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琼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师父既然知道乌龙会要生变,为什么不让他们做好防范,反倒是一句话也不说,看着他们倒霉这怎么看,可也不像父母官的样子。”“我是上元的父母官,不是江宁的,我只要保证秦淮河这边不出事就够了,至于那边怎么样,我管他呢再说,这些大户人家蓄奴成风,动不动门下就养成百上千的仆人,这件事不解决,朝廷想要雇人干活也很麻烦。这帮人都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不给他们一点教训,又怎么愿意放弃蓄奴再说,凤记镖行的名号还不够想,这次的事情之后,我要让整个江宁的富商,都去凤记雇镖师”盘琼笑得越发灿烂,在闪电的照耀中,看起来如同一只小恶魔。“师父,大家都说你是活菩萨,如果让他们听到这句话,你说他们会当你什么”“佛也好魔也好,对我而言,只要能受香火,做什么都行。”范进拍拍盘琼的头,“你的人准备好了没有,叫他们跟上我,准备去杨家收货。”盘琼哼了一声,小声嘀咕着:“收货收人还差不多。要我说直接把人套上麻袋带到海上就好了,非要搞到现在这么麻烦矫情。”即使在这样的大雨里,做下人的也得不到休息。事实上,越是天气恶劣,仆人的工作就越多。从苫盖货物检查仓库,到抢修漏水的房屋,或是清理积水。可以说雨越大,他们的工作就越忙。与普通的大户人家相比,杨家的情况就更紧迫一点。除去以上的工作,另一项极要紧的事,便是存放绸缎。来自魏国公府的绸缎已经陆续送来,至少与暹罗贡使的交易,可以顺利完成。在生意接连受挫的大背景下,即便这笔生意可能已经没有赚头,但只是单纯做成这笔生意,也足以让一些下人看到希望。在赈灾的现场,也出现了杨家的车辆,不管食物还是药汤所值都极为有限,可以说是惠而不费之事,但是于外界而言,除了可以维系名声更重要的是,让人们觉得这个家族依旧还有希望,不是要败家的模样。下人们终究是要靠杨家吃饭,自家饭碗安全对大多数家奴而言,自然是好消息,但是对另一部分人来说,则未必如此。由于丝绸、布匹不停运来,杨家的奴仆要负责把货物运进仓库里,以油布苫盖,又要防范着雨水渗入。大多数男仆在这几日里并未得到休息的权力,从早到晚,忙得手足不停。杨宝财的丧事还没结束,要风光办一场丧事的宋氏,并没有多少时间放在仓库这边,连同扣儿在内,都被留在灵堂这里料理丧事上的各项情况。她反正也想开了,自己与范进的交易,就是要保证杨家闯过这一关。是以这笔丝绸交割全是靠范进的人情在维持,自己在或者不在,也没什么用,反倒是丧事这边更需要她这么个能做事的女人来主持大局。除了丧事,杨世达以及杨母那边,也是个需要人手的地方。这对母子的情形相差无几,都是瘫痪在床,胡言乱语。家中有仆人私下里传说是中了魇,甚至还有人要请法师来捉鬼。放在以往,这样的言论宋氏是要缝几个人的嘴来惩戒的,但是自从她做了范进的私人奴仆后,心态上也在不知不觉间发生着变化,原本硬如石头的心脏,这阵子也渐渐软了下来,总是下意识地想要手下留情。由于大雨,客人来的不多,与她风光大办的初衷有些出入。好在僧道尼姑的法事不会因为天气而受影响,各色法器制造出的巨大音浪透过院落,送到房间里。至少还是很热闹的。望着窗外的雨,宋氏如是想着。这该死的大雨,让家里显得冷清,有这些乐曲声,好歹不算太丢面子,一会可以多舍一些馒头给这些出家人,以犒赏他们的努力。身后杨世达嘴里又发出阵阵意义不明的嘟囔,由于这几天刘郎中不能来应诊,杨世达的病情有恶化趋势,大喊大叫的时候越来越多,喊的名字也不局限于胭脂,而是若干女人的名字。这里面有的名字宋氏知道,是那些欠了债被拉到家里做佣人抵债的女子,还有一些她也不清楚,大约就是外面的女人。宋氏的性子善妒,可此时看着丈夫那样子,于吃醋二字其实也谈不到,反倒是有着某种莫名地惆怅。乃至在某一时刻,她心里想的是:这个男人就这样躺一辈子也很好,如此便不能去祸害人,自己照顾他,也能落一个贤惠妻子的名声。而他到死也不会知道,自己的妻子做了其他人的奴仆,或许在某个时候,就会躺到主人枕边,就像他曾经对家中女仆做的一样。一阵臭气弥漫开,却是杨世达又溺在了床上。小厮们只好手忙脚乱的换衣服,扣儿在那里呵斥着他们手脚轻些。宋氏反倒是安抚着,不要对下人太苛,搞得几个小厮心内更为忐忑,一向辣手的二奶奶转了性,这未必是什么吉兆。“锣鼓锣鼓”床上的杨世达喊叫声越来越大,似乎是锣鼓两字。一个小厮道:“二爷是不是嫌外面动静太大了,吵了二爷休息”宋氏道:“那是法事,就得是这个动静,他听不听得惯,也只能忍着。再说这也不吵啊,都到这了,还能剩多大音,他平时可是和昆腔班子里厮混的,这点声音还听不得”杨世达似乎是有意与她做对,叫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急。宋氏心头一动,暗想着:他说的会不会是罗武不过这念头自不便宣诸于口,想了想问道:“罗头哪去了这几天我怎么好象都没看见他啊。”“回二奶奶的话,现在家里来了鸣凤镖行的人,护院们裁撤了一多半,罗头事情也少了,或许去忙别的事也不一定,我们也是没看见。”“哦,那就是了。你们谁看到他跟他说一声,让他得空来找我一趟,我有点话说给他。”宋氏心里清楚,这么一个得力的仆人,总归不是镖行伙计可以取代。而胭脂的事伤他太深,不能光期望于他不了解真相,这种事早晚会捅破窗户纸。与其等他自己查到什么,不如自己把他找来直说,再向他道歉,寻一个头面整齐的大丫头给他,希望能笼络住就是了。一道闪电划破天空,一声炸雷响起。伴随着雷声,一面匾额落在地上,随即便被双双赤足、草鞋从上面踩过去,在不停地踩踏之下,匾额四分五裂,碎了一地。而在那一块块残骸中,依稀可以辨别出上面的字迹:内织染局。正文卷 第四百四十三章 豪雨下一手促成此次恶虎出笼事件的罪魁也不曾想到,猛兽最先吞噬的并非猎物,而是开门人。杀声初起时,黄恩厚只当做是内织染局的打手与机户又起了冲突,并未引起重视,依旧按时到内堂燃香礼佛,直到黄继恩狼狈地撞开大门,他才意识到情形有变。内织染局也是有军兵驻守的,但是承平日久,士兵基本也没了安防意识。几个人来不及做出反应就都被放倒在地,随着大批仆役杀进来,士兵便被打乱了手脚。一部分人要打,另一部分人想着逃,还有人想着退守到内院去,乱成一团。就在此时织染局内的机工趁机打了出来,士兵被内外夹击,一下子被打乱了阵脚。这个时代军队最为擅长的阵型摆不出来,大家各自为战,个人的武艺高低以及人数的多少,就变得更为重要。内织染局的机户实际和奴隶也差不多。虽然从名义上他们与朝廷是雇佣与被雇佣关系,但实际上由于内织染局的帐目不对外,也没人能干涉这个部门的行事。机户们待遇如何,能不能拿到钱,又能拿到多少钱,全看主管太监的人品。而这一类人的品行又向来不怎么值得信赖。黄恩厚主事期间,在内织染局工作的工人,大多和董小五处境差不多。很多是被寻借口抓进衙门来做事的,属于犯人服役,他们的工作就是苦役的一部分。除了维持生存所需的食物以外,他们得不到任何报酬,而工作却从早到晚没有多少休息时间。怨言或是反抗,只会招来毒打,如果运气不好被打死,也无非是江里多一具浮尸。于黄恩厚而言,人命并不是大不了的事。乃至病人或是做不动的人,很多时候也是死的不明不白。一两个机工当然不是这些打手的对手,靠着这种高压手段,长时间以来,机工在黄家父子眼中,已经不能算做人,只能算是两脚的绵羊,不管怎么凌虐都不会有问题。直到黄恩厚来到外面才发现,不止人能吃羊,原来羊也是可以吃人的。作为金字塔的基座,在江宁城内工人的数量是最多的,虽然他们长期营养不良,身体素质欠佳。可是人数上的巨大差距,外加一死相拼的决心,依旧让他们成为战场上最可怕的一群对手。往日里最为凶狠的那些人,现在被围攻的最惨。即便是精通技击的好手,在愤怒的工人面前也没有太大便宜。他们可以打翻几个人,但是几十个人一起扑上来拼命时,这种武力起不到什么作用。或以拳头或以武器,甚至干脆牙咬这种最原始的方式也不在意。工人们用尽一切手段,发泄着自己的仇恨与怒火。院落内的积水,颜色越来越红。倒下的人越来越多,属于官军的抵抗在逐渐衰弱。“快去调兵”黄恩厚向着身边一名护卫高声吩咐着,内织染局所在距离六部并不远,这里遭到攻击,肯定会有人来救。那名护卫身手极为高明亦有着丰富的经验,并没试图从院落里逃脱,而是足尖点地,人如巨鸟般掠上屋顶。虽然瓦片湿滑,但是以多年勤修苦练的轻功为支撑,依旧可以保持移动速度。几个起落间,人已经渐渐去远,就在他长出一口气的当口,昏暗的雨幕中,一道水线在他眼前炸开来。一道道水柱爆起,如同石林尖刺,在他眼前快速绽放。那名侍卫下意识地向旁闪避,却只觉得一道凉风在面门吹过。他的规避动作并未因这道风有丝毫影响,依旧坚持着完成了规避,唯一的区别就是,这个动作只完成了一半。他的左半边身体依旧在移动,但是右半边身体一动未动。就在几个呼吸之后,这个护卫的身体就这么裂开,均匀地变成两部分,血雾漫天。而这个场面的制造者脚步不停,提着手中乌黑长刃向着黄恩厚所在方向疾掠而至,两名护卫飞身迎上,但只挡了一招,他们手上的兵器便折断了。接下来折断的是手臂,随后是腿,最后是头男子完全有能力一击致命,但他显然很享受这种杀戮的过程,有意在对方死前制造痛苦,更重要的是,给旁观者制造恐惧。即便是黄恩厚这种号称吃人不吐骨头的,此时脸色也在渐渐发白,在护卫的搀扶下后退着,咬牙道:“罗武”负责与罗武接触的男子此时顾不上许多,提了刀向他奔去,边跑边道:“罗武你什么意思我们家老爷帮了你,你反过来拿刀来砍我们吃里爬外忘恩负义你这个样子,还有没有良心啊”刀气纵横地面的雨水被刀气催发,如同一条条以水凝成的鞭子在挥舞,这名护卫的衣服炸开,身上鲜血淋漓。罗武的声音,透过雨水传过来。“你们也配和我谈良心么野兽你们是吃人的野兽你们给我刀,不是要我报仇,只是想要我杀人。既然你们想要看我杀人,我就杀给你们看好了一个内织染局的人够不够不够的话加上神帛堂也可以再不然就加上江宁的富户。所有吃人的野兽,都要死来啊,吃我啊就像吃掉胭脂,吃掉其他的可怜穷人一样来吃我啊看看是你们厉害,还是我厉害我不怕你们。”刀出如风。堪称吹毛利刃的宝刀,将一个个试图帮忙的敌手斩成两爿。罗武的武功远超出普通人想象,单打独斗,在场的人,没几个是他对手,就算抵挡一招半式也不是易事。挥刀的罗武仿佛不知疲倦的机器人,向着雨幕,向着人间,挥出一记记劈斩。他出生在山里,从小就没见过母亲,只跟着父亲打猎。他们打猎的目标:是人。所有经过山林的人,都是他们的猎物。设陷阱,用药箭,只要能打猎,什么都用。据父亲说他的母亲也是猎物之一,还是个官家小姐,直到他成年以后,才知道是什么意思,不过那时候父亲已经死了。死于父亲亲手埋的药箭。罗武的师父坚持认为那是山神对他滥杀无辜的报复,所以教育罗武要替父亲赎罪。他的师父是来山里除魔的,那个魔就是他的父亲。但是老天的脚步更快,所以和尚扑空了。罗武本以为自己也会死,但是没想到和尚说他天良未泯,不但不杀他,反倒把他收为弟子,带回去教授武功。在罗武的武艺有成后,和尚便让他去山里打猎,不许使用任何道具,只能用肉搏的方式。除了维生必须,不许主动捕猎小兽,只允许与吃人的野兽为敌。那片荒山里,有着足够多的危险动物,倒是不至于没事可做。他的武艺,就是在那种环境里练出来的,生死之间磨练出来的搏杀手段加上和尚的教导,他的本领应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