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哈旦脑子还算清醒,知道此时必须有自己在外面指挥,那一盘散沙的蒙古兵才能组织反击。刚才的剧烈运动,加上惊惧之下的冷汗,让他的身上粘湿达达的,冷风一吹冻得他缩了缩脖子。来到城外,只见漫山遍野的火炮开花,北伐军不发动进攻,却在黑夜里放炮打枪,箭矢、火铳和炮弹如同雨幕一般倾泻而来,在蒙古人和朝鲜人的营寨里肆意杀伤。朝鲜兵的鸟铳在抗倭的时候和抗清的时候,都曾给对手造成了巨大的麻烦,但是此刻却一无所用。最致命的是,可以指挥全军的统帅,此刻还在城中日女人。失去统帅的蒙古兵不愧是一盘散沙,发挥了他们在大草原上的优良传统,翻身跃上马背,朝着炮火稀疏的北方狼狈逃窜。蒙古各部的首领本就心怀不满,见状乐得保存实力,没有人制止手下的溃逃。城头的山东清兵守军,举着滚石檑木茫然无措,城下是他们的援兵,肯定是不能砸的。那么他们只能做一件事了,那就是趴在城墙上看热闹。城下的烟火绚丽不亚于任何一个烟花,但是清兵却看不出丝毫的美意。那一声声的炮响,就像是催命的信号。远处高岗上勒马伫立的李好贤,借着火光看到蒙古兵翻身上马,连忙指挥长枪兵和刀盾兵准备迎敌。谁知道他们不是向自己冲锋,而是调头往北跑了。李好贤一脸紧张,怒道:“别放走了朝鲜畜生”“将军,那是蒙古人,蒙古人逃了。”陈鹏杰大声喊道。“蒙古人二百年前他们就逃了,现在还敢回来。这次想逃没有这么容易了,追到漠北也要将他们赶尽杀绝。”李好贤冷声道。“将军,今夜还是先杀朝鲜人,拿下济南吧。国公那里还在等我们的捷报呢,蒙古全是骑兵,我们很难追上。”一听这话,李好贤这才松开了握紧的手掌,沉声道:“继续轰城下的朝鲜兵,等他们往城里逃的时候,我们的人再冲上去。人流混挤,他们就是想关城门,也关不上了。这些朝鲜兵就是我们最好的盾牌,我看城上的石头、金汁还敢不敢淋了。”金汁听上去好像跟闪闪发光象征财富的某种贵重金属有关,其实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实际上它是煮沸的粪便尿液,美名曰“金汁”,古代守城多用,不仅可烫杀敌人,且粪便肮脏,伤口多腐,难以医治。济南的守军在前段时间祭出这尊杀器,确实给火字营攻城造成了很大的麻烦。两万个朝鲜兵,嘴里叫着叽里咕噜的语言,拼了命的往城里挤。守城的清兵已经被踩成了肉饼,就算是王鳌永和阿哈旦一声令下,城门也关不上了。朝鲜兵不同于蒙古兵,他们没有战马,根本没法逃跑。想要逃只有死路一条,目前看来唯一的生路就是钻到济南城中,守住北伐军这一波的奇袭,等待着援军继续到来。可惜愿望是美好的,过程却很残酷,两万人同时挤向城门,没有丝毫的军纪可言,一个人被挤到就是一大片。身后的北伐军慢慢地靠近,无情地射杀眼前的仇寇。心中挤压的恨意,终于得到了最痛快地释放。济南的城墙算得上是一座坚城,当年燕王朱棣横扫北方,却在此处被铁铉坚守三个月。到最后实在没有办法,只好绕过济南,破东阿、汶上、邹县,直至沛县、徐州,向南直进,在灵璧大败政府军后,又突破淮河防线,最终攻占京师。若是没有这两万朝鲜兵拱门,李好贤也没有信心拿下重兵防守的济南。终于,幸存下来的朝鲜兵,在将无数的同伴挤下护城河之后,踩着同伴的尸体,钻进了城里。紧随他们身后的,就是一直屠杀他们的火字营。接下来的巷战进行了整整一夜,翌日一早,残存的清兵护着城中的清兵将领和官员,逃到了原德王府内。明英宗朱祁镇封次子朱见潾为德王。初建藩德州,但朱见潾以德州地方贫瘠、风沙过大为由,要求改建王府于济南。明英宗未准。后来他哥哥朱见深继位,终于同意德王建藩济南,将都指挥司衙署改建为德王府。朱见潾到济南,大兴土木,修建了壮丽宏大的德王府。相当于济南的一个小内城,清兵死死守住王府大门,与外面的北伐军对峙。王鳌永清点人数,发现济南高官只有山东巡抚方大猷不见了,其他人倒是逃得都挺快,在昨夜的混战中也都保住了小命。不一会,顺着王府的城墙往下看,只见北伐军押着一个人来到府门前,众人凝神一看,正是方大猷。方大猷双手被反绑,一人一脚强迫他跪在地上。北伐军削尖了两根木棍,上面各悬着一行大字:认贼作父已经让我同族蒙羞,屈膝投贼早完把你全家杀尽。两个小兵一人一根木棍,用力一插刺穿了血肉捅到方大猷肩头,血水呲的一下冒了出来。方大猷疼的呲牙咧嘴,偏偏双手反绑,一动也动不了,只剩下痛苦地哀嚎。王府内的汉奸头子王鳌永,看了之后竟然屹然不惧,他不是一般的汉奸,他已经把效忠大清当做了一件光荣的使命。王鳌永怒道:“射死他们。”“大人,他们躲在方大人身后,射死他们方大人也会被射杀的。”王鳌永骂道:“你眼瞎么射死方大人,才是对他的搭救。”小兵们不敢违逆,拔箭就射,但是谁也不肯射杀方大猷。箭矢软绵绵地飘了过去,被北伐军小兵轻飘飘地格挡开,捂着肚子大笑,还不忘了对着方大猷踹上几脚。阿哈旦脸上青筋暴起,一刀砍翻一个清兵,从他身上枪过弓箭。阿哈旦是满洲贵族,精通骑射,一箭先是射穿了方大猷的脑门,避免他被放血而死。第二箭直奔北伐军小兵,小兵大意之下,格挡不及,被射穿了脸颊,腮上血淋淋的一个洞。旁边的同伴慌忙扶着他连滚带爬逃了下去。这个时候,把控了全城的李好贤,率领大军来到王府门前。第二百三十四章 真正的“毒”计德王府内,残存的清兵人数不少,粗略估计得有个几万人。他们占据着王府,想的是拖到援兵赶到,里应外合将城内的北伐军歼灭,反败为胜。但是李好贤第一时间,派了几个小兵来拖住时间,自己却不急着攻打,而是先将济南各处要地掌握。如此一来,困在德王府的清兵彻底成了瓮中之鳖。好在此地正在修葺扩建,准备给抗明大英雄巴布海做齐王府,所以里面的石块多,守起来还算方便。李好贤捏着手掌,咯咯作响,眼中凶戾之色毫不遮掩,对身边的手下说道:“当年我跟随赵应元在青州举兵反清,就是被王鳌永这个老贼打散,全军覆没之下,才逃到了江南。今日必杀此贼,为当初的弟兄报仇雪恨。”“将军,他们被困在王府中,干脆一把火烧了算了。”李好贤举目四顾,德王府内有的是巨木,都是从各地运来兴建王府的。北方的冬天干燥异常,要是放火八成能够成功,但是这偌大的德王府就毁于一旦了。既然攻下了济南,城中的东西都被李好贤归为自己这边的了,烧起来有点不舍得。而且这不是清流关,此间是济南城内,一旦大火起势,难免殃及无辜的百姓。李好贤犹疑再三,还是决定先不放火,让手下将德王府团团围住。里面的清兵将他们不敢攻城,心下大定。不远处的大牢内,一个牢房内关着两个人,一个白发苍苍,一个精壮魁梧。两个人都被吊在半空,脚尖着地,手腕上的血肉都已经被磨开,将麻绳染得又湿又红。听到外面的惊天巨响,壮年汉子陡然睁开眼,说道:“莫不是我大哥打进城中,救我来了。白老头,你快听听,哈哈,我大哥来了我有救了,到时候我让他顺带捎上你。”被叫做白老头的,已经奄奄一息,还是强撑着一口气打击他道:“雷栋,你大哥不过是山中一霸,我们济南城高池深,是天下少有的大城,他怎么可能打得进来,真是痴心妄想。”小老头虽然被折磨得遍体鳞伤,说起济南还是一脸的骄傲,把雷栋气的怒道:“老东西,活该你被吊在这里受罪。”刘勇带着手下杀到牢中,他们浮来山称霸时,有几个弟兄被抓了关在济南大牢,等着上奏清廷之后斩首。大牢之内阴暗潮湿,腐臭难闻,狱卒早就跑的无影无踪了,刘勇踹开一道木门,大喝道:“我是浮来山刘勇,我的弟兄何在”雷栋一听,脸上欣喜万分,大叫道:“大哥,我在这里。”刘黑七一马当先,给刘勇开路来到这间牢房前,举刀劈开牢门,用火把一照。喜道:“这可不就是我雷栋哥哥。”说罢一刀斩断绳索,将他揽在怀里,叫道:“大哥,是雷栋。”刘勇低头一看,果然是他,忙问道:“其他人呢”“死了,那几个短命的被抓时就受了伤,没挨住。”雷栋说得漫不经心,但是语气中的萧索和恨意,谁都听得出来。刘勇也不是伤怀悲秋的人,声音低沉:“黑子,你背着雷栋,咱们出去报仇去。”雷栋一指吊着的白老头,说道:“把他也救出去吧,要不是他家里人偷偷买通狱卒,我也早就死了。”刘勇将刀握在手里,刀尖向下,抱拳道:“救我兄弟,如同救我,老丈受我一拜。”说完将他头顶的绳子也斩断,白老头眼色一亮,说道:“绣春刀”“老丈好眼力,此刀雁翎刀样式,刀姿舒展,刀身血槽整齐有力,刃口锋利,造型优美,我一刀下去,曾经劈碎了一个清狗的脑袋。不是别的,正是上等的绣春刀。”老头摇头道:“你这把质地一般,最多是个千户传下的,而且已经年久失修,保养不当,可能还不如一般的倭刀锋利。”刘勇大怒:“把这个老头扔在这里,我们走。”完全不记得刚才还感谢别人救命之恩呢。白老头突然用低沉的声音,说道:“金陵北上第一站,仪鸾銮舆栖霞山。”刘勇脸皮子狠狠地抽搐了几下,眼睛慢慢地眯了起来:“你是锦衣卫的暗探”白老头没想到他直接说了出来,不禁怒道:“这个时候,你应该佯装不知,然后再与我暗地里相认,你的父辈没有教你么”刘勇惨然一笑:“白老头,等你出去看一看,这天下已经没有锦衣卫了。”朝中锦衣卫指挥使是赵元华,但是和以前的锦衣卫却没有丝毫的关系,他们更多的是负责皇宫守御和火器的研制。以前的锦衣卫密探,因为京师的沦陷,几个指挥使全都音信全无,再也没有人知道密探的身份了。白老头名叫白均彦,是济南当地一个知名的老夫子,不管是名声还是声望都很高,却没有知道他隐藏的身份。当初锦衣卫还叫御用拱卫司的时候,曾有大批锦衣卫奉命分赴地方或者潜伏到文武大臣府中做特务,他们扮的只是最普通的小民甚至是奴仆,而且一扮就是一辈子,只要没有得到召回的命令,他们终其一生都不会重新穿上飞鱼袍,直到死也不会有人知道他们的真正身份。经过这么多年,当初那批人已经完全融入了地方,成为三教九流中的人物,而且一代代传了下来。王鳌永同样不知道白俊彦的真实身份,一直想让他归顺大清,来让士子们归心。“嘿嘿,王朝更迭,不过如是,再强的力量也可以灰飞烟灭,倒是人之常情。罢了,你我本是一类人,就借你个方便,逃出这个腐臭的牢房吧。”他到现在还以为刘勇等人是来劫狱的,毕竟他入狱的时候,正是满清不可一世横扫天下的时候。刘勇当然乐得拉一把这个旧日的同僚,亲自将他扶了起来,走出了牢房。一年的阴暗生活,让两个人有点不适应外面的明媚阳光,白老头眯着眼,慢慢地打量起济南的街道。只见道路上来回行走的,都是大明军服的士卒,正在到处抓人。“王师安定中原,莫不是在梦里得见”白老头呢喃道。“哈哈,忘了告诉你,我们弟兄已经投奔了北伐军,刚刚打下济南。”阳光刺在白俊彦的眼睑,久不见光的他老泪纵横脸颊,浑浊的泪水滚滚落下,刘勇见状还以为他是激动的落泪,心中感慨老一辈的锦衣卫真是心怀家国啊,于是说道:“老头,我送你回家,你可得摆上几桌,我们弟兄借你宝地庆贺团圆。”“可以,顺着前门大街走,路过德王府再拐弯就到了。”别人都是押送着抓到的清兵俘虏,或者汉奸家眷,唯独这群人背着两个人,显得极为显眼。李好贤在府前正好看见,叫住了刘勇,问道:“我们北伐军没有优待俘虏的先例,你这是搞得哪一出”刘勇笑着解释了一番,李好贤本来就是登州呼风唤雨的呼保义一样的人物,对他的行为从心底颇为赞赏,便说道:“我也饿了,去蹭你们一顿饭吃,老丈不会介意吧”“哈哈,将军赏脸,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兵荒马乱的,白家人紧闭大门,跟普通的百姓一样,紧张地张望着外面的一切。突然一阵敲门声传来,白府的门子从门缝往外看,是一群大头兵。吓得他赶紧开门,却看见自家老爷被人背了回来。小门子慌忙将包老头接了过去,一边冲房里大喊:“老爷回来啦”李好贤举目四顾,发现白府虽然不算很大,但是一看就知道是殷实人家。小院雅趣别致,这还是白老头长期坐牢,家里上下打点之后,搁着一般人家早就倾家荡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