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营看了一回,汪克凡见了他非常热情,陪着他参观恭义营的操练。可惜许秉中是个文官,对军旅中的东西一窍不通,却对新兵们糟糕的射术印象很深刻,反而更加担心。“老师,孟百户如果缺乏良弓,我倒可以借给他一些。”汪克凡突然提出一个慷慨的建议,让许秉中又惊又喜。“当真能借多少张”古代的复合弓制作工序很复杂,一张好弓需要两三年的时间才能制成,崇阳县中极为缺乏弓箭,要是能从恭义营这里补充一批,正可解燃眉之急。“二十张吧,我这里还要留一些。”良弓难得,但更难得的是优秀的射手,需要长期刻苦的训练。对于速成型的恭义营来说,弓箭只能当做临时性的过渡补充,并不是理想的远程武器,干脆分一些给孟宝,对水匪这一战正好用得上。恭义营的长枪阵已经初具威力,但是缺乏兵种配合,战术过于单一,如果碰上正规军肯定会吃亏,幸好水匪们也缺乏弓箭枪炮,只凭长枪阵就足以打败他们。“贤侄能以崇阳安危大局为重,果然胸襟坦荡,我代孟百户多谢了”许秉中正要拱手施礼,军营外却传来一阵急促的锣声。锣声示警,说明有紧急事件发生,两人的脸色都是一变,一起向外走去。随着锣声响彻崇阳县城,大街小巷都是一片惊慌失措,百姓们纷纷关门闭窗,又趴在门缝上向外紧张地张望,青壮土兵们茫然不知所措,像没头苍蝇般跑来跑去。“到底怎么回事”许秉中截住一名青壮头目质问。“不知道啊,听说水匪杀到城外了”那青壮头目神色慌张,楞了片刻才认出许秉中。“荒谬宋江的前军还在羊楼洞,城外怎么会有水匪”许秉中怒喝道:“快约束你部下的青壮,有敢于妄言扰乱民心者,一律严惩”汪克凡点起一队亲兵,和许秉中急匆匆来到县衙,刚到大门外,就碰上了一脸惶恐的陆传应。“请堂尊治罪,都怪卑职一时不察,惹出了这场麻烦”原来有两名水匪的探子混在百姓中,被把守城门的卫所兵抓获,送到县衙之后,陆传应不知如何处理,就派手下衙役寻找许秉中,不料衙役们以讹传讹,两名探子被传成了水匪大军,惊慌之下有人敲响了示警的铜锣,造成了城中的一场大乱。“糊涂”许秉中斥责道:“既然抓到水匪的探子,当然先要审问一番,然后关进监舍就是,怎会搞出这么大的乱子”“是,是,卑职这就去安排”陆传应连连点头,躬身施礼就要退下。“等等。”汪克凡叫住了他,又向许秉中一拱手:“学生以为,大令的处置不妥。”“为什么”许秉中一愣。“这两名探子只是普通的斥候,机密的军情不会知道,审也审不出什么”汪克凡刚说到一半,许秉中就不耐地挥挥手。“那就直接关起来,以后再说。”“关起来更为不妥。城中军民人心浮动,一日锣鼓三惊,必须以非常之法警示民众,以免横生变故”许秉中又是一愣,迟疑了片刻才问道:“贤侄以为,该如何处置这两名水匪的探子”汪克凡凛然道:“以学生之见,应将这两人斩首示众”两颗血淋淋的人头挂在县衙前,城中的各种谣言渐渐平息,人心重新安定下来。没想到汪克凡如此决断刚毅,崇阳文武重新审视恭义营,对这支秀才兵有了新的观感。也有些士绅对此很是不以为然,儒家历来以仁厚为本,汪克凡如此残忍好杀,已经悖离了君子之道。汪克凡没有理会这些非议之声,他不喜欢杀人,但必要的时候绝不会犹豫,也不想多做解释,只和恭义营官兵专心备战。v甘,,两夭后的清晨,水匪的斥候出现在崇阳西门外。正文 第二十七章 妇人未必不丈夫“呜”苍凉的牛角号陡然响起,划破了午后沉闷的天空,崇阳城墙上所有人都是一凛,不约而同向山口处看去。一面蓝色的大旗从山口中转了出来,旗后尘土飞扬,脚步纷沓,无数水匪汇成一股浑浊的奔流,沿着大道滚滚向前。几只惊起的飞鸟扑棱棱盘旋着,却找不到可以落脚的地方,只好振翅飞向远处。李自成自称水德王,大顺军的服色旗号都用蓝色,宋江假借大顺军的名义,所以也打着蓝色的战旗。崇阳城头上鸦雀无声,青壮们屏住呼吸死死盯着山口,眼看着黑压压的水匪越来越多,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紧张压抑的气氛。“都楞着干嘛谁再探着脑袋看热闹,小心老子砍了他”孟宝手中的马鞭上下挥舞,劈头盖脸抽打着发呆的青壮:“戳你娘的,还不快些干活让你看,让你看”青壮们这才反应过来,慌忙抬着砖石灰瓶等守城器械,一群群登上城头,紧紧握着手中的武器,在女墙后排成一道稀疏不齐的队伍。孟宝手下的卫所兵组成了军法队,怀抱大刀在城头上来回巡视,一名军法官大声宣讲着军令。“临阵后退者,斩不从军令者,斩喧哗妄语者,斩”汪克凡和县中的官员们站在城楼上,手扶垛口观看水匪的军容。大敌当前,陆传应的额头冷汗淋漓,许秉中神色还算镇定,两手却下意识地紧按着墙砖,手指的骨节处一阵阵发白。一面,两面,三面,越来越多的蓝旗出现在视野中,水匪们终于全部现身,大眼一看足有三四千人。他们没有统一的军服,大多穿着青黄土布短衣,有的甚至打着赤膊,远远看去就像秋天枯萎的草原,色彩斑驳而黯淡,铺满了一块巨大的田野。号角呜咽,旗帜挥舞,水匪们停止前进,缓缓聚拢在中军大纛周围。突然,水匪们齐齐大喊一声,一起举起手中的刀枪,在午后强烈的阳光下,闪出了一片耀眼的光芒城头上的青壮都是悚然变色,一名少年两脚发软,扑通一声坐在了地上。“拖下去,打他二十军棍”许秉中冷冷吩咐一声,眼睛却一直盯着城下。噼里啪啦的军棍响起,那少年不断哀嚎惨叫,却盖不住水匪一浪高过一浪的喧哗。水匪整队完毕后分成两股,以两千名战兵作为前队,再次向前逼近,直到离城墙千步之遥才停下,挥舞着兵器大呼小叫,不断向城墙上恐吓谩骂,几名骑兵更冲到护城河边,往来驰骋,气焰嚣张。在他们的掩护下,水匪后队两千人分散开来,有的砍伐树木,有的扎寨筑营,还在中军大纛旁竖起了一辆望用的简易巢车,查看崇阳城中的动静。城楼上,陆传应小心翼翼地探出身子,正好和几名水匪骑兵打个照面,城楼与护城河之间不过一箭之遥,连他们的鼻子眼睛都看得清清楚楚,狰狞的目光中杀气腾腾。活生生面对这些凶恶的水匪,他只觉得一阵气短腿软,连忙缩回了城垛后面,对汪克凡颤声说道:“贼人悍勇,还是不要出城交战的好,只须在城中坚守数日,敌军粮尽,自会退去。”“尹公放心,水匪们远来疲惫,趁他们立足未稳,恭义营正好出城冲杀一阵。”汪克凡指着水匪的中军将旗说道:“这股水匪只是宋江的前军,兵力有限却轻敌冒进,我军必可战而胜之”一阵南风吹过田野,水匪阵中的中军大纛迎风而动,上面一个“杜”字清晰可见。派出的斥候早已查明,宋江的大军和辎重部队还在三十里后,城下是水匪的先头部队,主将杜龙王,是十七家水寨中数得着的大头领。力分则弱,杜龙王过于自信,只派两千人担任警戒,是一个难得的战机。“贤侄可有十足的把握万一落败,不但损兵折将,还难免挫动城中士气”生死之战的关头,许秉中没了平日里的洒脱风度,患得患失间拿不定主意。汪克凡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他:“城中青壮丧胆,贼寇却士气正旺,一味死守反有城破的危险,必须出城迎战”冷兵器作战以肉搏为主,士气高低直接影响战斗的胜负,水匪轻敌冒进,同时也意味着士气高昂,杜龙王的兵锋直逼到护城河前,数千水匪一直叫嚣不停,都是为了恫吓崇阳城中的守军。如果是百战余生的精锐老兵,当然不会被这种虚张声势吓倒,但是城中的青壮都是临时拼凑而成,已经被吓破了胆子。这样子正中杜龙王的下怀,水匪可以从容筑营,打造各种攻城器械,等到宋江的大部队一到,利用兵力优势展开登城作战,一鼓作气攻破崇阳低矮的城墙。箭在弦上,不得不战传下军令之后,恭义营很快来到了西门前。崇阳的城门没有用来加强防守的瓮城,这几天在门洞后挖了一条七尺深的壕沟,壕沟后筑了一道街垒矮墙,当做城门失守后的第二道防线。八百新兵踏过壕沟,在门洞前列队,等待城门开启,身后的卫所兵撤掉了壕沟上的跳板,用刀车拒马封死了矮墙的缺口。利用牛忠孝调拨的弓箭火铳,汪克凡麾下装备了几十名弓箭手和火铳手,他们顺着马道登上城头,和孟宝手下的弓箭手汇合,面朝城外一字排开。弓箭手摘弓调弦,将箭羽小心抚平,取出扳指戴在拇指上;火铳手则给鸟铳填药装弹,点燃火绳,默默等待开火的命令。汪克凡接过一支鸟铳,向着许秉中点了点头,然后把鸟铳端在肩上,瞄准了一名正在城下耀武扬威的水匪骑兵“当”随着一记清脆的枪声,水匪骑兵一头栽下马去,战马受惊扬蹄狂奔,那水匪的右脚却卡在马镫中,拖出十几米才甩了下来,尸体一动不动,已经不成人形。枪声就是命令,城头上的火铳手和弓箭手一起射击,立刻又打倒另一名水匪骑兵,剩下几个侥幸没被击中,连忙拨转马头向后逃去。轰的一声,城头上爆发一阵欢呼喝彩,虽然只消灭了两名敌人,青壮们的胆气却是一壮,指着狼狈逃窜的水匪骑兵放声笑骂。孟宝一挥手,几个嗓门大的青壮站了出来,放声大骂城下的水匪,张口闭口不离下三路,句句问候杜龙王家中的女性,妙语连珠,狗血喷头,把刚才受的腌气全部奉还。水匪大呼小叫半晌,本来就有些口干舌燥,损失两名骑兵后,气势上又输了一筹,在城上城下这场骂战中,不由得落了下风。士气一泄,水匪的阵型隐隐有些松动。“开城门。”趁着水匪惊疑犹豫的间隙,汪克凡带着弓箭手、火铳手转身下城。守门士卒奋力推动绞盘,缓缓吊起千斤闸,移去顶门闩,推开了两扇高大厚实的铁包松木城门。城门开,战场现。与城楼上一览无余的视角不同,水匪大军此时看来更加密集,刀枪如林,人影层叠,大旗巢车巍然而立,号角阵鼓响彻云霄。见到崇阳城门打开,水匪阵中令旗挥舞,乱轰轰地调整着队形,有些悍勇的还向前蠢蠢欲动,想要冲上来抢夺城门。即将展开生死搏杀,新兵们默默无语,只把手中的长枪用力握紧,再握紧,表情动作都有些僵硬,正在这个时候,身后的矮墙上突然冒出了一群老幼妇孺,为首的正是汪克凡的母亲刘氏,傅诗华和洗翠站在她的身后,其他也都是横石里跟来的乡亲。“娘,你来做什么”汪克凡愕然发问,刘氏却没有理会他,朝着众军遥遥福了一福。“今日之战,有我无贼。若胜,以美酒献以诸君,若败,我等愿在此引颈就戮,血溅城头”沉默,沉默中却孕育着爆发。八百名新兵热血上冲,像突然苏醒的火山,一起挺起了胸膛,昂首面对父老相亲,昂昂然不能自已。汪克凡单手举起鸟铳,振臂高呼:“贼寇犯我崇阳,我等俱是湘楚子弟,今日必与贼决一死战,保家卫乡”“决一死战,保家卫乡”八百人齐声应和。“今日之战,有我无贼”“今日之战,有我无贼”新兵们一起发出怒吼,声震天际。军心可用。”恭义营,随我出城杀敌”汪克凡指着城外密密麻麻的水匪,慨然下令。正文 第二十八章 疾如风兮徐如林战鼓声声,旌旗猎猎,恭义营逐队出城,在护城河外列阵。田野上风起云聚,阳光被云层遮挡,天色突然阴暗下来,战旗扑啦啦迎风作响,将士的盔樱甲裾不停抖动。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