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隐隐猜到,刚才那次试探进攻中,清军伤亡三成而不退只是一个意外,如果再次出现这么大的战损比,清军肯定会崩溃。毕竟一百人伤亡三十人,看起来还能接受,而三千人伤亡九百人,就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昔日崇祯朝年间,官军遇民,勇不可当,遇贼则争相逃窜,其中见贼才逃者可称上勇,闻风而逃是为中勇,误信流言就炸营而逃为下勇。孙柏安是徐勇的手下,徐勇的部队虽然可算官军中的上上之勇,但在燧发枪的连续攒射下,又能坚持几轮呢南明时期有个奇怪的现象,昔日孱弱的官军投降满清后。战斗力就会成倍的增长,他们脑后拖着的小辫子仿佛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就像神龙教的教徒念了咒语,勇武大增。把南明官军打得落花流水,李成栋、金声桓、徐勇、李国英等人就是其中典型的代表。究其原因,主要还是一个心态士气的问题,对付这种狐假虎威的伪军,就要用最猛烈的手段进行无情打击,当他们遇到更加凶狠的敌人时,藏在骨子里的恐惧和懦弱就会重新唤醒。不用迂回,不用包抄,不用骚扰和牵制,就在正面对抗中凭实力把长沙绿营打败。从今以后,他们见了楚军就会望风而逃草桥桥头,炮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战场上突然变得很安静,但老兵们都知道。这是最后的蓄力过程,一场恶战马上就要爆发。炮击结束后,过了大约半柱香的时间,清军开始进攻。善战之将大多遵循一个基本的原则,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要用尽全力,把敌人彻底击溃。不给对方留下任何可趁之机,除了必要的后备队和督战队外,孙柏安把他的三千人马都用上了。两千绿营担任主攻,盾牌兵和刀斧兵在前,长枪兵居中,弓箭手和火铳兵拖后。排成几条松散的横队向前逼近,这主要是为了防备大炮和石砲,吉安营的营墙虽然被打出了好几个豁口,但谁知道后面还藏着什么。一千名天佑兵跟进掩护,除了一支人数众多的火枪部队外。他们的兵种设置和长沙绿营有些类似,鸟铳毕竟,如果被敌人近身就,还需要使用冷兵器的士兵保护。几十名游骑探马绕到侧面,观察楚军其他各营的动向。到现在为止,清军只有孙柏安这一支部队过河作战,楚军的游骑兵没有太多的侦查任务,所以反应非常迅速,立刻从几个方向冲上来拦截。“怎么回事这么多的骑兵”看到明军骑兵足有二百余骑,后续更是源源不断,耿仲明的心里充满了疑惑,按照斥候提供的情报,楚军骑兵应该都在北面一百多里外的衡山县,他们突然出现在这里,说明不是情报有误,就是对方的骑兵以及赶回来助战了,而无论是那种情况,对耿仲明都不是个好消息。现在不是反思原因的时候,他立刻叫长子耿继茂上前,命他率兵五千过河助战,不管孙柏安是胜是败,都不要理会,只要守住草桥退路和桥头的炮兵阵地就行:“告诉孙将军,只管放手进攻,本王会替他守住后阵。”和八旗精锐比起来,天佑兵和绿营的游骑兵要差了一两个档次,很快被成倍于已的楚军骑兵赶回了草桥桥头,楚军骑兵成功拦截了清军探马,完成这个任务后,无意挑战守卫炮兵阵地的清军步兵,又迅速后退,继续游弋在周围。耿继茂率领援兵过河之后,也停在草桥桥头,明清两军的主力部队都蓄势不发,仍然是孙柏安和吉安营之间在单打独斗。清军的探马虽然被赶了回来,多少也搞到了一些情报,汪克凡和其他几位将领的将旗都在后阵,吉安营这里只是一支孤军。这是个好消息,孙柏安心里的一块大石落地,大将军炮连续轰击过后,他的面前只有一座残破的营寨,楚军士兵的士气肯定也降到了冰点,只要发起一次猛烈的冲锋,胜利似乎唾手可得。“王鼎没有炮兵,火枪兵也被我们的大炮消灭了,立刻攻占营寨,以免敌人派兵增援”在他的催促下,清军士兵们加快了脚步,像一道道不断收拢的铁壁压向吉安营的营寨,渐渐的,他们接近了八十步的抬枪射程,孙柏安的表情变得严肃,心里有些不安。一切如常,战场上只有清军的战鼓在不断敲击,孙柏安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看来,明军的新式火铳都被大将军炮炸成了碎片“砰砰砰”枪声响亮,连成一片。抬枪抬枪,顾名思义,两个人抬着就走了,甚至还可以跑上一段,机动能力和普通的火枪差不太多,清军的大炮刚刚竖起炮口,明军的抬枪队就撤下了寨墙,等到炮击结束后,他们又重新回到阵地上,对清军打出了第一轮齐射。二两重的弹丸发出凄厉的呼啸,劈头盖脸射了过来,第一排的清军立刻变得稀疏了很多,但在军官的催促下,后排的清军立刻上前补位,前进的脚步也越来越快,几乎要超过战鼓的节奏。“这种火铳大伤天和,南蛮竟用来作战,真是丧心病狂”孙柏安在心里骂了一句。抬枪的铅子打到脸上,半张脸就不见了,打到身上,立刻就是一个巨大的血窟窿,就算绵甲和铁甲一起穿,也挡不住那巨大的铅子。看到同伴的惨状,士兵们要说不害怕,肯定是假的,幸亏进攻前的准备工作做的很细,士兵们的表现还算不错。石鼓山上,耿仲明心头火热。“这种火铳果然是利器”他派人给孙柏安传令,攻下吉安营的营寨后,一定要尽量搜集这种新式火铳,送到后方加以仿制。吉安营的营墙上,火枪队的队官急得来回直跑,不停催促手下的士兵:“快,快装弹快一些”他催的再急,装弹的速度也快不了多少,士兵们两人一组,把长长的抬枪斜架在地上,撕开超大的纸包火药,装进超长的枪管,然后用超长的通条压实火药,塞进去一颗像鹌鹑蛋似的超大铅子,用一根木棍顶住,然后挥动木榔头把它砸进枪膛深处,再重新转回来抬起超重的枪身整套动作下来,急脾气的抬枪队长已经走了一个来回。清军走得更快,他们趁着这个工夫,已经冲到了第一道外壕的边上。外壕深八尺,宽一丈二,里面既没有灌水,也没有安装倒刺竹枪一类的机关,朴实无华。但以它的宽度和深度,足以保证披甲的清军士兵无法一跃而过,跳入壕沟之后,也无法轻易登上陡立的沟墙简单一句话,这条外壕就是一个人为设置的减速带,为火枪队提供射击位置。对付这种浅壕,用不到太复杂的器械,清军打造了一些简易的过桥车,甚至直接抬着一丈多长的搭板就上来了。清军到了壕沟跟前,噼里啪啦跳进去二三十个人,把搭板飞桥搭上了对面的沟沿,转眼就在壕沟上形成了二十几条通道汪克斌手握上膛的燧发枪,单腿跪在壕沟里面,随时准备站起射击。这里距离清军很近,各种忙碌的噪音不停传入耳中,连清军说话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汪克斌的额头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恨不得立刻站起来,用手中燧发枪狠狠地射向清军。紧张汪克斌虽然不愿承认,但心里知道,自己的确是紧张了,一颗心几乎要跳出胸膛。这场战斗和采霞峰不同,清军的兵力明显占优势,现在又已经冲到了阵地前面,队官为什么还不下令开火呢偷眼看看两旁,吴老兵有些兴奋的模样,几年军旅生涯下来,他已经能从嗜血厮杀中感到一种特殊的快感,大牯牛的眼神却仍是那么平和,仿佛不是即将面对一场恶战,而是坐在自家的田头看风景,在他的另一侧,脸上还贴着膏药的朱华珪面无表情。正文 第一四三章 同伴“这家伙比我强不了多少,也是个新兵。”汪克斌终于找到了平衡,看朱华珪紧绷的嘴角,就知道他的心里同样很紧张。上次打架之后,汪克斌从汪克凡的嘴里知道了他的身份,当时虽然感到有些意外,但很快就抛到了脑后,大明如今朝不保夕,除非朱华珪能继承王爵,否则还不足以让汪克斌感到敬畏。但在心底深处,他对朱华珪有了一份隐隐的认同感,毕竟和天然呆的大牯牛比起来,朱华珪跟他更像一类人。就好像此时此刻,大牯牛与其说是镇定,还不如说是粗线条,没感觉,长官指到哪里,他就打到哪里,其他的事情根本没想太多。汪克斌对战场形势却有自己的判断,面对强敌险境,他感到浑身热血沸腾,兴奋得难以自制,手脚和身子却因为过于紧张,动作笨拙而僵硬,不由得在心里无声地大叫,快下命令开枪呀仿佛听到了他的呼喊,一面战旗突然从壕沟中笔直竖起,被风一吹扑啦啦地展开,上面画着两支上了刺刀的燧发枪,斜搭成一个十字形状的图案,正是火枪队的队旗。“全体都有,起立”随着军官的命令,面对沟墙半跪的第一排士兵闻声站起,后两排的士兵也持枪而立。“瞄准”噼里啪啦一阵响动,士兵们放平手里的燧发枪,密密麻麻的枪口探出沟沿,指向正在蜂拥冲过外壕的清军。“开火”军官下令之前,先吹了一声哨子。根据士兵们在历次战斗中提出的意见,战场上的声音往往很嘈杂,听不清军官的命令,所以在射击这种关键指令前,加上一声哨子做提醒,经过几次实战检验,其效果得到了官兵们的一致称赞。由于事先装好了弹药。火枪齐射的第一轮最为整齐,造成的杀伤效果也最大,外壕上铺就的二十几条通道成了活靶子,明军不用仔细瞄准。只要大方向没有偏差,就肯定能打中一个敌人。火枪队和葡萄牙兵配合,四百多支燧发枪织成了一道密集的火力网,清军正在蜂拥冲过壕沟,迎面却射来雨点般的铅子,立刻被打倒了一片,冲在最前面的两三排士兵几乎被清空了。剩下三五个侥幸没有中枪,孤零零地冲过飞桥,却发现身边的同伴全都消失了,连忙停下脚步。站在那里茫然无措,不知道该继续冲锋,还是转身逃跑“又是什么鬼东西”石鼓山上,耿仲明的眼睛里突然射出两道凶光,如同发现威胁的野兽。他的心里非常清楚,天佑兵号称火器天下第一,却无论如何打不出这种齐射效果,楚军的火力实在太密集了。看着楚军阵地上烟雾弥漫,枪口爆出的火光几乎连成一片,耿仲明的心里非常疑惑,他们难道不怕伤到自己吗火枪兵的身上都缠着长长的火绳。碰上一点火星就会引燃,怎么能排成这么密集的队列呢汪克斌狠狠扣动扳机,面前腾起了一团烟雾,他连忙瞪大眼睛,试图看看这轮排枪射击的战果,同伴们却已经转身后撤。给后排的士兵让出射击位置。在吴老兵的连声催促下,汪克斌看了最后一眼,才意犹未尽地收回目光,哈腰跑到壕沟的后壁坐下,开始重新装弹。“清膛。填药,装弹,压实”他不停默念着动作要领,唯恐漏下一个环节,惹出大麻烦。刚刚加入火枪队的时候,他就听王奕反复强调过,装弹的动作要领每个环节都不能马虎,比如洒在引药池外边的零星火药就得用手指小心抹净,曾经有个新兵忘了这一点,开枪后燃烧的火药四处迸射,引燃了身上的火药包,直接送了性命。心里越急,手下越慢,汪克凡动作不熟,比同伴们明显慢了一截,还没有完成装填,又轮到他上前射击,他一边跟着同伴往前走,一边用通条把铅子捅进枪膛压实,眼睛还盯着前面的战场。经过第一轮的三段式齐射,外壕两边多了一百来具清军的尸体,还有很多伤兵在挣扎哀嚎。“开火”又一声哨子响。汪克斌立刻扣动扳机,突然发现有个黑乎乎的东西向前飞了出去,坏了,把通条打出去了他心中无比焦急,退向后壁的时候,不停对身旁的同伴喊道:“通条,通条借我用一下”这样子无疑很丢人,但没有通条的话,只能退出战斗当观众,比现在更丢人。但是,大家都在忙着装弹,没人理他。“第二队,上前”同伴们再次上前,瞄准清军开火射击,汪克斌不知道该做什么,能做什么,只好端着他的空枪,跟着同伴一起向清军瞄准,然后收枪回到后排。别人都在奋勇杀敌,自己却成了一个滑稽的小丑,他的心里充满了懊悔如果能够重来的话,他绝不会再多看那一眼,绝不会再胡思乱想,而是认真完成一个士兵的任务,按照军规条例专心作战。“咱俩伙用吧。”大牯牛扔过来一根通条,友善地嘱咐道:“用完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