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俘虏身上的衣服已经彻底烂成了破碎的布条,抬起头眯着一只眼,哂笑道:“你印堂发黑,唇裂舌焦,元神涣散。小道爷我掐指一算,你今儿必有血光之灾啊。”侯玄演心中一喜,竟然是洪一浊。再仔细一看,这些人大多都是熟面孔。看来他们运气不好,过早冲到河边,被清兵捉了前去请赏了。大黄更是早就发现了自己的主人,焦急地摇着尾巴。清兵抬起一脚,踢在他的脸上,骂道:“老子先让你见血。”侯玄演见状,心中一沉,这洪一浊一心求死,必须争分夺秒救人。他掏出那面旗子,绑在大黄身上,往来时路上一指。大黄狗转了一圈,似有所悟,往他指的地方狂奔而去。夏完淳把旗子给自己的时候,大黄就在身边,希望它能有这个灵性吧。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侯玄演伏在草里,听到远处若有若无的响声。一条大黄狗,引着几百人,匆匆赶来。“好样的,大黄”夏完淳见到大黄嘴里的旗子,就知道这是侯玄演遇到了危险,向自己求救。他二话不说,带人跟着大黄,就来到了这里。“什么人”清兵也听到了声音,提起兵刃往自己这边走来。囚车旁的俘虏,都激动起来,本以为必死的时候,竟然看到了希望。侯玄演生怕这群畜生,情急之下杀戮俘虏,站起身来不再藏匿。他上身的衣衫被大黄撕烂了,干脆赤裸着半边身子,将破碎的衣服塞到腰带中。“是你爷爷我。”俘虏们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激动地嗷嗷直叫,没有人能够明白,侯玄演在他们心中的地位。清兵们环视一周,看见只有他一人,心中稍定。“先杀了他再说。”刚刚向前走了不到三步,四周突然传来喊杀声,几百个衣衫褴褛的叫花兵好似神兵天降,将他们团团围住。“弟兄们,拼了吧”清兵一看他们虽然看上去瘦弱不堪,但是蚁多咬死象,想要生还希望不大。正要拔刀拼命,侯玄演忙摆了摆手,说道:“各位听我一言”夏完淳也挥了挥手,众人都停了下来,所有人眼光望向侯玄演。“我看你们也都是汉人,我们也都是汉人。大家同种同族,往上推几百年,说不定还是亲戚。何必互相残杀。我看这样,你们放下武器,不再助纣为虐,回乡去和亲人团聚。我保证,放你们离开。”清兵们虽然心动,但是都还抱着怀疑,其中一个高声问道:“我怎么才能相信你”侯玄演双手背负,挺胸抬头,浑身释放出一股读书人的傲气。“我侯玄演在此立誓,若是不放你们离开,或者伤害你们任何一个人,就让我家破人亡”这样的毒誓,从读书人嘴里说出来,还是颇有信服力的。清兵们你看我我看你,自忖拼命也不见得能突围出去。其中一个一咬牙,将手里的刀扔在地上,说道:“我信你一回。”有了一个带头的,其他人都陆陆续续扔掉了武器,既然横竖是死,有了一丝机会,谁都不想放过。毕竟就算他们以命相搏,也不过杀伤几个叫花兵而已,他们若是死了,临死前杀几个素未蒙面的的人,又有什么好处。等到叫花兵们,把俘虏解开之后,侯玄演示意他们,捡起武器。侯玄演笑吟吟地看着这一幕,一边看一边说道:“这就对了,都是大明子弟,都是炎黄子孙,给我炎”徐元宝洪一浊等人,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他们可见识过,县衙里那个清兵的死不瞑目。等到武器全部拿到之后,侯玄演大喊一声:“兄弟们动手”夏完淳和他的叫花兵,目瞪口呆看着眼前的血腥的一幕,这群清兵猝不及防,有的已经被砍成了肉酱。洪一浊举着朴刀,踩着一个清兵的脑袋,问道:“小道爷说了,你他娘的有血光之灾,你说灵是不灵”这个清兵目呲欲裂,不理睬他,瞪着侯玄演咬牙嘶吼:“你个言而无信的王八蛋,你不怕全家死光”侯玄演冷笑一声,蹲下身子,凑到他的脸前。“拜你们所赐,我们这些人,都已经家破人亡了。”刀光一闪,洪一浊一脚将他脑袋踢开。第十七章 逆流北上侯玄演走到还在发呆的夏完淳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夏兄,这次多亏了你,我们这些人欠你一条命。”夏完淳显然还没有从眼前的血腥中清醒过来,侯玄演战前那番言论,什么汉人不打汉人,都是大明子弟什么的。说的情真意切,连他都信了。徐元宝一刀劈开了囚车,将一群可怜的女子放了出来。这些怯懦的江南女子,哪里见过这么血腥的场面,一时间都不敢抬头,低着头瑟瑟发抖。徐元宝大大咧咧,高声说道:“哭什么,哭什么,现在你们都得救了。”女人们见他浑身是血,手里还攥着一把滴血的钢刀,更加害怕。徐元宝大感无趣,低头抚摸起自己的大狗,不再言语。侯玄演走了过来,看着这群可怜的女子,长叹一声。她们本都有好好的家庭,转眼间跟自己这些人一样,无家可归不说,恐怕还都遭到了侮辱。“各位姐姐,你们都是什么地方的人”一个胆气稍大的,见他还算正常,出来说道:“大王,我们都是海宁附近的普通人家女子,被这群兵捉了。”侯玄演老脸一红,随即笑道:“别误会,我可不是什么山大王,你们家中可还有人”女人们见他相貌清秀,不是凶恶的人,胆气也渐渐大了起来。一个少女语带哭腔,说道:“我们全村都被杀光了。”其他人也七嘴八舌,渐渐地乱纷纷的全是女子啼哭倾诉的声音。侯玄演一阵头大,听这个意思,这群人基本都是和嘉定差不多命运。夏完淳终于也恢复了清醒,走了出来,说道:“若是这样,倒难办了。”他招募的这些人,是要前去投奔父亲夏允彝,攻打杭州苏州的,实在不能带着一群女人。侯玄演捡起清兵烤的野兔,一边啃一边招呼一声,将嘉定少年们聚集在身边。指着一个看上去精明强壮的小伙子,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听到侯小仙人点名问自己,小伙兴奋地看了看左右,昂首笑道:“侯大少,小的叫范闲,守城时跟着侯老爷守西门的。”侯玄演撕咬了一大口肉,嚼的满嘴是油,用棍子指着他。“好,你带着剩下的弟兄和这群女子,趁夜摸到渔村。我料定过江的弟兄定会回来寻找我们,你找到他们后,跟他们渡过江去。传话给他们,我不在的时候,一切听龚自方龚三叔安排。你传话给龚三叔,切记不可留在绍兴,去福州。”“那公子你呢”剩下的围着侯玄演,都急促地问道。“我嘛,跟着夏兄,去打杭州”范闲脸上的喜色陡然消失,扯着脖子嚷道:“那我也不走,我们留在侯大少身,我们也要去打杭州。”“放屁老子还指使不动你了是么滚滚滚,给我滚,现在就滚”众人低着头,不肯走,侯玄演飞起一脚,踹在范闲身上。“是不是指使不动你了记住,路上留点神,可能还有跳河的兄弟,没死的一并带上。”范闲一跺脚,嗨呀一声,带着人往回走。侯玄演对着女人们说道:“如今清兵当道,江北已经没法待了,各位姐姐留在江北,就好似羊在狼群。我让我的手下护送你们过江,到了咱们大明控制的地方,再想办法吧。”女人们纷纷跪地拜谢,侯玄演扔掉野兔,上前扶人。送走了众人后,侯玄演回头一看,自己的野兔已经被徐元宝捡了起来。他自己咬一口,拿到狗嘴边大黄咬一口,吃的不亦乐乎。另一边野鸡也被洪一浊抢先一步,风卷残云一般,吃的正欢。“给老子留点”对于侯玄演的加入,夏完淳很是高兴,他是传统的读书人,认定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侯玄演竟能推测出自己这些人的意图,甚至知道他们要打苏杭。这份眼光,让他更加高看侯玄演。“侯兄,你是怎么知道,我们要打苏杭的”看着眼前天才,江左少年,侯玄演背负双手,鼻孔朝天。心中叹了一声,老子要开始装逼了。“正所谓国事家事天下事,事事关心。我虽家中苦读,但是天下大势,尽在胸中。为将而不通天文,不知奇门,不晓阴阳,不看阵图,不明兵势,是庸才也。素闻总兵吴志葵,乃是令尊学生,令尊忠义之心,谁人不知。岂肯坐而待毙,定会联络反清义士,图谋恢复。杭州,就是最紧要的城池,打下杭州,就可辐射江南。而世人皆知江南富庶,有了江南,就有了钱,有了粮。”夏完淳听得云里雾里,虽然没有明白,但是内心更加敬佩。他一脸迷弟表情,满眼冒星,振奋道:“这次有了侯兄,我们未必不能攻下苏杭,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在这江北重镇,扼住建奴来势,存我大明半壁江山。”随即他又想到侯玄演先前要走是说的一番话,问道:“侯兄此前说我们此战必败,为何又要和我同行”“此前我是为了寻找嘉定残兵,将他们带回南边。既然现在已经找到了,国难当头,我岂是贪生怕死之辈。”夏完淳如同喝醉了一般,一脸红晕,就差没有纳头就拜了。侯玄演心中自忖,既来之则安之,家乡子弟我已经都送到南边,肩头责任卸了一半。但是若是什么都不做,躲在南边甚至躲到南洋,自然可以苟活性命。但是那样的话,神州陆沉,陷于异族之手,那自己岂不是浪费了一个穿越名额。与其在这里浑浑噩噩了此一生,倒不如轰轰烈烈,拼上一回。我是一只扇动翅膀的蝴蝶,我还要做破坏民族融合的害虫第十八章 初到太湖南京城内,皇宫当中,多铎半敞着胸,躺在养心殿里。他一身的盔甲卸了一半,身前案子上随手摆着一根马鞭,眯着眼听殿里的讨论。固山贝子博洛站在殿里,脑门油光蹭亮,一条金钱鼠尾辫缀在脑后,说起话来一翘一翘的。“王爷,这江南鬼天气,实在是难捱。我手下士卒病的病,死的死。他们可都是我们满族的勇士,这地方不能久待啊。”博洛是多尔衮的心腹,如今多铎俨然是江南的实际主人,也只有他才敢在多铎面前抱怨。多铎眯着眼,头也不抬,他也是塞北长大的,江南的酷暑着实折磨人。这殿里堆放着冰块,比外面凉快了百倍,但是还是让他心烦意乱。“还是汉人会享受,七八月的时节,咱们老家都没冰了,这里竟然还有冰块去暑。你放心吧,王兄已经来信,让我们班师回朝。”投降的原大明忻城伯赵之龙,闻言之后,匆匆爬了出来,跪地道:“万万不可啊,王爷,江浙一带刚刚被我们大清天兵攻下。若是王爷率兵撤去,恐怕有一些乱臣贼子,将会在江南兴风作乱啊。”多铎满意地看了他一眼,忍着内心的鄙夷,说道:“赵大人一心为大清考虑,忠心可嘉。但是王兄早有定夺,留下多罗贝勒为平南大将军,固山额真也留在江南。另外派洪承畴,来做“招抚南方总督军务大学士”,江南尽数听他调遣。你们都随我前去北京,王兄必当重用。”殿里的满人一脸喜色,他们早就想离开江南,这里的酷热对他们来说,简直如同地狱。但是降清的汉官,就各怀心思了,尤其是听到洪承畴要来江南,掌管军政大权,他们的心思也活泛起来。这说明汉人也是可以在清廷做高官的,这些人毕生所求,无非贪权恋位,一听这话兴奋的跟闻到屎味的狗一样。多铎站起身来,看着殿里跪伏的汉人官员,一股发自内心的鄙夷油然而生。但是王兄的政策,就是拉拢这些汉人,他自己也知道满人一共才几十万,想要统治这万里江山,必须依靠这些汉奸。“此地应天府,改为江宁你们留守的不论满汉,都给我好好经营此地。等到洪大人八月来此,你们就可以辅佐他,为我们管理好江南。”躲在一角的潞王,一脸惶恐,不知所措。自从当上监国,他的纸醉金迷的日子就一去不复返。这个东林党人所谓的贤王,一心投敌,不敢和清兵为敌。六月,满清兵临杭州城下,总兵方元科在涌金门和清兵浴血厮杀,这厮竟然从城上往清兵处扔酒扔肉。把方元科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率兵东渡钱塘江,继续抗清去了。他的难兄难弟,小福王、周王、惠王都一起躲在角落,等待着多铎的处置。可怜朱元璋,一代英豪,若是看见自己的子孙这副模样,估计棺材板都盖不住野坫投荒三四间,渡头齐放打鱼船。数声鸿雁雨初歇,七十二峰青自然。太湖横跨江、浙两省,北临无锡,南濒湖州,西依宜兴,东近苏州。一片湖水茫茫中,有一处扼山靠水的营寨。寨内的大帐中,吴志葵满头大汗,听着自己的恩师在那里嘶吼咆哮。“国难当头,我们岂能只顾生死,你不敢打,他不敢打,什么时候能光复河山”在此大发脾气的,就是夏完淳他爹夏允彝,而满头冒汗的是他的弟子,副总兵吴志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