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斗嘴。薛素芳毫不掩饰对郑蝉的鄙视,冷哼道:“你见过什么啊八十抬笑话我告诉你当初江宁户部侍郎嫁女,嫁妆装了三条大船。三条大船知道么相爷嫁女,怕是得预备出一天时间专门过嫁妆,至于多少抬,到时候你自己慢慢数吧,数清楚了告诉我一声。你看什么好自己拿点吧,人家张大小姐不会往心里去的。”郑蝉当然不会蠢到真的伸手,只是被这种隆重仪式吓的心惊肉跳乃至开始为自己的命运担忧。过去虽然知道范进和张家的这种关系,但是缺乏直观认识,以为所谓宰相之女,也不过就是比普通人富贵一些,没什么大不了,自己好好伺候相公,也不怕她敢把自己怎么样。可是今天从嫁妆上她已经认识到两下的差距,就只比钱财一项,自己就被碾压的连灰都不剩。过去和几个女人斗,现在看来都太小家子气了,人家正房只要随手一挥,自己怕是立刻就得灰飞烟灭死无全尸。不行必须想个办法郑婵如是想着,目光透过窗纸,看向院落里另一间房舍,再那里自己布置的棋子不知几时才能发挥作用。同样震撼的还有金玉奴。她虽然搞不清楚范进和自己丈夫具体的关系,但是对方嫂子长嫂子短的,似乎和丈夫真有莫逆之交,对自己极是恭敬,又拨了几个丫鬟专门伺候着,她也就在衙门里暂时住下来。除了那几个丫鬟有些妖冶外加举止不像好人家的姑娘外,倒也没什么毛病。今天张家送礼,她也被丫鬟请出来看,受到的震撼比郑蝉更大。当初金二他们拦路抢劫,虽然生计不愁,但是也没见过大笔钱财。如此庞大的财富,也让她的心灵受到巨大震撼,乃至于生出面对庞然大物的恐惧与无力感。这些日子里,她刻意避开薛素芳,怕的就是被看出来她对薛五的恨意。在脑海里,也构思过的若干种复仇的方法,但是到具体实施时,就不敢真的行动。其终究是个被父亲刻意保护,在温室里成长起来的花朵,于胆量上其实不大,否则这些手段早就用在了对冯邦宁或者黄继恩身上。好不容易从地狱里爬出来,她并不想再回去。现在看着这些巨大财富,她的内心更是生出巨大的无力感。从小被父亲教育穷不与富斗,财不与势争的她,在看到这些财物之后,心里生出巨大的畏惧感,脑海里想的不是杀父之仇,而是自己这些日子的言行是否有破绽,万一被范进一家人看出来自己对他们怀有不满,又该怎么办这种人家,自己怎么惹得起那几个烟视媚行的丫鬟平素就喜欢说荤话,也不大怕她,这时似乎也被金银财宝打动了心,交谈肆无忌惮。“不行了不行了,这么多金银财宝,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些天做梦,怕是都梦到这个,这些天一准睡不好了。”“光做梦有什么用,还不如你晚上给老爷留门,要是能抬举个姨娘,这家里的财产不就有你一份。”“你这话才叫做梦老爷又不曾往这里来,我留门有什么用倒是咱家这娘子,她要是心眼活动点,咱几个也能分润几个,到时候她得雨露,咱也能分口汤喝,也省得这块田旱着。”“是啊,本来就不是个大姑娘了,家里那相公也是个没用的,要是跟了咱家老爷,吃香喝辣,那是何等的好日子再说她也是成过亲生过孩子的女人,这么久没有男人,我就不信她不想那事”“咱家老爷喊她做嫂子的,她又不是什么绝色,头脸齐整些,却也不过和郑厨娘相仿,就算她肯解扣子,老爷也未必肯屈就呢。”“好吃不过饺子,好玩不过嫂子。老爷嫂子长嫂子短的,说不定就是惦记着这事呢”几个女子你一句我一句,言语已经越发不堪。金玉奴听得面红耳赤,心头乱跳,将头埋在枕头里,用手堵这耳朵,却依旧阻止不了那些声音往耳朵里钻。她回忆着男主人对自己的态度,并没有什么轻佻或是挑斗的样子,确实是个正人君子。可是从冯邦宁那里遭遇的不幸,让她对于男人抱着一种畏惧心理,总担心如她们所说,真有那么一天。冯内相的侄子就可以对自己肆意妄为,张宰相的女婿要是对自己有非份之想,自己又靠什么抵挡刚刚爬出深渊的妇人,感觉自己随时又要跌落于此,紧张地蜷缩成一团,向天祈祷着:相公你在哪快来救我啊。“相公饶了我吧”衙门二堂花厅内,目光迷离面色如火的张舜卿不复天之骄女的气魄,向着身上的丈夫告饶呼痛。本来二堂设的罗汉榻是范进办公间歇午睡之用,此时则成了一偿相思债的战场。两人几个月没在一起,张舜卿早已是饱受相思折磨,眼下张居正又不在身边,自然也就任爱郎需索。甚至顾不上是白天,就在此重温了一回鸳梦。外面负责望风的阿古丽,被里面一声声娇吟也搞得面红耳赤双腿发软,心里念叨着:小姐倒是好眼光,找了个有用的相公。由于没带着丫鬟来,擦洗身子清理战场这些事,就只有范进亲力亲为。张舜卿已经习惯了丈夫的侍奉,从一开始的羞怯乃至有些感动,到现在已经是理所当然,瘫在哪里等丈夫伺候。“我走的时候,这张床也要带走。”张舜卿拉着范进撒娇。“为什么”“我和你在这里已经好过了,就不许再有其他女人在这床上和你好。薛五或是那个一看就是贱货的厨娘都不行”“卿卿其实这二堂是办公的地方,除了你,也没谁能随便来”“少骗我。你什么样子我还不知道,我不在你身边,肯定要拉着其他女人胡天胡地,反正不给她们名分就是,我也不管你在外头逢场作戏,但你是我的人,谁也不许夺去,我睡过的床,就是不许她们睡”“好好,一切都依你就是。”范进没办法,只好举手告饶。心内暗自嘀咕:等你走了我再弄张新的,一点也不为难。上次在杨家似乎看到一张很不错的,回头搬过来张舜卿露出一丝笑意:“这还差不多。那些女人啊,只能伺候你寻欢作乐,正事上都指望不上,还是得靠我帮你才行。回头相公跟那凌家来的人说一声,他送的那金佛,我大母很喜欢,大母欢喜爹爹就欢喜。再说凌洋山与爹爹有同榜之谊,他对退思又有栽培之情,所求之事,爹爹准了就是。相公当初是受过凌云翼栽培,这个人情我们是要认的,可他家要是因此就以恩主自居,早晚有他的好看这回报答了他的恩情,大家以后就是朋友,谁也不欠谁的。要说到栽培,他那点手段也上不了台面,爹爹的栽培,才是真正的恩典。”她说这话,用手指向了罗汉榻旁边的公案,张居正的工作日志就放在那里。与金银财宝比,这几本工作手册才是最宝贵的财富,从某种意义上说,可以算作万金不换。毕竟凌云翼当初是把范进当成个优秀的地方官培养,教授的是牧民一方的本领。而这份手册则是如何管理一个国家的心得经验,两者在高度和技巧上,都存在巨大差别,对于范进的期待值,更是相差一天一地。即使张居正如何要求女儿保密,这个秘密实际也是守不住的。在方才的交颈颉颃中,张舜卿已经透露了张居正的谋算,虽然对于自己这个没入翰林院的人如何入阁充满疑问,但是这个消息也足以令范进兴奋莫名,乃至耕耘时格外卖力,为了让丈夫满意开始修炼易筋经的张舜卿照样抵挡不住。“我知道娘子是我的好内助,也知道泰山对我的栽培之恩,他日必不相负。”“嗯,相公当初肯为了我闯天花庄,又肯为了我,娶一个得了天花的女子,我就知道相公不会负我。只是相公不负的人,未免太多了一些,我不答应你的心里永远只许放我一个,其他人最多时陪你在这里滚上一滚,不许走进你的心里去。”她这时已经在范进伺候下穿好了衣服,但是人懒洋洋地靠在范进怀里懒得动,“不许在这里待太久,赶紧着到京里成婚,我们两人就可以光明正大在一起,那些狐狸精也就没机会勾你的魂魄。”“此事我求之不得不过官身不由自主,总要在上元干出番成绩来才能动。泰山还要把上元做成典范,我如果干不出点样子来,又怎么好动作”“小小上元弹丸之地,有什么难的大母赏下来那些礼物,就是给相公大展拳脚所用的本钱,有爹爹的支持,再有这许多金银,什么事做不成相公把你的公事拿来,妾身帮你看看,这上元有什么难办之事。那些贱货就只会误你的事,能帮你处理公务的,也只有妾身一人。也让相公看看,女宰相是什么手段”正文卷 第四百七十一章 冬至上彤云密布,寒风呼啸,山河大地银装素裹。万历五年的深冬与去岁一样,一场大风雪如期而至,彻骨的严寒冲破了由木板、窗纸组成的单薄防线,在东南大地肆意逞威,让膏腴之地万千生民靠颤抖或是对满天神佛的祈祷来对抗严寒。小路上,一支小规模地队伍在艰难地跋涉。一场雪刚刚结束,另一场雪正在酝酿之中。被冰雪覆盖的乡间土路,行动起来分外艰难。被踩碎的冰雪,让道路变得泥泞不堪,而完好的路面又被一层冰板覆盖,走在上面时刻都有滑倒的危险。这支队伍人数不足百人,男女老弱兼而有之,构成很复杂。十几个青壮年拿着锄头棍棒走在最前面,充当探路者,一些中年男性则走在最后方,夹杂在中间的基本都是老弱妇孺,孩子的哭声顺着风飘荡,撕心裂肺。一个身材单薄的书生,也在队伍中间艰难地蹒跚着。在他身边,是几个妇人。这些妇女并不在意男女之防,反倒是主动搀扶着他,以免书生摔倒。他不是队伍里唯一一个读书人,在这支不足百人的队伍里,大约有五六个读书人,他们头上的方巾大多破旧发烂,身上的袍子也多打着补丁,一看可知生计都十分窘迫。队伍的首领,是一个五十开外的老者,他的眉目与那年轻书生有几分相似,身上的衣服证明,他也是个读书人。在这种路面上行走,对于老人来说也是个挑战,走的十分艰难,除此之外,他还要照应其他人,避免有人掉队,提醒人们搀扶起摔倒的乡亲。携带的口粮已经所剩不多,剩余的粮食主要还要供应队伍里的青壮年。饥饿与寒冷交替而至,袭击着队伍里的大多数成员,让人们的行动越发缓慢。老人焦急地催促着大家加快速度,但是这些百姓不是军人,以乡情组成的队伍,约束力也很一般,行动速度实在快不到哪里去。老人望着天空,再看看四周环境,面上满是愁容,:“走快些我们现在太慢了。如果再来一场雪,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能挺住”这支队伍一路行来,已经减员超过三分之一。这年月即便是部队在这种规模的减员下,多半也要溃散逃亡。他们之所以能维持,无非是因为死亡的威胁。跑回去也是死,只能硬着头皮向前走。如果掉队的话,跟死也差不多。一个满脸泥污头上梳着朝天辫额小女孩,瞪着两只乌溜溜地大眼睛看着老人道:“沈爷爷,到了上元就有吃的么”“有一定有。”老人呼出一口白气,斩钉截铁说道。虽然是整支队伍的头领,其实老人也没有什么优待,他跟其他人一样饥饿。加上自身的身体素质不算多好,只是靠一口气强撑着才没倒下,说话也没什么底气,但是在这时刻,他的精神变得极为亢奋,向众人高声吆喝着:“乡亲们加把劲咱们只要到了上元,就都有好日子了。沿途的官府不肯给我们饭吃,不肯收留我们,但是上元一定肯只要有上元户籍,官府就会每月发米给我们吃,还会给我们木炭柴薪,也有工作给我们做,保证大家可以活下去。上元县令白面包公范青天,是当今江陵相公门婿,就算是巡抚老爷见了他也要客气三分,到了上元,咱们可以活下去,可以申冤,可以为我们的亲人报仇大家坚持住,一定要活着到上元”对于这支队伍来说,他们的追求并不多,只要活着到上元,在上元可以有尊严地活下去,就已经心满意足。虽然他们一辈子不曾到过上元,不知道那里是什么样子,但是老人既然是读书人,就不会骗他们。这些人也就愿意相信读书人的说辞,按他们的指示前行。再者说来,自身面临的处境,已经到了不跑就要死掉的危险局面,哪怕上元的希望很渺茫,也只有舍死一拼这一条路可以走。男女的防范在这一时刻失去了作用,人们不再考虑性别,只以不摔倒,不受伤,加快速度为目的互相扶着向前移动,希望在下一场大风雪到来之前,奔向传说中的天堂。一只鹰在空中掠过,于这样的恶劣天气下,空中鸟雀无踪,一只鹰就显得很突兀。那梳辫子的小女孩指着天上,扯着母亲的胳膊道:“娘看那里。”妇人顺着女儿的手看过去,身上莫名打了个寒颤。乡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