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爱已经下马步战了。随着死尸越来越多,加上伤员没有及时处理,遍地都是尸体或者伤兵,马的奔跑变得越来越难。加上明军有意识针对坐骑打击,辛爱已经换了三匹马,面临无马可换的地步,干脆跳了下来。身边护卫已经不是自己的血盟兄弟。那三名与他喝过血酒,约定生死与共的血盟亲卫,已经被战场吞噬。几名明显是所谓武林高手的人,曾经发动了一次针对辛爱的斩首攻击,如果不是那三名血盟卫以命换命为辛爱争取时间,他在那次袭击里可能已经死了。虽然明军斩首行动失败后,就没有高手投入进来,并不代表辛爱就是安全的。战场越来越混乱,不时有残兵败将加入,让主官对于战场的控制力严重削弱,已经没办法保证自己的安全。两方面都已经杀起了性,恐惧、怯懦都被鲜血和死亡冲淡,大家意识到这就是个斗兽场,咬死对手就能活下去,否则就是死路一条。一些人顺着山路逃亡了,下场现在还说不好,剩下的都是死战到底的。辛爱在退,忽然路边一名本应是尸体的明军猛地跃起,挥着手中钢刀看向辛爱,辛爱招架不及拼命闪避,重伤之下的士兵刀没有了准头,本应斩首的一刀砍在了辛爱身上,刀与铁甲之间撞出几枚火星,钢刀生生断折。不等士兵再出刀,亲兵的长刀已经斩下去。那名士兵死前还拼命拉住了辛爱的腿,大喊道:“二百两二百两”疯子辛爱虽然没受伤,但是被巨大的力道撞击,五脏都像是挪了位,头晕得更加厉害。他需要休息,需要马奶酒,需要佛爷赐福。他需要援兵一切如计划,自己担任了诱饵,二线捕手担任了第二道诱饵,可是担任夹子的八千大军,却迟迟没能完成任务,明军依旧源源不断的赶来,而且是作为追兵,不是败兵。扯力克这个废物,以八千人的庞大军势,还不能解决敌人,到底干什么吃的就在他放眼四顾,寻找着哪里可以作为一处临时的休息地点时,距离他二十步开外的地方,几道危险的目光注意到了他。一个人低声道:“秀才。这个看着是个大个的,敢不敢干他一下”“嗯,带了十几个护兵,至少是个头人。可我们只剩六个人了。”“草,我问你敢不敢,没问你几个人。你想回去当郡马就当我没问,其他人敢不敢”“箫长策,我x你先人这个人是我的了”于此同时,草木掩映之中,一张小巧的弩弓探出来,对准了不远处,正享受着薛五按摩的范进。持弩者并不知道自己瞄准的是谁,只是凭借本能感觉,能带漂亮女人上战场的,一定是明朝的大官。自己三个兄弟都已经死了,自己很快也要死了,那就拉上一个大官垫背,足够了喊杀声起“扯力克汗,咱们还是撤吧”大帐内,八名千夫长几乎同声高呼,帐篷内充满回声。作为这一局收官者的扯力克,表现出与他外表极不相称得冷静与从容。摇头道:“大汗还等着我们去营救,怎么能撤如果现在撤兵,人们会说是我扯力克谋杀了自己的兄长。你们是想要我承担这个罪名,受长生天的诅咒”他与父亲不同,坚持最传统的萨满信仰,而并未皈依黄教门下。“扯力克汗当然不会陷害自己的兄长,而是我们的敌人太强大,如果再不撤退,不光救不出大汗,就连我们自己的儿郎也要葬送进去。我们面对的明军至少有一万人”一名刚刚从前线退下来的千夫长高声道。他是辛爱身边五名千夫长之一,算是辛爱心腹,说话也就格外有分量。“我看到了很多旗帜,也看到了很多穿着盔甲的大明大官,我敢打赌,战场上至少有两个总兵甚至是三个。三个总兵啊我们的人太少了,不可能打赢他们。”“不可能打赢,也要救出大汗”扯力克阴沉着脸道:“马群不能失去自己的头马,草原也不能失去自己的大汗。萨力克、列苏巴,你们两个带着自己的千人队去冲一冲,只要能冲开一条线就立刻给我送消息,我会带其他部队压上去。不管怎么样,都要救出大汗,否则我们就全部死在这里”“遵令”两个分别隶属于扯力克自己以及叔父老把都的千夫长领令而出,其他几个千夫长则满面焦急地看着扯力克,对于他的坚持颇为不满,却又不敢说出来。扯力克很清楚,这两个千夫长肯定冲不开明军的防线,之后自己就该考虑撤退了。从自己请令担任诱饵的一刻,自己就在等这个机会。兄长的身体不会支撑太久,如果他娶了三娘子,就会死得更快。扯力克原本支持辛爱,就是想要由他压服所有的反对者,自己顺利接任汗位。可是如今既然出了范进这个变数,自己的计划也得改变。兄长的想法太过传统,部落在他手上注定会走向衰弱。狼群不需要一个老迈昏庸的狼王,自己必须挺身而出,一切为了部落他知道眼下的情形对自己不利,但是如果拼了命,还是能把辛爱救出来,自己也确实在拼命。只不过拼命的方式有很多,自己选择了一条最能保住部落元气的路,即便是辛爱的心腹,不会认为自己的行为有什么错误,至于没能营救成功,这就是长生天的意志,不是人力范畴了。两名千夫长的回营速度比预想中快得多,就在扯力克还想着该如何接收辛爱的一切,又该如何处理与大明关系时,两名千夫长就撤了回来。这么短的时间,态度上未免太过敷衍,让扯力克之前一直维系的形象大受影响。他皱起眉头,正准备出声斥责,两个千夫长已经抢先开口道:“扯力克汗那些大明官兵都在喊大汗死了还挑出了大汗的金盔”山谷之中。范进望着眼前的人头,也是一脸的无可奈何,有些迟疑地看着身旁的三娘子道:“这真是辛爱不会看错了吧”“他的模样我不会认错。”三娘子得意地说着。“这么个大汗,就被他们几个给弄死了我折了七名好手没能取下他的人头,倒是让他们给做成了”范进看着眼前的四个人,萧长策、薛文龙、外加两名边军士兵。有两名同伴在战斗中阵亡,这四个人也浑身是伤,其中薛文龙的左臂伤得极重,到底能否保住还在两可之间。可是比起眼前这颗人头的价值,这点伤亡又确实算不了什么。最早他们只当是猎杀了一个大贵人。但是当三娘子看到人头之后,就认定这是辛爱。由于尸体已经不好找,想要找信物并不容易,只能把人头上的金盔交给士兵拿到外面去。山谷里的蒙古兵本来就是各自为战,是否出示人头的意义不大。薛素芳回想着方才射向范进的那支弩箭,心有余悸。如果不是梅如玉及时出手,范进说不定也要遭殃。她说道:“战场现在已经打乱了,彼此谁也找不到谁,主将被斩也很寻常。方才你不也差点”“我那不是差点,是差远了。”范进毫不在意地笑道:“有这么多高手在我身边,哪那么容易被人砍死。蒙古人眼下越大越少,标营来的越来越多,这仗应该是咱们赢了。”三娘子在高处看着四下的死尸,其中明军的尸体明显比蒙古兵为多,可是考虑到士兵总量以及人口等因素,她也必须承认范进说的没错,这一仗确实还是大明赢了。辛爱的精锐亲卫死伤惨重,自己又被砍头,他的人怕是压不住场子,草原上的格局又要发生变化了。对于整个土默特而言,这当然是个悲剧。可是对于三娘子个人而言,这却是一个好到不能再好的消息。在部落与个人之间,她甚至不用考虑,就选择了后者。朝着范进甜甜一笑,柔声道:“是啊,我们赢了仗打完了,该是坐下来讲道理的时候了,这是你最擅长的事,对面的人有难了。”正文卷 第五百八十九章 谈判讲和必须讲和得知辛爱死讯的扯力克第一时间,就坚定了这个念头。问题不在于辛爱是否真的死了,而在于他必须是真的死了。从他的金盔被明军挑出来的刹那,就必须宣布他死亡。为了确保这一点,扯力克又因为是战是走的问题,思考了半个时辰,过程中又组织了两次针对明军的反突击,直到确定辛爱所部两千人或死或降,已经被全部解决之后,才开始与明朝方面进行交涉。派来与扯力克办交涉的,依旧是之前出使草原的使者赵义。他带来的消息有两个,一,辛爱部众已经尽数诛灭,大明天兵随时可以对扯力克展开攻击。二,扯力克自己已经陷入包围之内,要么坐下来谈判,要么就是死路一条。这句话并不完全是虚言恫吓,在赵义到来之前,扯力克所部已经遭遇了明军的主动攻击,这些明军来自于蒙古军队后方,根据旗帜判断,至少有两个副总兵一级的军官,开始朝自己发动袭击。以扯力克的庞大军势,不至于被两个副总兵就冲散队伍,但是这个开端意味着很可能有一张大网正在缓缓收紧,扯力克要么现在挥师北返,破网而出。要么就豁出去大打一仗,跟明军拼个鱼死网破。后者显然是不可能的计划,问题不在于扯力克,而在于他的部下。辛爱死讯传来,其部下的三个千人队已经发生动摇,一些人想要复仇,另一些人关心自己未来的命运,斗志下降。而扯力克和老把都的部队,对于辛爱的感情没那么深,考虑的是实利。因为辛爱放弃抄掠大同,先来消灭范进导致这一局面,这些人本就存有不满。既然他死了,就更不愿意为了他拼命,有人主张立刻撤兵直取大同,抄掠一番之后退回关外去。这种主张目前的呼声最高,毕竟五个千夫长的声音,怎么也比三个千夫长来的大。扯力克当然不会支持这种送死的行为,他可以断定,眼下大同多半也是个陷阱。如果辛爱真的去冲大同,或许自己不会死,但是大军的下场比现在只会更惨。眼下他有把握带部队顺利脱离战场也不会蒙受太大损失,以明朝和土默特的兵力对比,自己八千人专攻一点,没人挡得住。可问题是将来怎么办,这才是个问题。自己可以成为大汗,但是如果关上了和大明贸易的大门,接下来的日子就很难过。何况还有个察哈尔蒙古虎视眈眈,死战绝对是下策。外表粗豪内心狡诈的草原枭雄,做出了最有利于自身的抉择。当明使再一次来表示善意时,扯力克选择了接受。带着自己的亲卫,随同赵义一路前行,直接被带到了平虏寨。战场的打扫,乃至辛爱尸体的搜索,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完成,零星的战斗现在还在继续。忠于辛爱的士兵依旧在顽强的与明军战斗,直到最后一兵一卒。有人向范进发起决死攻击意图斩首,有人宁可自杀也绝对不向大明投降。豪杰壮士从来不是某一方的特产,敌我双方都有着足够多的忠臣。范进撤退到平虏寨,把前线指挥权交给戚金,固然是因为大局已定,也是有着安全方面的考虑。平虏寨原来的镇守把总张宗道,就立在范进身旁。本来范进安排了薛长策进平虏寨,是准备趁其不备斩杀张宗道夺取兵权的,随他同来的士兵,也足以解决张宗道的心腹。可是张宗道一见薛长策,就主动坦白张家的阴险布置,且要求倒戈。平虏寨内张家安排的卧底,被张宗道亲自指挥部队斩杀殆尽。这等于是投名状,干了这种事在家族里就没了退路,如果这次张家不死,张宗道自己就死定了。他也想的很清楚。“富贵险中求,不搏一把就一辈子被人压着抬不起头。大不了就去冲鞑子的大营,落个战死的下场,反正这种窝囊气我受够了。”张宗道恨恨道:“就因为我是远房小宗,又是庶出子弟,就要受他们长房嫡出的欺压,凭什么我一刀一枪做到这个位置上,他们是出了钱粮,可那也是我应得的。我还要为他们的商队保驾,给他们出关贸易让路,帮他们杀人。这些事我可以忍,可是做了这么多,依旧不把我当自家人,只把我当成一条狗来使唤,我忍不了本来说好的把我从这个鬼地方调到大同,结果就因为代王府的事,我不能烧掉那些军资,就又把我扔回来。这种日子,我过够了”张宗道并没有在范进面前装出忠君报国的样子,在他看来,这个带着好几个美貌女子来边关的人,绝对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装出那套没什么用还不如说实话。“我不喝兵血,不吃空饷,不是因为我不想发财,是因为我想要做出点成就来好早点离开这里。我想要做官,做大官,做一个人上人风风光光地回家,到娘的墓前转一转,再问问张家允许不允许我娘进祖坟。再到我的堂兄家里”“你的堂兄娶了你中意的女子,反倒让你娶一个小军官的女儿,为的就是好让你进入军队,他去读书。”范进听着张宗道的介绍,颇为同情,“一个人的婚姻首先要考虑家族利益,连人生都是那样,这实在太可悲,也不公平。你放心吧,只要你跟我合作,我给你一个机会,一个在蒲州扬眉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