法来保护她想保护的人,初衷是好的,可想法太过幼稚,他与马家的关系,又此会是表面的一两件事能撼摇,商人们之间的利益争夺,又怎会纯粹到黑白错对的简单,利益的追逐,参和官场上的权利黑幕,又此是一人之力能左右马家是在合浦郡强大,可也不是无所不能。王家的势力和财富已为他们所忌惮,成为拉拢的对象,这都是可以预料的。她于长安长大,最是接近皇权中心,权倾一世,尊荣无比的家世,竟然没有给她半点的熏陶,如果不是兄姐保护得太好,就是她本来脑子就少根经,对政治时局、人情世故没有敏锐准确的判断,才让人有机可乘。王文谦用下巴蹭着她的头发,这个聪明又糊涂的女子,该拿她如何是好“你答应他这个条件也没什么,毕竟大孝在身,我们不急。”语带着揶揄。都什么时候了,他还笑她,她鼓起了多大的勇气才说出这话的真是讨厌、有缘再会傅清月把头埋得更低了,好似整个人都要钻入他的怀中,王文谦低低地笑了起来。“下次遇到什么事,跟我说一声,好吗”傅清月在他的怀中怂了怂。“就算我真的帮不了你,至少可以给你出个主意,给你一些建议。”他不计前嫌地哄着她,刚刚已经止了的泪水,此刻又迅速凝聚,又想起自己的身世,莫名一酸,身边的人温和低沉的嗓音,就像是催化剂,她又开始稀里哗啦地哭了起来。月光清凉如水,满地银辉,地上拉起颀长的身影,两人似一人。王文谦送傅清月回去时已是凌晨,傅黛君一直在她房中等候,当她看到送妹妹回来的人时,清浅一笑,感激道:“谢谢王公子照顾舍妹,劳烦你了。”王文谦看清傅黛君披麻戴孝的脸容,并没有震惊,只是谦虚回礼:“不敢,叫姐姐担心了。”傅清月瞧着稀奇,正要问,又想起大哥和姐姐瞒她身世的事,冷着脸,默然地回房了。傅黛君送王文谦,路上行走时,黑暗中走出一人,默默跟在傅黛君的身后,王文谦看在眼里,微微一笑,正要告辞。傅黛君开口道:“舍妹性子急躁了些,可单纯敦厚,请王公子以后多担待。”王文谦脚步一顿,回头,看到傅黛君脸含诚恳,身后的陆萧满眼笑意,郑重作揖,答道:“我会的,请姐姐放心。”他作揖时,眼角余光瞥见陆萧的身子向前倾了倾,暗自一笑,这人非要占他这点便宜,小孩一样。傅黛君望着王文谦肩正背直,不缓不急地背影消失在夜色中,才与身边的陆萧往回走,想起什么,问陆萧:“是他请你来救我的”陆萧刚刚受了王文谦的一礼,心情大好,也不含糊,“嗯,早年我欠他一份情,真好还他。”看着身边伟岸挺拔的男子,自己何其有幸,王文谦看二妹的眼神,她是明白的,虽不全是父辈的蒙阴,可当年父亲的举手之善,福报确是回馈到她们身上了。“他那人我知道,虽在商场买卖利益之中,可重情重义,性格也好,你妹妹跟了他,不会错。”陆萧看到她眼中的担忧,补充道。傅黛君对他轻轻一笑,回房去了。陆萧并没有跟过来,而是一个人傻站在院子中,还没从她刚刚风华绝代的笑容中回过神来。一路走来,要么哭哭啼啼、了无生气、再后来就冷淡沉默,漠然无趣,虽然他接近她,她也没有抗拒,甚至他吻她的时候,虽然她脸颊通红,可始终是淡淡的,清贵得如同画上的人,像今晚主动向他一笑,确是第一次,让他刹间失神,天地之间仿佛只剩她一人,疲惫中带着光彩,忧伤中又有一点喜悦,眷恋里又夹了一丝喟叹,让人欲罢不能。美人一笑,引得英雄竟折腰。傅清月不是傅侯爷的亲生女儿,除了当事人,在傅家只有傅正平和傅黛君知道这个秘密,其中的过往也没人知情,也许傅家这样的家族,出现野种带绿帽的丑闻,势必会惊世骇俗,沦为别人的笑柄。现在想来,傅清月也能想通,为何父亲会把曾近的正妻郑夫人提了地位,母亲整日吃斋念佛,这样一对怨侣,是父亲的不放手,要彼此折磨,还是其中另有隐情当日之事不得而知,大哥和姐姐也闪烁其词,不愿详说,只是告诉她父亲只说了这个事,并没有其他的话交代,父亲母亲都对此事缄口莫言,没有根据非事实的谣言,对她只会造成不必要的乱象,百害而无一利,故两人一口咬定不知情。傅清月默然,傅侯爷被贬流放的原由之一竟是乱妻妾之位,当年郑夫人作为正妻,无所出,母亲由一妾室升为主位,可见侯爷当年对母亲的情义,可后来他们之间又是何缘由有了她这样的存在,还有她后来懂事之后看到的冷若冰霜,老死不相往来。现在想来,父亲对她种种不亲近,让她百思不得其解的行为,终于有了合理的解释,这事放在谁的头上,恐怕都不好受,傅侯爷能以亲生女儿待她,吃喝用度一样不少,确是少有和难得,只是对她的态度比其他子女冷淡,算是一种忍受和给予的极限,他又有什么错呢原来错的人是她,只是她不知道这个错的源头是她而已。明日姐姐便要走了,只要傅家一日在合浦郡,四周都是或明或暗的人盯着,姐姐回来的机会就渺茫无期。傍晚,清月没什么胃口,告知一声便出门往外走,落日的余晖仍炙烤着大地,空气湿热,树叶纹丝未动,没有一丝风,隐藏在树梢的知了仿佛为了印证这干旱酷热的天气,声歇力竭地叫着。傅清月走了几条街,出了城门一直往东走,看似茫无目的,等到一座新土堆成的坟前,才恍然醒悟,“慈父傅晏之墓”六个遒劲有力的大字,没有封号官称,光秃秃的一个名。站了很久,直到最后一片彩霞消失在天际,风起,吹散空中的闷热,树梢涌动,摇曳出不一样的篇章,傅清月默默地跪下,连磕了三个头,才起身离去。城外的郡州大道上,了无人影,宽旷的苍穹之下,是广袤无垠的天际,茂密的树林灌木丛遮掩的道路两边,依稀映出路边房舍昏黄的烛光,静谧而安详。这时,身后“嘚嘚”的马蹄声,傅清月往边让了让,马跑得不快,一前一后的往前,在第二匹马要超过她时,前面的那匹马骤然停下,后面的马立刻拉缰绳,好在速度不快,两匹高头大马在离傅清月丈远的地方停下。天干物燥,地面激起的灰尘,呛人得很,傅清月蹙眉摒气,前面那匹马上的人下马,走过来,朗声问:“傅小姐”待看清来人,确是浓眉英挺的祁风祁将军。傅清月敛衽一礼:“祁将军。”祁风走到她身边,看了她一眼,又看路的另一头,道:“天色已黑,傅小姐一个人在路上不安全,如不介意,祁某送小姐一程。”说完作了一个请的手势,傅清月微微诧异,正要说不碍事,可看他那样,只好坦然接受:“有劳祁将军。”与他并排走在路上,他的随从牵着马跟在后头。她与这位祁将军不过数面之缘,可有种无来由的熟悉感,傅清月侧眸,刚毅英武的侧脸,举止磊落大方,是个见识广阔智慧的男子,虽上了一点年纪,可丝毫不见沧桑,反而有一种沉稳的厚重,经得起岁月的洗刷和风雨的摧残。“傅小姐,生死有命,请你节哀。”他看出她由何处归来。语气恳切,没有半点敷衍,也不是泛泛而说,这句别人说了百十遍的话,听在傅清月的耳中,确是舒服的。傅清月微低着头,她在掩饰,因为此刻眼中氤氲,她不好意思在陌生人面前落泪,过了会,才岔开话题道:“祁将军,如不嫌弃,叫我清月吧。”夜色中独自一人行走在郊外,路的另一头是她父亲的墓地,小姑娘心思重,敏感像极了她的娘,过犹而无不及。爽朗一笑,“好,清月,你也跟阿兰叫我风叔吧,别将军将军的,渗得慌。”傅清月破涕一笑,见识他快言快语的一面,好感倍增。又行了一段,两人默默无语,可也不觉尴尬,倒像默契十足。“风叔,你航海出使多少年了,去了哪些国家,他们也如我们一般吗”祁风看出她眼中的好奇,笑道:“有些年头了,数数都有十四五年了,西南方向一带近的都元国,远的黄支国,都有涉足,他们也大都与我们一样,黑发黄皮,只是眼窝略深,眼睛的颜色浅于我们,离我们越远,就跟我们越不一样,有黄头发蓝眼睛,高鼻深眼的,也有全身黝黑的黑人,初见确是不习惯,如妖魔鬼怪,可见多了,也是和我们一样人呐。”傅清月曾在海实记这样的野书中见过描写,在长安也曾见过高大白皙的外国人,毕竟少见,惊奇之余,在同一片天空土地之上,生活着与他们不一样的人种,还是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祁风继续道:“小丫头,航海可是一点都不好玩的,短则几个月,长则数年,一直在海上,远离亲人,生活枯燥,还有很多未知的危险,随时都是要人命的。”傅清月还沉醉在异国他乡完全迥异的美梦中,还想到众多罕见价格昂贵的舶来品,遥遥美好时,想不到他的一句话,却把她打回现实,是啊,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