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土司家族做了几千年的土皇帝,一直骑在你们头上,你们的子孙还要时代为他们的子孙做奴隶,难道你不想改变么你想要你的儿孙,随时忍受你今日的屈辱么”侯玄演语调平和,但是字字诛心,彭柱泽脸色酡红,摇了摇头。“现在,我给你这个机会,为了你的族人,为了你的子孙,去拼一次吧。”彭柱泽离开了金陵,带着他的两千精锐土兵,回到了湘西。在那里迎接他的,是整个湖广的大力支持,一场从保靖州开始的土兵造反,反抗土司压迫的西南动荡,即将拉开帷幕。摄政府里,侯玄演端坐书房,指挥着灵药将一封封的密函写就,房外候着的信使,拿到一封之后匆匆离去。湖广布政司、潜象营、长沙府各级衙门,都收到了侯玄演的密信,除了不发兵,其他的支持要什么给什么。一切处理完之后,侯玄演斜倚在铺锦太师椅上,仰着头闭目沉思。替他代笔的小童工,十指紧扣晃了晃手腕,玉颈尖颔微微沁汗,单薄的前襟微见隆起,殷勤地走来,跪在一旁挥动着小粉拳,有节奏地捶在侯玄演的腿上。侯玄演半是梳理思路,半是向自己的这个小徒弟,讲解为何要杀人,为何要重整西南,什么事改土归流,什么是扫清后患。灵药听得津津有味,突然插嘴道:“老爷,既然要让那个姓彭的为爷效命,让土司杀了他的家人,他不就更加拼死做这件事了么。”侯玄演听完,蹭的一下站了起来,俯视着自己脚边这个小女孩。她身躯单薄,脸上稚气未消,圆圆的大眼睛里双眸漆黑如墨。怎么看都是一个可爱的小女娃,但是刚才的话却让侯玄演心里扎进刺一样。“这话是谁教你说的”侯玄演的声音冷冰冰的,吓得灵药娇躯一震,襟怀里透出微汗幽香。自从来到摄政府,她受尽千般宠爱,还是第一次见到侯玄演这样对她。“是。。奴,药儿自己想的。”侯玄演心头有些愠怒,也有一丝寒意,这才十二岁的女娃,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自己天天抱在怀里的,怕不是个天生的妖孽。“彭柱泽是我们自己人,让别人杀他全家,那是狠毒小人才使出的手段。你小小年纪,怎么能有这么恶毒的想法。”灵药抬起头,仰着脑袋,穿着心字领口的缎子,挺胸跪地的姿势,让她胸前晶莹雪白的娇嫩皮肤露出大半。咬着半片嘴唇,顶撞道:“爷杀了彭伦,彭伦也是有家小的,他也没有做什么祸国殃民的事,为什么有的能杀,有的就不能杀了。”侯玄演手指微微颤抖,眉心绉成一个川字,沉声道:“跪下”灵药虽然不服,但是却不敢违逆盛怒的侯玄演,双膝、手掌、额头触地,跪伏在地上。“抬起头来”灵药缓缓地抬起头来,晶莹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小脸上布满了委屈。她曾经跟着马士英,享尽了人间富贵,含着金汤匙长大,正宗的相门千金。也曾经落魄街头,和阿爹相依为命,受尽冷嘲热讽,尝遍世态炎凉。到了侯玄演身边,她是真的感受到了侯玄演对她的宠爱,所以考虑事情也都为了自己的主人考虑,没想到会被这么责骂。“蠢货对敌人可以不择手段,但是对自己人,一定要仁恕厚道,否则没有人会真心为你效力。彭柱泽跟随我西征川黔,是同生共死的袍泽兄弟,怎么能干害死他全家的事来。”灵药福至心灵,突然想到自己的身份,岂能和主人争论长短,争辩是非。不管他和自己谁对谁错,主人生气了,自己都应该曲意奉承才对。她双手着地,跪着爬到侯玄演身边,讨好地用俏脸蹭着侯玄演的小腿:“爷不要生气了,奴奴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啦。”侯玄演的心中,非常喜欢这个一身灵气的女孩儿,对她的宠爱仅次于黄樱儿。所以马士英虽说是送她来做个丫鬟,却一直过得是有人伺候的优渥生活,还带她翻阅奏章,教她朝堂的道理,耳濡目染,或许是自己害了她吧,让她小小年纪,接触到了一些不该有的东西。马士英是进士出身,教会了自己女儿诗词歌赋,一身的才气。但是却没有教她做人的道理,侯玄演决定弥补这个空缺。侯玄演长叹一声,将灵药有些羸瘦的身躯抬了起来,柔声道:“你要记住,人生在世,有所为有所不为。手段计谋不分好坏,但是要区分用到什么人身上。我说的话,你懂了么”灵药结着双鬟丫髻,娇小身影看上去明明还是一个女娃,只是生的极其俏媚,尤其是嘴角下一颗朱砂小痣,衬得嘴角风情不似处子。因为跪在地上,两只白腻的小脚从纱拢白裤里露了出来,小巧的脚趾如新剥的荔瓣,晶莹可爱。对着这么一个小东西,讲着人生大道理的侯玄演,没有发现,自己脚边这只小猫,眼里无意间闪过的灵动中,掺杂着一丝不属于这个年纪的睿智。长歪的小树,永远都扶不正,过了懵懂的萝莉,又岂是那么容易调驯的。第二百四十五章 五月开恩科文渊阁内,三位大臣正在筹备一件大事,甲申国难以来,国家选取官员的科举取士制度,已经荒废了三年了。本来科举在明朝已经发展到登峰造极的地步,考试时间也是有定例的,但是国丧百日一过,三个大学士一起找到侯玄演,希望能够破例在五月开科,以安抚士子的心。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是每个读书人朝思暮想的事情,科举是他们中很对人出人头地的唯一出路。江南一带读书的风气氛围尤其浓郁,各类书院层出不穷,有明一朝文坛的荣耀,也都集中在南方。重开科举,需要的是相对稳定的局势,还有一个有着绝对权威的朝廷。如今江南勉强算是稳定了下来,朝廷的威信方面则差强人意。川蜀还有一个走曲线救国道路、投降了满清的朱容藩;两广有朱由榔;福建有郑芝龙。金陵无君的朝廷,占着大义名分,但是充其量也只是一个江南半壁江山的最大势力。与其说这次重开科举是一次考试,倒不如说这是为了测试天下人心。这年头读书识字的,很少有穷困人家的孩子,多半是士绅子弟。这些人在地方上的势力不容小觑。他们扎根在各处州县,在当地的势力盘根错杂,是历朝历代的统治基层。五月开科,对于江南的读书人来说,是个天的的事。但是朝廷的忙碌,并没有收来多少的回应,地方上应试的举子人数很少。这些人进京之后,所做的试卷也都是资质平平。尤其是经史子义,更是错误频出。弑君案杀得读书人太狠,那些复社、东林子弟,培养出来的考试机器,多半受到了牵连。不是被杀,就是永远失去了科举的资格。考官们望着水平很低的八股文卷,头摇的跟小孩子的玩具拨浪鼓一样。是不是的长叹一声,这一期的士子水平确实不行。消息传开,那些流连在青楼酒肆的弑君案受牵连者,摇头晃脑乐不可支。有好事者,编了一句顺口溜,广为流传:五月恩科,案前伏笔草包多;八股取士,胸无点墨放榜日;榜眼状元,来日打马御街前;细细打量,东街瘸张西跛杨。满朝的文武,都为这次不甚完满的开科,搞得灰头土脸垂头丧气。侯玄演望着他们如同霜打的茄子,不禁笑道:“诸位不必挂怀,从今日开始,我们开科取士,不看重经义上的功夫,多注重些经世致用的学问。俗话说百无一用是书生,我本人就是嘉定一书生,没有人比我更知道,之乎者也毫无用处。”这句话已经是公然向读书人坚持了几百年的科举之道公然宣战,摄政府里文武官员,虽然为这次的开科结果闷闷不乐,但是他们大部分都是通过科举出人头地。听了侯玄演的这句话,一个个都不以为然。侯玄演望着众人,心底冷笑一声:早完将这个八股取士废黜,选出一堆书呆子,在承平年代还可以混一混。但是如今可是国家危难的存亡之秋,让这些人充斥高位,无异于自寻死路。不过侯玄演也深知,此时不可以操之过急。要改变一个外在的东西,就算是工程量再大,也可以明明白白看到进度。但是改变一个潜移默化的观念和习惯,需要的剥丝抽茧一般的耐心。好在这个时代,已经烂到了骨头里,烂肉多了剜起来不疼。百日国丧一过,侯玄演的大婚也提上了日程,自己这个年纪还没有正儿八经娶妻生子的,已经算是另类。尤其是自己的势力如此之大,若是没有一个合法的继承人,所有的手下都会不安心。有一些野心大的,很有可能会因此滋生出不轨之心。自己的另一个妻子,今年还不到十岁,让她生孩子是要遭天谴的。黄樱儿是先皇赐婚,在这个敏感的时期,迎娶黄樱儿,也可以稍微平和一下外面的风言风语。而且那个深爱着自己的女孩,就像是侯玄演心头的一块软肉,他真的不想再让黄樱儿忍受相思之苦了。坤宁宫中,侯玄演拜别了两个马上要升格为太后的殿下,在她们依依不舍的目光中,离开了紫禁城,准备出发前往苏州完婚。苏州顾家上一次已经完全准备好了,只是被弑君案耽搁下来,听到侯玄演的消息,马上重新布置起来。顾有德甚至亲自出面,务求办的尽善尽美。想到顾菱儿是他们顾家的嫡女,侯玄演心底也有些感动,苏州的点点滴滴都是自己最初的回忆。那时候一穷二白,白手起家,遂有今日。太祖高皇帝朱元璋,将不可一世的“黄祸”蒙古人赶回草原之后,登基为帝,说的出了那句:“我本淮右一布衣,天下与我何加焉。”当时只觉得这句话穿透纸背,有一种睥睨天下的气势。如今再看,侯玄演倒是懂了一些朱元璋当时的心境。侯家上上下下,也都忙碌起来,侯玄演已经二十一岁,一直还没有可以生育的妻子,已经成了侯家的一个心病。侯玄演来到苏州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分,侯府门前的灯笼高悬。侯玄演谁都没有打扰,会到内院,躺在舒服的浴桶里闭目养神,想着大婚之后的一系列事情。西南战事将起,这是一场土人对土司发起的反抗之战,自己不能直接插手。川蜀日渐稳定,杨展和夏完淳联手,恢复川蜀生计,收复失地,不是什么难事。做好了这两件事,才能准备北伐。上一次襄阳的战役,虽然因为堵胤锡的及时撤退,没有酿成大错。但是也给侯玄演敲响了警钟,满清虽然焦头烂额地在走下坡路,但是绝对不能轻敌大意。在潇潇和霁儿的服侍下,侯玄演擦干了身子,来到卧房。顾菱儿小巧的身躯,平躺在大大的木床上,显得更加袖珍玲珑。侯玄演轻笑一身,缓步上前,小心翼翼地上床,才发现躺着的顾菱儿,圆溜溜的眼珠蹬得很大。“夫君,你要娶新娘子了,是么”这奶声奶气的一句话,侯玄演竟然隐隐听到了一丝叹息,让他哭笑不得,钻到被窝将她抱在了怀里。顾菱儿爬到他的胸膛上,一双小腿蹬直了,小脚丫已经到了侯玄演的腰下,小妮子长得嗖嗖快。“她会欺负我么”“不会,她可是个很温柔的姐姐。”顾菱儿咬着嘴唇,皱了皱可爱的小鼻子,嘟着嘴说道:“欺负我,我也不怕,别人都告诉我了,我才是你的大老婆。”第二百四十六章 鸠占鹊巢应天府,江宁镇,江水悠悠的渔港上,一艘客船悄然而至。从船上走下一个青衫白发的老者,眼中神色激动,扶着船桅举目四顾。江边风景一如当年,往来的客商络绎不绝,高楼迭起酒肆林立,一副人间繁华景。阔别江南故土虽然才三五载,但是中原大地胡风南渡,已经是遍地腥膻的异族统治。如今逃得一身残躯,回到熟悉的江南,对来说,恍若隔世。先行下船的壮年仆从,帮助船家系紧了绳索,笑道:“老爷,您路上急不可耐,一直心心念念的江宁到了,怎么反倒不肯下船了。”姜建勋不以为忤,一路上相依为命逃回江南,早就让他和这个奴仆建立了深厚的情义。“哈哈,王大,近乡情更怯,岂是你这种粗汉能够理解的。”被叫做王大的仆从咧嘴一笑,说道:“老爷,咱们这就回宅子么”说起旧宅,姜建勋脸上的喜色不见了,转而变得有些悲戚。物是人非,自己的阖家老幼,不知道还有几人存活在世。当初自己抛却了家中泼天的富贵,执意要去北方做个九品不入流的小官,谁知道陕甘九边固原兵变,被乱兵裹挟历经了几个反王,最后稀里糊涂随李自成打进了北京城。再后来,城头变幻大王旗,吴三桂带着多尔衮,终于迈进了他们整个满族都垂涎三尺的神京。这些日子里,主仆二人如同浮萍一般,曾做过大明县丞,也当过闯军随军书记,竟然有幸活到了现在。想起自己一身韬略,这些年全然用在了跟一群兵痞斗智斗勇上了。金陵周遭的繁华景象,让姜建勋越走心情越好,北方遍地狼烟,处处都是活不下去的百姓。他们主仆二人满身的风尘,看上去就像是逃难而来的北人,刚进城不久,就有一个公人上前,拦住二人问道:“你们是北边逃来的吧”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