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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府早就下了明令,凡是逃难的北人,都要妥善安置。这个青衣红帽的衙役,见他们衣衫褴褛,想要将他们迎到衙门,安排进登册的商贾作坊做工。这些商人的作坊里,凡是北人做工,三成的工钱是由衙门发放的。姜建勋呵呵一笑,一张嘴就是一口地道的金陵话:“我们不是南逃北人,是回乡之人。”衙役也是土生土长的金陵人,一听他开口,就知道所言不虚。衙役皱着眉头,还以为他们是入城的乡下人,训斥道:“别到处乱跑,被头儿看见你们这幅穷酸模样,还以为我没有做好北人安置呢。”姜建勋和王大这些年什么恶毒的话没有听过,什么气都受过,哪里还会放在心里。主仆相视一笑,往自家的宅子走去。那种淡定从容的风度,让衙役一阵懵圈。小衙役握着手里的刀把,撇着嘴嘀咕道:“两个乞丐,走路还敢这么嚣张。”长干里,无数诗篇传颂的地方,在秦淮河和雨花台之间,是金陵最繁华的地带。衣衫褴褛的主仆二人,来到这个和他们的穿衣打扮格格不入的地方,王大语气略带兴奋,说道:“老爷,咱们到家了。”姜建勋嘴上嘲讽着王大,脚下却不自觉加快了脚步。终于,来到了自己的府邸前。只见门口甲胄森严,全是明晃晃的钢刀在手的魁梧军汉,望着他们怒斥道:“军机重地,闲杂人等,快快让开。”饶是姜建勋心如沉水,还是被这一幕弄迷糊了,自己的府前“姜府”的镶金匾额已经不在,换上了更大的一块“摄政府”。王大心怀不忿,高声嚷道:“烦请通报一声,就说这间宅子的主人回来了。”守门的亲卫陈小六一听,暗想当初这个院子,可是荒废日久,督帅看上了这里的风光秀丽,这才据为己有。如今若果是正主找了回来,依着督帅的性子,不可能强取豪夺的,不如我去通报一声老管家。侯玄演如今已经去了苏州,留下杨恕守院子,听了陈小六的话,提步走出来一看,眼前的两个人怎么看都不像是有这么大一个院子的人。杨恕疑道:“听人说,这处院子是你的祖产”姜建勋背着双手,笑道:“倒不是祖产,当初我赚了点钱财,看上了这处院子,花钱买了下来。”杨恕的眼中犹疑,王大在一旁说道:“我家老爷在陕甘为官,遇到了北边大乱,刚刚逃了回来。”杨恕不由得信了三分,这两个若是骗子的话,量他们也不敢到摄政府来撒野。但是这处院子已经不再是单纯的府邸,这里可是大明的军政中心。杨恕想了想,语气和善地说道:“不瞒你们说,我家少爷也就是越国公,回去苏州大婚了。我一时也做不了主,不如先给你们一笔钱财,等少爷回来,你们再来。”姜建勋眼色一亮,侯玄演的名字,即使在北方,也是如雷贯耳。没想到自己和他,还能有这么一段缘分,他如今身无分文,但是却不肯要杨恕的钱财,生怕被摄政府看轻了。“这位管家,既然是越国公征用,我本不应该继续坚持,但是这处院子里,有我的父母祠堂,忘妻故居,还请行个方便,让我安顿下来之后,前来搬迁。”杨恕说道:“你说的那些院子,一直封着没用,自然是可以的。至于院子的赔偿问题,还是等少爷回来,再谈吧。”离开了长干里,王大埋怨道:“老爷,他给咱们钱是应该的,您怎么给推辞掉了,我们的钱过江的时候,都给了那个黑心的船夫了。这下好了,我们要露宿街头了。”姜建勋大袖一挥,一脸的昂扬写意,迈着大步高声道:“我姜某人在金陵,虽说不上故旧遍地,也不至于露宿街头。站在长干里不到半个时辰,就有人认出我来,将我们请回家去好生招待,你信是不信”王大乜视着自家老爷,摇着脑袋长叹一声:“今夜难熬喽。”月上三更,主仆两个人缩在秦淮河畔的一处高楼墙角,瑟瑟发抖。残春料峭,寒意犹在,大明朝自从越国公摄政以来,已经废除了宵禁,夜里的街道上,稀稀疏疏的有几个行人。王大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乡间小曲,在那里自娱自乐地哼道:“穷人在十字街头,耍十把钢钩,钩不着亲人骨肉,富人在深山老林,抡刀枪棍棒打不散无义的宾朋。老爷,这一遭您可是算错啦。”姜建勋恼羞成怒,恨恨地道:“你个刁奴不知道去给老爷找点吃的,在这里哼哼唧唧,惹人生厌。”这时候楼上一个酒杯落下,冷酒兜头洒下,淋了傲娇的姜老爷一脸。姜建勋即使衣衫褴褛,仍然非常注意相貌整洁,是属于那种饭可以不吃,脸不能不洗的人。姜建勋站起身来,指着上面怒道:“何方狗贼,暗箭伤人”楼上是作乐的公子哥,楼下自然有他的一众小厮随从。听到姜建勋骂的可笑,都狞笑着上前,面色不善。王大摇了摇脑袋,突然福至心灵道:“老爷,你这下挨得好,挨得妙,咱们的酒菜来啦”说晚上前挥动着拳头,一拳一个,秋风扫落叶一般,将十几个家奴打翻在地。能在狼烟遍地的陕甘九边,屠杀一空的畿辅重地,全身而退。这对主仆,靠的并不是只有运气好。王大嘿嘿一笑,提起地上为首的汉子,转头对姜建勋说道:“老爷,您楼上请。”姜建勋迈着八字步,擦拭着额头的残酒,冷哼一声上楼而去。这里本是金陵首富吴济坤的公子吴守玉的外宅,只因为他的娘子好妒而且强势,所以吴守玉只好在这里养着自己的金丝雀儿。他早就听到下面的吵闹,浑不在意,争取着来之不易的时间,和自己的小情人做着快乐的事情。突然两个不速之客,提着自己的小厮,破门而入。吴守玉匆匆系好衣带,走出来刚想发火,晃着手指还没骂出来,突然问道:“莫非是我的姜伯父么”洁面洗净的姜建勋,优雅从容地饮酒,是不是下筷夹一口菜。吴守玉和他金屋藏娇的美人儿,陪着笑在一旁劝酒,下端坐着手拿整鸡,啃得满嘴是油的王大。“伯父这些年,一去杳无音信,到初多铎来到金陵,守备勋臣开城投降,伯父一家”姜建勋虽然早就料到如此,脸上稍微一动,随即恢复。“世事无常,兵荒马乱之下,生死都是命里注定。”啃着鸡的王大,突然觉得,嘴里的珍馐美味,也失去了很多的滋味。鼻子一酸,饮了一口美酒,苦涩入喉。吴守玉挑着他喜欢的事,开始说了起来,希望能淡化这个可怜的中年人的哀思。“幸亏后来咱们的越国公来了,国公爷和别的读书人不同,对咱们商人很是重视。”吴守玉越说越开心,将侯玄演的所作所为,一一说了出来。姜建勋问道:“我那宅子被他征用了,他的老管家说是让我等他回来。”他本想着吴守玉给他安排住所,谁知道吴守玉展颜说到:“如此正好,我马上就要去苏州,代我们吴家出席国公的大婚。伯父不妨随我一同前往,我给你引荐国公,必受重用。”第二百四十七章 北事不忍闻吴守玉先是带着姜建勋回家,见了自己的父亲吴济坤,故人相见老泪纵横,吴济坤当年跟着姜建勋,俨然小跟班一样的存在,哪里想到人生际遇竟会如此离奇。谈到五更天,吴济坤的话里,已经离不开侯玄演了。从他开始崛起,到大杀四方,还有为政举措的不拘一格。姜建勋早就累了,强忍着困意,听着老友父子二人,在那里吹捧一个占了他的宅子的人。转头一看,王大早就趴在桌上,呼呼大睡了。第二天一早,睡眼朦胧的姜建勋刚刚苏醒,推开窗鸟语花香。吴济坤知道老友的癖好,喜欢穿一身素白的长衫,必须是锦缎织就,白如雪花一般。他带着几个侍女,捧着价值千两银子的绸裳前来,让她们伺候姜建勋更衣。姜建勋摸着绸裳锦缎,叹道:“给我换一身普通衣衫来就行。”江湖路远,归来早已不是金陵少年,秦淮河景色依旧,楼上佳人也换了容颜。蹉跎岁月,更催人老啊。苏州城内外,喜气洋洋,越国公上次耽搁的大婚,终于要重启了。姑苏城外,车水马龙,太湖上都系起了红绸。侯府内更是人人披红带彩,到处都是忙碌的身影,除了新郎。侯玄演赤着脚,舒舒服服地坐在床头,捧着一本增广贤文读得津津有味,这简直就是古代的毒鸡汤合集。书中各种大道理,道尽了人间的不平,以及苦闷的人的无可奈何。大受启发的侯玄演,伸手摸了摸正伏在他身下,小嘴中不住吮啜,发出“唔唔”的可爱鼻音的大胸丫鬟,示意她自己马上就好了,让她做好准备。一阵舒爽过后,侯玄演放下手里的书籍,叹道:“古人说,书中自有颜如玉,诚不欺我。读完书后,真是神清气爽啊。”霁儿一呛之下,娇嫩的喉头连连抽搐,竟通通咽了下去。脸色潮红,鬓间香汗沾湿了头发,轻轻啐道:“呸。”侯玄演狞笑一声,将她拉起来,揽在怀里上下其手。世人都知道,明天是侯玄演大婚的日子,却不知晓,今天对于侯玄演来说,还有一件大事,让他高兴。洪一浊带人,在扬州和淮安之家,抄没了三个盐商。共计所得白银二百万两,黄金二十万两,正在运回苏州。两淮盐商几辈人的积攒,给自己做了嫁衣裳,这些钱真好用在松江水师的拨款上。一直以来,因为造价高昂,性能却差不多,大明的火器尤其是大炮,喜欢进购佛朗机人的。但是这样无异于把自己的军工,寄托在别人身上,是愚蠢而且危险的。松江水师那一排排的冒烟的工坊,给了侯玄演无穷的信心,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只要有了足以碾压的装备,北伐势必事半功倍。而且火器这东西,对于北方一座座重镇,都是致命的威胁和利器。这时候,外面一个亲兵,隔着门大声道:“大帅,金陵的吴守玉求见。”侯玄演顿了顿,心道我倒是真想见见这些商人,于是将怀里的美人儿放下,看着霁儿罗裳半解,面红耳赤,眼神迷乱。侯玄演顺手摸起一个茶杯,放在她向后翘起的颤巍巍的臀尖上,捏了一把调笑道:“回来茶水撒了,看我怎么整治你。”说完转身就走,来到堂前,只见吴守玉身边还站着一个中年男子,虽然略显疲态,但是气度不凡。两人见到侯玄演,一起行礼道:“拜见国公。”侯玄演颔首道:“你父亲可好”吴守玉受宠若惊,忙道:“家父一切都好,来时还嘱咐我,一定要给他带好。国公不在金陵这段时间,我们吴家已经决定,在龙潭挖一个港口出来,缓解松江府的商运。”侯玄演一听,喜上眉梢,说道:“老吴一向是有眼光有魄力的好同志,我早就看出你们吴家是爱国义商,这样吧,两淮盐商多半通敌,已经被我抄没了八家,留下的盐引,我分你们一杯羹。”吴守玉笑着谢过之后,说道:“国公,这位是金陵的姜建勋,国公的摄政府”吴守玉咬了咬牙,继续说道:“国公的摄政府,本来是他的宅院,这次逃回来之后,已然是无家可归。”侯玄演对待北逃的人,一向不错,不论是出于什么原因,敢于逃跑不做奴隶,就是好样的。因为人在北方,想要逃回来,绝对是九死一生的。“哈哈,当初我看上那处院子,还以为没有人住了。没想到正主回来了,那地方现在是摄政府,也不好搬了,这样吧,我陪你一个院子,你看怎么样”摄政府自己可以搬,这都是无所谓的事情,就怕满朝官员会激烈反对。姜建勋一看,名满天下的越国公,果然和传说中的一样年轻。长得倒也英俊不凡,就是肩膀一个高一个低,看上去像是个痞赖的性子,谁知道这么好说话。至于中原传的,侯玄演身长八尺,如小山一般,喜欢吃活人的说法,姜建勋一开始就不信。“国公为国为民,区区一个宅院理当献给国公,不过我的祖先牌位和忘妻灵牌,希望能有机会进到府内,搬出来供养。”侯玄演一听,赶紧说道:“这个自然应该,我现在就写一个凭证,派亲卫带你回去金陵,将此事办好。”北方的事情,侯玄演所知有限,既然这个姜建勋是从北方逃来的,而且还漂泊这么久,肯定是知道一些的。于是侯玄演拉着姜建勋,询问起来。姜建勋见越国公如此感兴趣,就将他所见所闻,从头到尾讲了一遍。姜建勋的经历,不可谓不曲折,简直就是一部绝地逃生的传奇话本。而且北方的各种酷政,百姓的悲惨遭遇,也让侯玄演气愤难当。满洲建奴迷信武力,所以他们的一系列圈地、投充、剃发、易服的带有侮辱性的政策,遇到一点小的抵抗,就要屠城泄愤,震慑其他百姓。长江以北,神州陆沉,胡儿狠戾骄狂,不忍卒闻第二百四十八章 洞房花烛侯玄演越聊越投机,将两个人留在了府上,用过了晚饭。离开侯府的时候,姜建勋迷迷糊糊的,如在云里雾里。吴守玉沾沾自喜,奉承道:“伯父,我说什么来着,就凭您的才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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