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杜曲花下头四句是:觅得花千树,携来酒一壶。懒归兼拟宿,未醉岂劳扶。这匾原不曾见过,况那时出京怕行李累赘,笨重行李一概未带,如今一桌一椅皆是来夔州新买,更不消说如此一匾,想来是来夔州后新挂的。宝璐想,如今他是将夔州当成醉宿好眠的世外桃源了怪道那日出京半丝留恋也无。如此想来,她原先不明内书房为何会失守,谢峤令它失守的原因何在,再看这里莫不是就是为了外放谢峤纵横官场多年,到底性格偏洒脱,正如老太太所说,离了京城也未必是祸,况且老太太也放心些。谢峤见她瞧得出神,笑问道:“你对我这儿这般好奇,不若天天过来让你瞧个够。”宝璐脸颊飞红,收回眼神道:“宝璐少见识,稍微见了新奇的物件便看的入神了。”谢峤收了笔扔在案上,让画作摊着干墨,道:“你看了什么得了新的体会,不若说来听听,也不必拘谨一如清谈般。”宝璐笑道:“大人抬举了,往日与大人来往的都是鸿儒大家,宝璐的一点小想法说出来也不过见笑于大人罢了。”谢峤道:“学问如菜肴既有山珍海味亦有清新小菜并无高低之分,倾谈交流是为开拓学识以免故步自封。”宝璐心道奇怪,谢峤这样的人,原先吴瑛姐姐应是与他很有话题才是,可为何吴瑛姐姐会说他并不喜欢她这样的呢宝璐忙摇摇头道:“我的这些清新小菜都算不上不现丑了罢。”谢峤见她这般自谦亦不勉强,他换了一支笔在画上落了款,道:“赖你相帮,这副千里江山图才能这么快完成。”宝璐自嘲道:“大人谬赞了,我不过是磨了个墨实在算不上出力。”又见他落款祝新皇生辰之词,心中奇怪,这谢峤果真是对高官厚禄一点眷恋都没了吗新皇生辰,即便他的字画再好,此般贺礼也未免敷衍了些。谢峤见她神色古怪,便道:“有话便说,我面前你无需拘谨。”宝璐咽了下口水,大着胆子道:“我并非有意探看,刚才一瞥眼才知原来大人这幅画是给圣上祝寿用的,大人是单单备了这么一副画,还是还有别的”说实话宝璐心中确实担心,新皇大寿谁人不挖空心思讨他喜欢,她也不是让谢峤多费心思,但中规中矩总要过得去,就这么一纸绢画,她实在怕新皇降罪,最后害老太太吃苦。“只这一幅画。”谢峤十分淡定道,见她脸色变了变,噙笑道:“你觉得太寒酸了。”宝璐不敢点头,只得含蓄道:“大人的字画是顶好的,但高山流水知音难寻,不知圣上有无这份雅兴,不若再添些珍宝以示重视。”谢峤失笑,知宝璐的心思,“他会喜欢的。”他说的笃定也无欲过多解释,随即唤人进来,吩咐干了便好生包装起来让专人送进京。宝璐想再拦一下也没机会,眼睁睁看着卷帘、晴照二人将画拿下去。谢峤见她忧心忡忡,心中大悦,直言:“你且安下心,他定会喜欢的。”宝璐又眼巴巴瞅了会,见谢峤笃定也不知该不该信他,心中也有些心烦意乱,原就因不得新皇的心被贬,如今何苦再惹他冷眼。宝璐抬头瞧了眼那匾“觅得花千树”,难道已将此地当做好眠之地才这般不经心她仔细想想,若能一直在外也未必是坏事,老太太亦是心宽,总比在京城那方天地斗得惨烈来的好。宝璐又想起前日的刺客,想想谢峤此番行为定有他的思量,他既有心在外少不得惹些新皇冷眼,也好让朝中那些对他欲除之而后快的政敌瞧瞧,他确实无心再回去,长此以往,那些人才会慢慢淡了防范他的心,他亦不用飞剑时时在身边。宝璐这么想着又放下心来,道:“大人自然是考虑周全的。”说罢,她又开始思索昨日他所说的“不怀好意”之事。原过来之时她已想的很明白,若猜中了便好生的同他说明白,若猜不中大不了被笑一场。但此刻宝璐到底脸皮薄,话都到嘴边了,一时却不知怎么说出来。谢峤见她神色古怪,一双眼瞟来瞟去就是不敢看他,心里早已明白,心中隐隐期待着她会如何反应。“心里有话”“嗯”谢峤循循善诱,双手支案,眼眸晶亮:“我说过与我一起无需顾虑许多。”“那个”宝璐口舌发干,她咽了咽口水,见谢峤一脸鼓励的神色,心一横伸头一刀缩头一刀不若干脆些,咬牙道:“大人”“爷,汪大人求见。”染碧在门外回话。“请汪大人稍等。”谢峤仍是看着宝璐,“你方才说什么”宝璐抿了抿嘴,此事三言两语说不清,仓促更恐徒添误会,不若另寻机会,便道:“没什么,汪大人求见定是有要事,大人正事要紧。”谢峤知此刻是难如愿了,不过他并不着急,“汪大人定是来商议送贺礼之事,他为人胆小,没有半日必不肯离去,你自己回去好生歇着,若迟了我便不来看你了。”宝璐点头如捣蒜,巴不得他不来,忙道:“大人忙公事要紧,忙公事要紧。”说罢,便做了个礼出去了。宝璐依旧从后院角门出来,一路做贼般奔回自己院。第170章 聊天啊聊天因着汪同知之故谢峤当日没再来,宝璐舒了一口气,安心睡了个好觉。第二日一起来,绿萝便欣喜道:“姑娘,那些药果然有效,今日肿淤完全消了,只剩一点伤痕了。”宝璐轻按了下额头道:“也不痛了。”正说着,染碧便过来了,道:“姑娘我来给你换药了。”宝璐道:“这些事本不用麻烦你。”染碧笑道:“姑娘说的什么话,我若不尽心,只怕爷会怪我哩求姑娘且安心些让我帮您换药吧。”宝璐见她都这么说了,纵使自己再不自在也只好由着她去了。换药毕,染碧笑意盈盈道:“爷吩咐我同姑娘说一声,他先去老太太那边请安,今日迟些再过来。”染碧这么一说,宝璐突然想起一事了。这两日受伤她都有些糊涂了,今日是去食肆的日子,但若谢峤接连要来可如何是好宝璐思及此不免有些慌乱。染碧换完药,做了个礼便出去了。宝璐抓住绿萝问:“今日是不是该去食肆了。”她确定着。绿萝点点头。“唉呀”宝璐烦恼的皱了眉,“这可如何是好,谢峤若只是早上来探便罢了,若是下午来,那可如何是好。”“要不使人跟范掌柜说一声,姑娘今日便不去了”“不行,今日虽不是预约之日,但孙大人订了一间,我们初初结交孙大人必不能失礼了。”绿萝一听也体会出不一般来,忙道:“姑娘,那该怎么办”宝璐抿了抿嘴,道:“咱们不能坐以待毙,谢峤过来是避不开了,我跟昨日一般先去见了他。倘若有个万一他还在老太太院,下午才过来”宝璐握着绿萝的手道:“你和翠芸便留在院中,你守在外间道我睡着了,翠芸便扮我躺在床上。”绿萝往日里便是怕谢峤的,如今让她与翠芸两人应对他,不免心头发颤,抖着嘴唇道:“姑娘姑娘我有些怕我看见谢大人都怕我怕露馅了坏了姑娘的事。”宝璐握住她的手道:“莫怕,如今大人心中有亏必不敢多扰,我迟些过去早点回来,一个时辰便好。”绿萝一想到那个场景便有些打颤,但除此以外也没别的办法了,咬咬牙道:“姑娘放心,我定不叫大人看出端倪来。”绿萝与翠芸虽应了,宝璐心中仍是七上八下的,心事重重的在屋里走了两圈,约摸着谢峤差不多回院了,赶紧使绿萝过去探探口风。绿萝忙不迭的过去,在后角门那里问谢峤院的丫环:“我正绣着杜鹃,不成想丝线没了,叫人买也要一会,不知姐姐这里有没有。”又打着眼色问:“爷回院了吗若没回院,姐姐方便给我些吗”后角门的丫环嗤笑了一声道:“多大点事,我替你讨点来便是,我这门也不要一直守着,别说是爷还没回来,便是回来了,走开这一会也不碍事。”说罢又去给绿萝取了丝线来。绿萝听了也忧心,谢峤还未回院,少不得还得来探。一早上绿萝、翠芸分别去借了丝线、花绷子以及路过搭讪,得到的结果皆是谢峤还未回院。眼看着就要到中午了,宝璐也急的不行,拉住绿萝、翠芸二人:“事到如今也不能光候着了,到了午后他再不来,咱们也只能依计行事。”绿萝、翠芸二人听了,心中也是忐忑,生恐误了宝璐的事,但也不好多话,只得面色沉重的端了饭来先伺候宝璐吃了。宝璐也无心吃,随意夹了几口,放下碗筷便要换衣出门去。换衣罢,便听院里丫环站在门口传话:“姑娘,爷来了。”宝璐瞅了眼天色,此刻也顾不得谢峤过来会惹多少风言,只道赶紧打发了他好出门去,便急忙回道:“快迎大人进来。”说罢,忙使绿萝二人去备茶水、果脯。谢峤一进门,便见宝璐端端正正的坐在塌上候着,绿萝、翠芸二人整整齐齐的站在旁边伺候着,塌上小几上已放了两杯茶正冒着热气,另有几样精致小碟盛着果脯之类,看着像是候他已久般。谢峤俊眉微挑,带着笑意问:“这般隆重,莫不迎我有事。”宝璐扫了一眼,上上下下齐齐整整的倒真有些不寻常,忙道:“因着大人的药,我这伤好的快,前两日带着伤怠慢大人了,今日听大人过来便让她们上些大人爱吃的。”谢峤挑了眉也不点破,照旧撩袍坐下,见宝璐坐在另一边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样心中暗笑,面上仍旧不露。“看你额间伤口好了许多。”宝璐忙道道:“多谢大人关心,如今已无大碍。”谢峤端了茶啜了一口道:“如此我便放心了。”又问:“午饭可吃了”宝璐点头:“吃了。”“这两日因着伤,我特地交代人烧的清淡些可吃的惯。”宝璐照旧点头:“大人费心了,秋日转燥,本就有些食欲不佳,清淡正好入口。”话说到此,灵机一动道:“春困秋乏,这段时日竟是有些贪睡。”说罢,捂着嘴微微的打了个哈欠,笑道:“此刻也有些睡意,万一待会说着睡着了,怕是要见笑与大人了。”宝璐暗想,正常人的逻辑,一般听到这里也就起身告辞让她好好歇息了,况且她还带着伤。谢峤端茶的手顿了一下,不着痕迹的瞥了宝璐一眼,心知她下午要去食肆,有意捉弄道:“刚吃过饭便要睡觉怕是要积食,我本来下午有事要出去一趟,如今倒是要先陪你聊聊天散散困。”宝璐一听捶足顿胸,真是多此一举,早知道便平平静静的聊两句,他便也走了。宝璐心烦意乱的端了茶盏便喝,真道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谢峤嘴角噙着笑,又啜了一口茶,好暇以整等待她的后招。“大人正事要紧,宝璐小小事不足以让大人挂心,我亦知吃完便睡不好,也准备吃口茶消了食再睡。”谢峤微微笑道:“不急,还没到时辰。”“大人约得是什么时辰”宝璐脱口而出,急切的引了谢峤侧目。“再过半个时辰罢。”谢峤当作不知,闲闲道。宝璐心中一算,再过半个时辰,她必也要出门了,不然菜品完不成,若是谢峤能按时出门,她后脚便跟着出倒也能赶得上,心中稍稍放下心来。谢峤看她神情,知她心中在盘算便道:“你这些日子在院里也闷坏了,后院有些菊花也开来,不若带你过去走走。”宝璐头摇的跟拨浪鼓一般,谢峤来她院她都是提心吊胆的,再往外去她还想不想活了,忙道:“我这一头的伤也不好出门,改日请老太太一块去方有趣。”谢峤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宝璐盘算着,半个时辰后谢峤要出门的,自己也不必十分担心,只管将时间消磨去,然后再小心出门便罢。宝璐如此想来,心情大松,对着谢峤未免也有几分放松之意,道:“这两日未到老太太那边请安,心中着实不安,入秋老太太惯有些燥肺,不知这几日有无咳嗽”“潘妈妈早早就炖了燕窝雪梨,老太太喝了几日倒不见咳嗽。”宝璐听了也放心,又问:“老太太这几日不见我,可有问起”谢峤微笑道:“问倒问起过一次,不过你也不必担心,你早使了绿萝去回了伤风感冒不好见人,老太太只道让你好生休养倒没说别的。”宝璐听了安下心来,如此便再无不妥之处了。宝璐有意让谢峤心情畅快的度过这半个时辰然后愉快的起身离开,遂选了些轻松愉快的话题,比如:茶色如何、果脯是否可口、秋日食疗养生之类的。谢峤也颇能和她聊上几句,一时间倒有些相谈甚欢之意。宝璐发现,若不带任何戒心以及有色眼镜去看谢峤,其实谢峤是个很好相处的人,任何话题他都能与你说上两句,便是有他不知的亦能耐心听你说,并无半分不耐之意,便是他擅长的亦不会炫耀渲染,半个时辰下来竟有一些如沐春风之感。宝璐察觉到之时脸上犹不自知的挂着笑,心中警铃大作,下一刻便敛下满面笑容,对着谢峤道:“大人该出门了,迟了恐误了时辰。”谢峤前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