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灼灼地再往下问,“菩萨”萧无垢便再不开口说话了。饶是如此,在听到萧无垢此次南下,是为了回南陈帝都建康面见新皇陈叔宝领受诏命,杨素仍感到一阵窃喜,认为自己一番功夫没有白费,真的捉到了一条大鱼。事实也的确如此,当李渊受杨素所托,押解着萧无垢回到长安时,杨坚得到消息后,也对这位半道被擒的南陈要犯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不但诏命太子杨勇亲自主审此案,还应杨勇之请,特地把已下旨调往西北陇州任刺史的李渊暂时留在了长安,帮着杨勇审理此案。由于萧无垢自称是奉关自在之命,从关东南下,欲返回建康的,因此,杨勇会同李渊,将审问的重点放在了逼迫萧无垢供出关自在在长安城中的藏匿地点,以及他的乔装身份上面,然而,无论杨勇和李渊软硬兼施,使出何种手段,萧无垢始终不肯供出关自在的任何情况。待至后来,李渊向杨勇献计道:“莫不如有意放出风去,将萧无垢在南返途中被抓的消息透露出去,引诱其在长安城内的同伙前来营救于他,咱们在天牢暗中埋伏下人手,以便到时将其同伙一网打尽。”杨勇反复思忖,觉得除此一路,的确也无法可想,遂点头允准了李渊所献的诱蛇出洞的计策。出乎李渊意料的是,消息刚放出去不到四五天的功夫,萧无垢就突然死在了牢房之中。“会不会是关自在在听说萧无垢被朝廷捕获,担心他供出自己,指使人潜入天牢杀人灭的口呢”杨勇在东宫正和左仆身高颖、将作大匠刘龙等人商讨营建新都的构想,见李渊突然来到东宫,忙把李渊让至侧室,皱眉听罢李渊关于萧无垢死讯的禀报,脱口问李渊道。“按常理说,天牢内外看守森严,萧无垢被捕获的消息放出去以后,太子殿下您又调了三百名禁军埋伏于天牢四周,随时准许抓捕前来劫牢的匪类。这种形势下,萧无垢又怎么会被关自在灭了口呢”在来东宫面见杨勇的路上,李渊已在心里排除了萧无垢被灭口的这种可能,因此当即向杨勇提出了质疑。太子杨勇近来可谓是春风得意,宇文忻率领数千人马,出奇不意地攻占了突厥境内的重镇云州,切断了沙钵略西讨阿波的退路,进而直接影响到了东面的战局演变,为杨广派军接应被困五原城的杨爽大军安然撤回雁门关创造了极为有利的条件,杨勇身为率军屯兵咸阳,统筹指挥西北对突厥战事的最高统帅,于战后自然当仁不让地把宇文忻的大半功劳尽皆算在了自己头上,也因此受到了杨坚的赞赏,一改之前对自己这位长子守成有余,进取不足的印象,将杨勇之前佐参朝政改为了佐掌朝政。虽然仅有一字之差,但朝中文武都能揣摩出这参和掌一字之变背后蕴含的深意:太子掌朝的时代即将到来了。杨勇作为朝中、宫中仅有的几位了解长安城中还有个南陈秘密谍报机关――雁巢存在的要员之一,自然在萧无垢身上寄托了很大的希望,指望能从他身上找到查获关自在的突破口,好将雁巢一网打尽,彻底拔除南陈插进长安的这颗钉子。他要表弟李渊留下来帮自己审理萧无垢一案,除有拉拢李渊入太子党的原因外,也的确有自己忙不过来,而考虑要颇受母后独孤伽罗信赖的李渊替自己拉套、出力的因素。也正是由于李渊以往给人留下了精明、稳重的印象,因此当他不久前建议自己采用引蛇出洞之计,放出萧无垢被抓的消息时,杨勇未加多想,便点头允准了。可如今弄巧成拙,萧无垢还是只字未招供便死在了天牢,这不能不使得杨勇对李渊的办差能力产生了一丝怀疑:李渊曾受母后差遣,率千牛卫驻扎于杨广的晋王府守护长姐杨丽华,结果晋王府屡屡出事,此次他又办砸了查案的差使,今后还要不要拉他入自己的太子党呢当日晌午,仵作验尸的结果出来了:萧无垢是吞金自尽。杨勇、李渊二人在东宫那间侧室里,望着仵作呈上的那尊被萧无垢吞进腹内,要了他的性命的铜佛,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个人:关自在。同时,令二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这尊铜佛又是什么人传递到处于重重监护下的萧无垢手中的呢杨勇随后传命,命屈突通率领禁军将看守天牢的所有人等尽行收监拘押,挨个审问清楚是何人胆敢冒着诛灭九族之风险,私自传递物品给萧无垢。结果,未等屈突通率人赶到天牢抓人,一名名叫贺十三的领军府辖下的军士便在天牢小院内自己那间小小的宿房内服毒自尽了。就在贺十三显出原形,服毒自尽的同时,他家中的妻子儿女仿佛从人间蒸发了一样,都失踪了。查案查到此时,杨勇和李渊都不得不承认:自己败在了关自在手下。第404章 会琳和尚时光荏苒,日月穿梭,转眼就进入到了开皇三年的初春时节。半年前,突厥王子雍虞闾告访并州,不仅给杨广带来了可贺敦宇文般若送给杨广的成婚贺礼――一只极为珍稀的猎鹰“玉爪”,而且明确向杨广发出了突厥和隋两国罢兵休战,重归于好的讯号。两个月后,杨坚诏准杨广在河北道治下择地与突厥重开互市的旨意一下,杨广就向率军驻守白道州的雍虞闾发出邀请,请他再次入关来并州与自己会商重开互市的相关事宜。在杨广的提议下,雍虞闾同意,就在并州东南约三十里处的马邑开设一座互市,以利两国官府和边民互通有无、进行贸易。之所以没将开设互市的地点定在关外,而是选择在了与并州相距仅三十里的马邑,杨广其实是有着他自己的一番考虑的。自从虞孝仁给他带来了前朝王子宇文阅有可能被宇文般若掳至突厥境内,图谋日后打他的旗号反隋复周的消息以来,杨广遂命虞孝仁率领骠骑营一营人马出关打探宇文阅的下落。但是,近两个月过去了,虞孝仁等人却一无所获。将互市地点选择在并州郊外的马邑,既利于向突厥一方展示大隋与其重修和睦之诚意,更为重要的是,互市上会有来自突厥境内各地的商户来此贸易,杨广可随时微服私行,亲自到马邑了解突厥境内的各种动向,包括打探宇文阅被掳至突厥境内的下落,为日后采取相应的行动做好准备。雍虞闾对杨广提议将互市地点定在关内并州郊外的马邑也甚感意外,未假思索,便爽快地答应了下来。此次突厥主动提出与隋朝罢兵和好,果然不同于以往各次,直至开皇三年年初,在长达半年的时间里,突厥铁骑从未踏入关内一步。虽然其间杨广派出斥候出关打探,加之他多次微服私访,在马邑互市上打听来的消息都表明,突厥五位可汗内部确实产生了不小的纷争,直接导致了沙钵略可汗改变了对隋朝的态度,专心解决突厥内部的纠纷,但是这毕竟是突厥勃兴五六十年间,与中原王朝保持和睦相处最长的一段时间,身为出镇北境的藩王,杨广打心底里希望这种和平的局面能够一直保持下去。“玉爪”交给安若溪喂养也有半年多的时间了,自幼生长于江南乡下的萧厄非但对“海东青”这种力能搏狼的猛禽没有丝毫畏惧,反而越来越喜欢上了安若溪精心喂养的这一对猎鹰,在寝殿闷极无聊之时,常命安若溪携一对猎鹰到晋阳宫后苑的草地上观赏“玉爪”和“黑将军”猎食取乐。杨广本人虽然对这只极为罕见的玉爪金眸的“海东青”甚为喜爱,然一来嫌其系宇文般若所赠杨广终难忘却出现在自己婚礼上的那名刺客,很是怀疑背后主使便是宇文般若,二来政务丛脞,加之杨广有感于亲眼目睹突厥铁骑的骠悍,不顾腿上有伤,坚持每天都要和骠骑营将士们操练骑射之术,根本无暇分身饲弄鹰犬,平日里反而不如萧厄和这一对猎鹰亲近。这一天正是二月初二,龙抬头的日子。按照河北一带的民间习俗,杨广作为河北道行台尚书令,在龙抬头的当天,要在一早代表朝廷亲自到刚刚建成的并州大兴国寺上柱头香,尔后奔赴并州城外田间地头,主持春耕大典。半年多前,杨广试图通过实施“引佛出山”计划,吸引来自天台山的神秘“菩萨”北上并州,结果无功而返。经受杨广所托,主持遴选大兴国寺住持的行台左仆射张威举荐,杨广会同王韶、张衡等人面试,最终择定了一位曾于战乱时流落至突厥境内的有道高僧,法名唤做会琳的,做为并州大兴国寺住持及河北僧监的人选,呈报给了父皇杨坚。对会琳和尚早年曾流落于突厥境内的一段经历,张威和王韶两位仆射之间还产生过一些歧异。王韶以突厥和大隋虽然目前交好,但毕竟突厥虎狼之邦,不可对其掉以轻心为由,向杨广指出,会琳和尚流落突厥境内长达十多年时间,难保不会是从突厥上层领受了某项秘密差使,充当卧底的突厥斥候,为稳妥起见,不宜举荐他为并州大兴国寺的住持,更不宜将河北道治下十九座州府境内的所有佛教事务交给他来掌管。对此,张威反驳道,会琳和尚本是齐人,年轻时在东都白马寺剃度出家,后因战乱,被迫流落至突厥境内,他寄寓漠北本为生计所困,且此次前来应招时已主动报出了自己的这段经历,似乎不宜怀疑其应招的诚意。更为重要的是,会琳和尚和被皇上、娘娘奉为国师的会真和尚是同门师兄弟,佛法造诣明显高过其他来应招之僧人,且在雁门关内外一带享有祟高的声名,举荐他来住持大兴国寺并掌管河北一带佛教事务,不仅极为有利于朝廷的弘佛大计,而且能有效减少来自各地世家豪右的阻力,实为千里挑一之人选。杨广居中端坐,听两位仆射辩争了多时,总算弄清了居官为人一向谨慎小心的张威为何极力举荐会琳,而向以果敢擅断的王韶反而对会琳和尚出任大兴国寺住持持保留意见了:王韶之言全出自于公心,对会琳本人并无半点偏见;而张威大抵是因为会琳是会真国师同门师兄的关系,才执意要举荐他为住持人选的。即便如此,张威所说的其中一句话深深打动了杨广:举荐德高望重的会琳和尚作为河北僧监,能够有效减少来自各地世家豪右对重倡佛法一事的阻力。这对自出镇以来饱受河北一带世家豪右强大势力所困扰的杨广来说,太重要了。也正是基于这一点,才使得杨广最终决定,向父皇杨坚举荐会琳和尚做并州大兴国寺的住持和河北僧监。第405章 底层的力量杨广最为关心的便是各地佛寺虽一座座修建落成,到时却没有那么多的僧尼入寺修行、事佛,因此尽管私心里被张威的言语所打动,仍在面试时请教过会琳,他一旦被确定为并州大兴国寺住持兼河北僧监,如遇世家豪右阻挠其门中奴仆、客户出家修行,将如何应对会琳当时合掌微微一笑,答道:“佛说:世间诸事,有果必有因缘。世家豪右不愿投入其门下的僧人重返佛寺,是担心其门下人丁的流散,而非反对人事佛。而出家修行之人,究其事佛的根源,也可分为多种:虔心向佛的固然有之,但并不占多数;大多数人或为生计所困,想入寺混得个温饱,譬如贫僧当年就是如此;也有犯奸作科之辈,为躲避官府而被迫出家修行的,等等,正所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然贫僧皈依我佛近三十年,其间足迹遍布大江南北、关内关外、华夏异邦,所见所度之人成千上万,颇知人心向善实为人之天性,这一点并不因其尊卑贵贱而有所不同,故而贫僧在以往宣弘佛法时,既可向贩夫走卒、士庶百姓解说佛理,传授其经义,也能与异族胡酋、世家豪右讲说佛义,劝其诚心向佛,积年累月下来,我视众生皆为心善向佛之人,而众生无论贵贱皆视我为传经弘法之人,彼此间已没有主仆、尊卑的区别。王爷方才问贫僧,对世家豪右拘束其门中奴仆、客户返寺事佛一事如何应对,贫僧只能应以佛门大开,普度众生,众生既有归佛、事佛之心,何人能拒其于寺门之外乎”他侃侃而谈,杨广却听得似懂非懂,才欲再问,陪坐一旁的张衡已从会琳的话中瞧出了些端倪,借向会琳发问,点拔杨广道:“和尚说了许多的话,是想答复晋王殿下,您已在百姓心目中被视做佛的化身,只要您出面,世家豪右就不会阻挠其门下奴仆重返佛寺的,是这个意思吗”“施主言重了。佛就是佛,僧就是僧,佛为僧之主,僧为佛之仆,又怎可混为一谈”会琳因嫌张衡把话说得太明,忙合掌自谦道。“那,您为何不依然做一名挂单和尚,云游各方,点化众生,反倒来和诸僧争这个住持之位呢”张衡听会琳话说得过于冠冕堂皇,激起了他的促狭之心,有意刁难刁难他,笑着又问道。“概因贫僧自谓做得这个住持也。”会琳也绝,淡淡一句话噎得张衡再也不敢开口讲话了。事后,杨广在正式向朝廷举荐由会琳担任并州大兴国寺住持人选前,经王韶、张衡等人提醒,曾派人暗地里深入关内、关外民间,查访过会琳和尚是否真如他本人所说的那样,在百姓心目中享有别的僧尼不可替代的祟高威望,结果还真像他自矜的那样,不单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