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不远处一座三层的高楼,里面有三四个石桌,远远看去已经有一群人围着桌子饮酒,侯玄演便想绕道而行,秦禾在一旁说道:“公子,这便是洪承畴投江之处,后来时任常州知府的顾大人,重建常州之时特意在此修建了一个沿江楼阁。”侯玄演点了点头,转头说道:“那倒是得去看看。”这个亭子修建的颇为庄严,和江南情景有些不搭,亭前高悬的匾额上写着“恩节楼”三个大字。洪承畴为明朝大臣时,深受崇祯皇帝宠幸,他自己也得意洋洋,曾在厅堂内挂出这样一副对联:君恩深似海,臣节重如山。恩节楼三个字,足足的都是暗讽的意味。再看两旁,朱红色的圆柱上两行对联:一楼北风,当日几乎忘谷雨两朝将帅,他年何以别清明谷雨、清明都是二十四节气,倒过来就是气节,用一个忘字,其实存了斥洪没有气节的意思。一楼北风四个字,暗指北边的建奴南下,胡风南渡,让人把春时的谷雨当成了冬天,本是万物复苏的季节,因为鞑子南下,成了三九严寒。再看最后一句,更是可以把清明这个节气,换成两个朝代。洪承畴两朝都是大将,确实难以分辨是清是明。只此一副对联,便把洪亨九一生按在了耻辱柱上,足见文字的威力。文人杀人诛心,就凭一张嘴,一张纸,一杆笔啊。只此一副妇联,就将侯玄演的兴趣调动起来,回头说道:“进楼看看。”两个女伴和秦禾还有两个侍卫自然无不从命,他们六个人进楼之后,没有引起楼中人的注意,此地富豪之家极多,多半是都将他们看成了带妻妾出游的豪门了。一楼几张石桌上,都已经坐满了人,桌上摆好的饭菜还没有动著,看来是刚刚到来不久。顺着阶梯来到二楼,墙壁上到处都是龙飞凤舞的诗词,当中有一首被围裱起来,看来是出自名家。侯玄演凑近了一瞧,只见写着:落魄须眉在,招魂部曲稀。生还非众望,死战有谁归蹈险身谋拙,包羞心事违。江东父老见,一一问重围。全诗读罢一个战败将军,回到家乡,父老乡亲一围而上,询问战绩,让将军惭愧交加的形象跃然纸上。这笔迹侯玄演熟悉无比,正是朝中重臣张煌言的手书,没想到他也来过此地。侯玄演不禁对他刮目相看,能够直面失败,题诗自勉的人,确实值得钦佩。这时候旁边一桌上,传来争吵声,大概是在辩论明末为何会被鞑子趁虚而入,而大明军队为何不堪一击。一个青袍年轻人振言道:“将视兵为奴,兵视将为仇,纵使号称精锐的边关兵马,也不过是一群窝里横的能手,欺民虐良的行家,纵使有卢象升、孙传庭、曹云诏等名将,又能于世何补”年轻人说完抱拳遥祝道:“今上自苏州起事,金陵立军,甘与士卒同食同饮,厚待抚恤阵亡将士遗孤,爱兵如子,才有了后来的百战百胜。你难道没有听说过,今上乘马入北平,坐船下金陵,身上竟然穿着同一件破旧衣裳,是何等的圣明。”没有人注意到侯玄演脸色一红“你这是书生浅见,不足与高士共语,思宗崇祯帝不可谓不节俭,可是到头来还不是煤山自缢。要我说北伐之所以能功成,还要看今上重视发展火器,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有了巨炮开道,火铳射杀,才得以扼制贼酋铁骑,无往而不胜。”两人吵得耳红脖子粗,旁边的人不但不劝架,反而各执一词加入争辩。旁边的灵药掩嘴轻笑,低声问道:“公子以为他们谁说的对”“哈哈,要我说,之所以北伐能赢,就是因为咱们的圣明天子呐,杀尽了一群猪队友。”第五百一十一章 检阅水师吴淞江所今日热闹非凡,整个松江府的官员几乎全部到了,松江府知府揭重熙、松江水师提督范闲、松江府总兵傅鼎铨率领文武官员齐聚吴淞江所。远处一搜龙船的身影出现,岸边的人都翘着脚尖观望,等待着圣驾到来。松江府以其独特的地理位置,在海商兴起的时代顺势而上,从一个普通的江南小镇,变成了纳税大户。虽然有侯玄演的特意开发,这些官员也是功不可没,如今皇帝来了,正是露脸的时候,谁也不肯落后。龙船靠岸而停,阶梯状的锥形木板,就像是铺设好的台阶,从船上抛下摆正,早有侍卫两旁来道,簇拥着侯玄演伴皇妃下船。这种场面杨符锦有些紧张,努力地装出一副从容的样子,梗着脖子慢慢踱步,脸上微微红晕,掌心满是汗水。反观侯玄演早就是轻车熟路,大咧咧地走下甲板,环视一圈,张嘴骂道:“范闲,滚过来。”范闲滴溜溜小跑过来,单膝着地抱拳道:“叩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朕问你,今日既然是巡视水师,搞这么虚头虚脑的东西,又是彩带又是旌旗,怎么不见半艘战船的影子”范闲心中暗暗叫苦,哪里有战舰迎君的道理,倒是这番话可不敢跟陛下争辩,否则准要挨踢。这时候松江知府上前解围说道:“启奏陛下,此地港小吃水浅,不足让大船驶近,水师将士已经在金山港集结,等待陛下巡视。”侯玄演这才脸色稍缓,说道:“水师的第一原则,就是要务实,咱们起步比别人晚,想要奋起直追乃至超越领先,就要付出更多的辛勤。至于那一套繁文缛节,华而不实的东西,尽可以抛却。”松江官员齐声道:“臣等受教了。”范闲是自己的绝对心腹,嘉定遗民之一,自然可以打骂由心。但是松江知府揭重熙是个正统文官,当年和傅鼎铨一起起兵抗清,可歌可泣。这种人自尊心比较强,若是随意训斥,极有可能心怀忧愤,留下什么病根都是很有可能的。侯玄演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说道:“松江府的政绩有目共睹,全赖诸位爱卿用心,朕也不是赏罚不明的人,来年吏部调动,当优先拔擢此间好官、能官。”“谢陛下。”皇帝金口玉言,底下的人自然振奋无比,有了这句话将来的仕途不知道顺畅多少倍。等到侯玄演携皇妃登上马车,百官这才跟在身后,进入吴淞江所内部。侯玄演坐定之后,拍着杨符锦的手掌道:“锦儿不用紧张,绷着个脸做什么,来给朕笑一个。”杨符锦脸色羞赧,娇声道:“陛下,人家还是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伴驾呢,就怕给您丢脸,现在心还怦怦跳呢。”马车平稳的行使,不一会外面有人高声道:“陛下,金山港到了。”自有宫女掀开车帘,侯玄演带着皇妃下车,只见远处的海面上,停着一艘艘各式船只。江南各处造船厂,拿着详尽的图纸,日夜不停地做工,做成无数战船交付水师使用。在朝廷工部都水司、提举司、营作司各项政策全部倾斜,只要是水师伸手,要钱给钱、要人给人,果然养出了好大的阵仗。一眼望去,根本看不到边际,范闲面带得色,叉手道:“陛下,请登船检阅水师。”侯玄演眉开眼笑,晃着手指指着他笑道:“你啊,哈哈,不错,不错,走,爱妃,登船”登上一艘大福船之后,在港口中缓缓行驶,两侧全是战船。在每一艘战船的甲板上,水师将士昂首直立,目视着自己的皇帝。范闲对战船如数家珍,在一旁点头哈腰地介绍道:“陛下请看,这是尖底海船,适合远航,上装着喷筒、火铳、火箭和火炮,可以远战对轰也可以近战肉搏,是我们的主要战舰。外面覆盖着铁皮,是苏州匠师馆新研发的焦炭铸钢所产的上好钢铁,可以轻松抵御寻常炮弹。”侯玄演伸手遮阳,远眺之下,果然十分雄壮。随即想到什么,张嘴问道:“这种船我们有多少艘”“尖底海船分为大小两种,大船五百八十三艘,小船一千三百艘。”“嗯,不错。”两千搜主力战船,都是可以远航的战船,侯玄演心里就有了底气。范闲接着指着旁边的说道:“这是运兵船,本身不带炮管,不装载武器,纯属用来运送步兵登陆,四周覆盖的铁皮最厚,浮力也大,不过速度不算很快。我们松江水师现在有一百艘运兵船,每一艘可载将士千人。”一艘千人,一百艘就是十万,单单一个松江水师已经可以承载十万人的运兵任务,侯玄演喜上眉梢。这已经和郑和下西洋时候的大福船差不多的水平了,果然只要有了合适的土壤,汉人的智慧是完全碾压其他人种的。“既然是运兵船,也要考虑速度问题,让匠师馆想办法改变一下催动船行进的动力,不要只靠风帆和人力。”侯玄演想到了蒸汽船,随口说道。范闲可没有他的见识,疑惑道:“不用风帆和人力那还能用什么下官听说深海中有妖族,可以让巨鱼拉船”他还没说完,屁股上就挨了一脚,侯玄演恨铁不成钢地说道:“闭嘴你就把朕的话说给匠师馆听就行了,多一个字,少一个字,都砍你脑袋。”范闲摸着脖子,倒吸一口凉气,开始默默背诵起侯玄演刚才的话来。气的侯玄演不再睬他,继续随着福船观看两侧的战船。范闲背熟之后,马上进入自己的工作,继续解说道:“现在这艘是马快船,有八桅,长三十七丈,宽十五丈,主要用于运送战马、武器和粮食。最大的特点就是快,一般的炮弹都追不上,是运输用的好东西。”千帆争流,万众归心,望着松江水师的强盛,侯玄演豪情万丈。这只是朕的松江水师,还有实力差不多的福建水师,还有一个比松江水师还强大的登莱水师试看今日之寰海,竟是谁家之天下第五百一十二章 奇怪的酒楼松江水师如此雄壮,自然不可能养起来观赏,事实上他们已经在做很多的事情。保护商船、剿灭海盗、肃清走私是他们的日常,光是这些的创收已经和朝廷的支出差不了多少。很多时候财富是越积累越多的,一个穷光蛋拼了命的努力,也未必能赚到他朝思暮想的银子。但是一个富翁在家坐着,到处都是来钱的途径,国家也是这样。往日里大明穷的叮当响,到处摊派赋税也收起来多少银子,还全部都填了辽东的空缺,养出了吴三桂和关宁军这种玩意,倒打一耙反咬一口,彻底咬断了大明的喉咙。现在华朝国库充盈,银子却越花越多,仗越打越富。身为一个穿越者,就算什么技能都没有,至少侯玄演明白天下大势。顺势而为怎么可能不事半功倍,站在风口就算是一只猪也能起飞,更别提侯玄演握着的中原王朝,实际上非但不是一头猪,更一只暂时搁浅的巨龙,一阵轻风就足以让它再次腾飞,君临四海。翻阅着水师的账本,不由得侯玄演眉开眼笑,对身边的大臣们大加赞扬。松江府大小官员跟吃了蜂蜜一样,从里到外透着一股喜庆劲,估计过年都没今天欢实。欢欣鼓舞的官员纷纷表示,要继续兢兢业业,为国效力,为君分忧。范闲颠着腰,涎着脸凑上前,笑道:“陛下,龚三叔让我给您捎个信,说他在日本年迈多病,思乡之情越来越迫切,身子已经到了弥留之际。恳请陛下开恩,让他可以回到嘉定,为先皇和黄大人还有自家兄长扫墓守陵。”侯玄演称帝之后,追封自己的父亲侯峒曾为华烈帝;一起投江的弟弟侯玄洁为仁王;黄淳耀为英王;嘉定龚、沈、徐、张四大家族,皆封国公。当然,除了龚自方和侯玄演,这几个家族没有留下一个活口所封爵位,只有乡间清风、故园明月去继承了。底下的官员都艳羡得看着,范提督和皇上的关系如此亲近,才敢这样凑上去说话啊。没等他们羡慕完,就看到关系户范提督脚背被踩了一下狠得,蹲着身子疼的嗷嗷叫。侯玄演嘴一撇,全然不顾当初是自己一口一个三叔,把人连哄带骗外加威胁弄到日本去的,高声骂道:“放屁龚老三上次跟着德川家光一起来京,赖在金陵半个月不肯回去,是朕派出锦衣卫将他押到龙潭港一艘船赶回日本。当时那老小子手脚麻利,嘴巴嘚啵嘚啵十分能说,跟朕讲了半个时辰的大道理。这才几天,他就弥留之际了你帮朕给他带句话,不想留在日本也行,回来朕就把他派往满剌加,那里还缺一个总督呢。朕就不明白了,龚家一门忠烈,怎么到了他龚老三这里,让他当个总督封疆大吏还屡次推辞。你转告他说别太过分,逼急了朕,让他终身不许回华。”满剌加比日本还远,是真正的化外之地,距离金陵何止千山万水,范闲倒吸一口凉气,心里默默给龚三叔哀悼几声。不是侯玄演不想让他回来,实在是龚自方做的太出色了,日本在他手底下成了最大的商品倾销地和原料供应地还是集散地和中转站,还和华朝成了互为最惠国,连税都没有。即便如此,倭人也都念着他的好,甚至已经有倭人自发地给他立像了。这可是当初朱大典都没有的待遇,足见他在日本人心中的地位。检阅完松江水师,没有多做逗留,侯玄演的仪仗沿海而下,去到福州。福建在经历了郑芝龙盘踞的时代之后,迅速的崛起,几乎可以说是富商云集、税收最多的省份。闽人是天生的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