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微微一愣,从纷繁的思绪中回过神来,抬头望了一眼前方宽阔幽长,空无一人的甬道,停下了有些疲惫的脚步。凝视片刻,只见他神情感慨地收紧眉宇,眼中蒸腾起一片朦胧的氤氲,掩盖住了即将溢出眼眶的伤感之色。继而用一种沧桑的语气道出一句:“这前面,是兰妃的紫宸宫吧”“回陛下,正是。”伍良神情有些不自然地应了一声,很是在意地侧目看了一眼周帝脸上此刻的表情,生怕勾起那段痛心疾首的过往,惹得自己的主子再度为之感伤。兰妃程氏和尚在幼年的安王高瑜当初在紫宸宫死得那样蹊跷可怖,着实是一道晴天霹雳,让周帝痛彻心扉之余,更是一连数日都夜不能寐,后来甚至还大病了一场。加之真凶至今逍遥法外,真相成谜,即使已经过去二十载的光阴,可这件事却依旧是他心就像是一根锋利的倒刺,再也无法轻易从心头拔出。所有关于兰妃的一切,在这宫中人人也皆是避而不谈,三缄其口当然,这其中除了畏惧周帝也是出于对未知事物的敬畏与恐惧。“一转眼,那件事都已经过去快二十年了,朕也老了。”周帝容色凝重地深吸了一口气,望着不远处紫宸宫翘立的飞檐,眸色突然变得无比深重。“朕也很久没有来这里了,去前面走走吧。”“陛下”“走吧。”周帝没有去在意伍良满目的为难和担忧,率先迈开步子向前走去。第四百五十一章 久违之客广陵宫内,随着周帝龙驾到来的声音响起,惊扰了原本各怀心事的三人。尤其是正在低头饮茶的慧妃,在听到周帝猝然到来之后,捧着茶盏的手微微一怔,恍惚间,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慧妃个性温和柔善,与世无争,虽然身处在这暗流汹涌的皇宫之中,却从不会像后宫中其他妃嫔那样,为了争宠而不择手段,勾心斗角。久而久之,她也逐渐被周帝所淡忘而失宠,更是被皇后等得宠的妃嫔压制欺凌。最后,甚至要被迫于自己的亲生儿子骨肉分离,眼睁睁看着他被送入敌国为质。但慧妃表面上虽给人一种楚楚可怜的柔弱之态,却并非是个逆来顺受的软弱之人。相反,即使受尽冷遇,经历与亲子分别的撕心之痛,骨子里却仍旧坚韧顽强,忍辱负重,从不自暴自弃,更不会轻易向现实屈服。而高珩也正是自小受这位母亲的影响,才没能被沉重的苦难所击倒,反而披襟斩棘,越挫越勇,最终得以逆天改命。后来,直到高珩成年后大败西晋,屡建功勋,得到周帝赏识晋封王爵,慧妃才跟着晋升妃位,在宫中占得一席之地。但说到与周帝的照面,却不是在大小的庆典上,就是皇室成员的各种聚会上,甚至连话都说不上一句,永远都只是默默无闻地立在人群中。这座与世无争的广陵宫,她已经不记得,周帝有多久未曾来过了。虽然时至今日,在慧妃的内心深处,仍旧对周帝当年对自己母子二人的绝情而心存芥蒂。但说到底,这世上能做到心如止水的女人太少了。尤其是这气象万千的后宫之中,即使慧妃早已看透这宫中的尔虞我诈和人情冷漠,也早已习惯不得恩宠的日子。可在她内心深处,又岂会不期盼能够得到丈夫的怜惜和宠爱哪怕只是一句温暖人心的关切之语也好。而程金枝突然听闻周帝前来,心中一慌,一时间手忙脚乱得不知如何是好。对于失忆的她而言,见到身为执掌江山的当今圣上,今日可是头一回“那个我还是到里头躲躲吧,见皇帝这种事,我害怕,也不知道说什么。”程金枝有些紧张地扯了扯高珩的衣袖,眼神正在快速寻找殿内可以让她躲藏的地方。然而还未等高珩答话,周帝就已经神色平和地缓步跨入殿中。程金枝眉间一跳,无奈之下只能跟着高珩和慧妃一同毕恭毕敬地躬身行礼,听到周帝浑厚有力的声音,稍稍抬头瞟了他一眼。在匆匆瞥过周帝威严肃穆的面相之后,心里不由觉得更加紧张。“真是巧了,原来今日珩儿和金枝也在啊。”周帝的语气很是亲切善意,他将目光落在二人身上,眼中少了一分帝王之威的肃然,多了一分看待亲人的柔和。“回父皇,自金枝昏迷以来,母妃一直日夜牵挂,夜不能寐。如今金枝大病初愈,便带她来宫里走走,也好让母妃暂且放心。”高珩闻言神色平静地出言回答,对于周帝的到来,表面上虽然波澜不惊,心里却也多少感到了几分意外。而在看到慧妃眉宇间那淡淡的欣喜之色后,心里更是翻滚上来一阵黯然的惆怅之感。他很清楚,虽然慧妃从未出言怨责过周帝,在他面前更是对周帝的恩宠和冷落皆毫不在意,可每每夜深人静之时,却也时时在这座冰冷的宫殿之中,时时与孤独寂寞为伴。“金枝,自你虎口脱险卧病在床之后,朕虽然一直挂心你的病情,却一直没有去看望你。不过今日看来,你气色不错,想来身子恢复得显有成效。朕早就说过,你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平安无事的。”周帝笑吟吟地看着程金枝,无论是神态还是言辞间,皆流露出一个长辈对于晚辈的关切之意,让程金枝听来觉得很是亲和,心中的紧张感也随之散去了大半。“是这都是因为借了陛下吉言。”然而面对周帝这番关心之言,程金枝却不知该如何回答,沉吟片刻,只能语气生硬地吐出了几个字,下意识地瞄了身旁的高珩一眼。见程金枝这副简直和从前判若两人的样子,周帝有些诧异地眯起双眼,只以为是她久病初愈,意识尚未完全恢复,忍不住打趣了一句。“金枝,你这么拘谨小心的样子,倒不像是朕印象中那个能言善辩,胆大妄为的丫头了。”“啊是吗”程金枝别扭一笑,心里却完全记不得,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事,会给周帝留下这样的印象。“父皇,金枝她才刚刚恢复一些,身子尚未好全,因为之前打击深重,以致有些记忆出现了缺失,还请父皇不要怪罪。”“哦怎么会这样太医怎么说”听闻高珩此言,周帝皱起眉头面露肃然之色,似乎对此“太医说,只要安心静养,按时服药,假以时日应当能高珩不紧不慢地说着,出于担心周帝会提及丧子之事勾起程金枝伤痛的回忆,还刻意有心地加了一句。“何况有些事,金枝不记得也是件好事,儿臣也不希望她再想起。”“唉,没想到竟然会这样。不过你说的也对,有些事情,忘记了更好。”周帝对高珩的暗示心领神会,自然也不再多加言语,而是眸色深重地慨叹了一声。尤其在想起程金枝之所以会有这番遭遇,极有可能是太子一手造成时,心里不禁生出了几丝惋惜和内疚之意。他本来还想待程金枝苏醒之后,就此事再向这位当事人求证一二可偏偏如今,程金枝却已经忘记了这段惨烈悲伤的过往。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再提顺其自然便好。“朕许久未来这广陵宫了,比起那些妃嫔富丽堂皇的宫殿,你这里倒是朴素清雅了许多。”周帝想罢,便从程金枝身上移开视线,转而抬头环顾四周,迎上了慧妃精芒微闪的眸子。第四百五十二章 不依不饶“你急着拉我出来,是不是不想打扰你父皇和慧妃娘娘二人世界啊”刚步出广陵宫,程金枝便像是知道了什么新鲜的八卦似的,一脸坏笑地朝着高珩挤了挤眼。“二人世界”高珩望着眼前空无一人的甬道,神情戏虐地剑眉微挑,一把将程金枝揽向了怀中。“我们现在这样,不也是二人世界吗”然而他嘴上虽然开着玩笑,可想到周帝的突然造访,心里还是没来由地蔓延开了一抹复杂难解的古怪情绪。他今日进宫最主要的目的,还是在于探听周帝对于这场谣言的知觉和态度。可方才他明明就毫不遮掩地站在眼前,自己却从他身上找不到任何异样指之处。若说唯一的不同,就是今日这位身为一国之君的父亲,比起往日似乎多了些平易近人的亲切和善,也多了些物是人非的感慨万千。事到如今,他也只能寄希望于慧妃,料想借由慧妃之口,从周帝口中探听出风声。“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程金枝看着高珩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有些不自然地舔了舔唇瓣,一个矮身钻出他的臂弯,刻意加快脚步朝前走去。联想到周帝方才提及自己那场遭遇时刻意隐瞒的态度,更加催生了她心中早就沉甸甸的好奇心,突然不想再这样继续迷茫度日。随着这种念头再一次溢满整个心室,她气息一沉,脚步也随之停了下来。高珩对程金枝诸如此类的各种反抗早已见怪不怪,一开始心里还觉得黯然失落,久而久之也就习以为常,只当是一对夫妻的傲娇日常。他容色平和地无奈一笑,见刚才还快步疾走的程金枝忽然收住脚步,也跟着停了下来。“怎么了”“我想清楚了,你还是告诉我吧。”程金枝的语气很是认真,她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身心保持平和,随即转过了身子。“告诉我,我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们每个人都知道,就连你父皇都知道,我也不想再自欺欺人,糊里糊涂地度日了。”“我们不是说好,不再提这件事了吗”面对程金枝这副郑重其事的质问之态,高珩收紧瞳孔,眉峰微拧,显然不想答应她的请求。即使此刻的程金枝更像是一个处在局外旁听者,但光是这些触目惊心的字眼,就足以让她身心俱颤,甚至再度陷入痛苦之中。“可你难道不希望我记起从前的事,记起我们的事吗”望着珩眼中满是为难的严峻之色,程金枝试探着走近两步,目光沉沉。“我当然想。”高珩斩钉截铁地道出此话,抬手覆上了程金枝仍旧打着纱布的左侧脸颊,眼底深处翻滚上来一股灼热的光芒,直射人心。“可我更不想看到你重蹈覆辙。如果一定要让你再度经历所有痛苦才能记起所有的一切,那我宁愿你永远都忘记。”“唉,我是不知道,我这个一无是处的人,到底有什么地方值得燕王殿下你这般倾尽心力”听着高珩这番触人心弦诚挚之言,程金枝自嘲一笑,心中动容之余,更加觉得内疚不已。“你能让我对你动心,就足以说明你是个很厉害的女人。对了,我听说御花园的石榴花开得正盛,一起去看看吧。”为了不让程金枝继续执着于那段惨烈的往事,高珩率先迈开脚步朝前御花园的方向走去。可心里却很清楚,程金枝素来是个固执之人,即使能够姑且瞒过一时,却不能保证此次都躲过她不依不饶的逼问。或许此时此刻,只有一个善意的谎言,才能暂时让为此事画上一个残缺的句点。“你别想岔开话题”程金枝见状收起自嘲的笑容秀眉一蹙,匆忙跟上高珩的步伐,却仍旧没有一点想要放弃追问的意思。“所有发生的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是该我承受的东西,无论我如何逃避,如何躲藏,最终还是要去面对。你也好,慧妃娘娘,晋王殿下他们也罢,我不想再让所有关心我的人为我担忧牵挂,我只想快点好起来至少至少不会成为你们的负累。”“我从来不觉得,你是我的负累,他们也一样不觉得。”高珩闻言不由绷紧脸色,神情严肃地侧目看了程金枝一眼,却依旧没有停下脚步。“那你就告诉我吧就算你不告诉我,我也会去问别人。”程金枝趁势冲到高珩面前,张开双臂将他拦下,已然下定决心要问出心中积压已久的疑云。“怎么要抱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