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卫勘察现场后自能见分晓。”朱祁铭甚感无趣,他看看身前冷冰冰的宫墙,再看看四周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只觉得这纷纷扰扰的紫禁城是一个剥离了人间温情的地方,暗忖道:若吕妹妹在此讲些紫禁城趣闻,那该有多好迎着十叔王关切的目光,转而想:不如离开这里,去十叔王身边这时,城门徐徐开启,金英快步来到朱祁铭身边,拱手道:“太皇太后传王子殿下入宫,殿下无恙吧”朱祁铭自去年初见金英时起,便对本分、持重的金英有极好的印象,方才目睹王振趾高气扬的做派之后,两相对比,他对金英的好感愈发强烈了。金英吩咐两名百户道:“你二人领头,挑出五十名精壮校尉,严护王子殿下入宫,不得让任何人靠近”朱祁铭心中一暖,看来,紫禁城内还是有人在关心他的死活。“多谢金公公,有劳了。”在众校尉的簇拥下,朱祁铭遥对十叔王行了礼,然后冲金英笑了笑,随他入城。进了紫禁城,他情不自禁地扭头北望,约莫十丈远处,便是暗箭射出的地方,此刻那里空无一人。城外无人勘察现场,城内也是一样。“金公公,锦衣卫未获讯么”朱祁铭问道。金英苦笑道:“锦衣卫指挥使徐恭的住处距东华门不过四里,若是有人传令给他,他早就到了,有人罢了,殿下不必多想,这紫禁城啊,万重宫门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万重心机。”传令掌控东厂和锦衣卫的人不是王振吗他为何不传令给徐恭朱祁铭年幼,有些事他想得清楚,有些事他却怎么也想不明白。突然,王振在一帮小内侍的簇拥下迎面走来。遥见朱祁铭,王振停下脚步。与最不想见到的人不期而遇,朱祁铭心中的愤怒在这一刻被点燃,而历险与漫长等待带来的焦躁感,无异就是助燃剂。王振四十多岁,身材偏瘦,相貌平平,唯一能让人记得住的地方便是那双鹰隼般的眼睛。现代人往往将古时宫中阉人统称为“太监”,这是十分荒谬的。以明代为例,明宫设内侍十二监、二十四衙门,只有二十四内衙主官方为太监,司礼监居十二监之首,在掌印太监之下,另设数名“秉笔太监”、“随堂太监”,以协助皇上“批红”,近侍天子理政。此外,还有外派监军太监的职设,如“镇守太监”、“守备太监”等。太监之下是少监,少监之下设监丞、奉御、典簿、长随、写字等职。因此,称得上太监的人绝非泛泛之辈。王振能登上“首席”太监的位置,还多亏了当年的自残行为。他原先也是一个读书人,做过县学的教官,与大明无数学子一样,深感考取功名踏入仕途这条路太难走了,简直就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因屡试不第,他换了种活法净身入宫为宦,从此时来运转。朱祁镇降生后,他被选派到太子宫任“东宫侍读”,近侍、教导年幼的朱祁镇,所以,朱祁镇对他“雅敬之”,言必称“先生”,且一登大位便让他做了“首席”太监。朱祁铭听说过王振的许多传奇故事,可自从一年前听了十叔王对王振的那番恶评后,“传奇”二字便从朱祁铭脑海中溜走了。金英轻声道:“王公勋戚见了王先生,无不望风而拜,请殿下莫失礼数。”朱祁铭恍若未闻,目不斜视地向前走去。堂堂皇室宗亲,犯得着对天子家奴低三下四吗何况这个家奴刚刚对自己的父王傲慢无礼,是可忍,孰不可忍“还是随了陛下,称呼一声王先生的好。”金英再次吩咐道。朱祁铭只是远远看着清宁宫的方向,旁若无人地走到王振身前。见朱祁铭并无行礼的意思,那帮小内侍瞪大了眼睛,眼珠随着他移动的身影徐徐转动。错身之际,一名内侍突然叫道:“请留步阿父在此,不可失礼。”这声叫唤太突兀,后果很严重。一个口齿伶俐且胸中装着怒火的小王子发起狠来,势必令始作俑者万分尴尬。朱祁铭猛然驻足,怒对那名内侍道:“你个小小内侍,敢在宫禁重地大呼小喝,分明长着贼胆,我看你便是那个放暗箭的贼人”这话从一个涉案小孩口中说出来显得十分诡异。旁人自然不信这样的信口指认,但万一太皇太后盛怒之下信了,被指认者不死也得掉层皮。这是要死人的节奏那内侍打了个哆嗦,惶恐地看向王振。不待王振开口,金英抢上前来,冲着那帮小内侍喝道:“你们这帮小厮,天子脚下出了惊天大案,不去吆喝人手查案,却在这里无端生事,都在瞧热闹么”他不敢让小王子受辱,毕竟这关系到太皇太后的颜面和他自己的使命。金英是司礼监资深秉笔太监,一年前还是司礼监掌印太监的最佳人选,却被王振凭着天子的宠幸而越位。,“金兄怎知我没有吆喝人手锦衣卫即刻便到。”王振的语气不急不缓,面对昔日的上司,他还是心存忌惮的。“即刻都过了半个时辰了,大家都是明白人,多说无益”王振脸色一凛。想不到金英这么一个本分人,丢起刀子来比谁都狠。什么“多说无益”呀分明是暗讽自己存心迁延“王子殿下险遭贼人暗算,咱们作内臣的应体察皇上亲亲之意,见了王子殿下本该诚心问安才是。”又一把刀子丢来,王振面现怒意。竟敢暗斥自己漠视皇室宗亲的死活,金英太过分了可是,难道不是这样吗“不问皇室宗亲的安危倒也罢了,总该把心思放在案子上,尽快找出元凶,为太皇太后、皇上分忧,尽人臣之职吧。”金英语气平和,如谈心一般。王振怒更盛。堂堂“首席”太监,经对方一番轻描淡写,竟变得如此不堪。“何必对礼数这等细枝末节的事耿耿于怀”金英终于说完了最后一句话。特么的这才刚开始,哪来的耿耿于怀王振再也按捺不住了,“胡说大明举国上下礼制严苛,这紫禁城更是一个礼数周全的地方,你以为这里是菜市场么”第二十二章 初次交锋朱祁铭双目紧盯王振,嘴上却问着金英:“金公公,司礼监掌印太监是何品秩”“回殿下,正四品。”“亲王是何品秩”朱祁铭又问。“朝臣最高品秩是正一品,亲王的位分高于一品大员,所以是超一品。”金英突然笑了,笑过之后续道:“哦,王子也是超一品。”朱祁铭嘴角浮起一抹诡异的浅笑,“超一品的人与四品内官相遇,到底该谁向谁行礼”那帮小内侍顿时目瞪口呆。金吾卫众校尉一双双睁大的眼睛里,无不闪现着看热闹的兴奋劲。金英望着王振,眼神颇有深意。“王先生,此事闹大了恐怕难以收场,相忍则两安。”王振脸上阴晴不定了好一阵子,最后还是泛起了浓浓的傲色。“礼数不单论品秩,还得凭圣意。天子隆恩,免了洒家近侍时的一应礼数,如今洒家只向太皇太后、皇太后行礼。”朱祁铭笑道:“只向太皇太后、皇太后行礼那不是天子的礼数吗”礼同天子,那是僭越,还可归于“大不敬”,这可是“十恶不赦”字眼里的“十恶”之一呀这小子黄口一张,便罗织出一条灭九族的滔天大罪来,令听者脊背上飕飕直冒冷气。一名小内侍腿一软,生生跪倒在地。王振嘴角抽搐了一下,身不由己地拱手施礼,心里顿时翻江倒海,比被人掌嘴还要难受。更让他郁闷的是,受礼者连安抚一番的面子都不肯留下,竟然一路扬长而去。他哪里知道,朱祁铭根本就没打算再见到他。倘若朱祁铭能预知自己会在未来某个时候卷入宫廷政斗的漩涡中,且与王振有一场惊心动魄的大较量的话,那么,他多半会在此时回转身来,拉住王振的手劝道:“王公公啊,神马都是浮云,延年益寿要紧,哈。”朱祁铭进了清宁宫,想到自己将从皇祖母那里得到片刻温暖,郁积于胸的惊怵、烦闷情绪全都一扫而空。眼见孙儿笑吟吟行了请安礼,太皇太后立马起身抱住他“心呀”、“肉呀”叫个不停,竟与寻常人家的老奶奶一个样子。其实,太皇太后传朱祁铭入宫不为别的,只为亲眼见上一面,毕竟从别人口中报出的平安不能令她放心。再说,孙儿都到城门口了,哪能不见可是,见面后她心里更难受,还不如不见。假如上天能让她年轻二十岁,那她一定会命人拿下青松道长问罪,但不幸的是,她已是行将就木的人了,那道谶语虽不足信,亦不能舍,想到自己竟有拿孙儿的尊荣富贵作赌注的念头,她很难受。偏偏歹人的惦记又落到了祁铭头上,这比“庶人之命”的预言更令人揪心。“祁铭,夜已深,别回去了,今晚便宿在清宁宫。”太皇太后的眼眶有些湿润。朱祁铭根本就不愿久留宫中,他甚至刚刚发了誓,日后不再踏入紫禁城半步。可是,当他碰到皇祖母满含期待的目光后,却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久久望着孙儿,太皇太后眼中的泪滴终究还是掉了下来。“祁铭,你受苦了。皇祖母一时半会还无暇替你做主。”转过头去,遥望门外的夜空,“你还小,无力搅动京城风云,可是,这京城风云还是蓦然之间因你而大动,皇祖母眼下要做的呀,是定风波”朱祁铭静静地琢磨着皇祖母话里的意思,望着皇祖母转趋凝重的面色,预感到一场风暴即将来临。有皇祖母这棵大树在,再大的风暴他也只需旁观,甚至旁观都是多余的,明早醒来,书房才是他该呆的地方。又闲聊了一会,太皇太后吩咐宫女领着朱祁铭前往东阁入寝。此刻,尽管已是子夜时分,太皇太后仍独自默默端坐。孙儿的遭遇令她心酸,但汹涌的暗流让她无暇伤春悲秋。她要为自己的另一个亲孙皇帝着想,防止权臣乘机培植势力以至尾大不掉,架空皇权。不久,清宁宫内侍冯铎匆匆入内,他带来了太皇太后等候多时的消息。“雍肃殿里的情形如何”太皇太后平静地问道。“您回宫后不久,皇上也回乾清宫了。五位辅政大人指责顺天府及都察院、刑部、大理寺惰政,致京城日益不宁,笃意要大换人,以整饬三法司。”太皇太后面现忧色,“他们没谈如何查案、缉拿元凶的事”“不曾谈及案子。”太皇太后脸上如染寒霜,“内阁元辅杨士奇是怎么说的”“杨大人倒没说什么,不过,看样子杨大人还是顺了另几人的意思,他应允明早入宫面圣,将整饬三法司的事定下来。”“乘机排斥异己,安插门生故吏,亏他们”话说到一半,太皇太后突然面色一缓,改口道:“锦衣卫可在东华门查出了端倪”“贼人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哦,锦衣卫方到场,还在现场勘察。”“方到场徐恭是干什么吃的”“司礼监只派人赴水关给马顺传令,想来徐指挥使尚不知情。”“马顺”“就是方升为锦衣卫指挥同知的那位马顺,据说,十日前他认了王公公为干爹。”太皇太后心明如镜。王振传令时舍近求远,当然是想让他自己的心腹抢得头功。如今无迹可查,头功抢不成了,自然要把难题再扔给徐恭,这样一来,日后左右案子侦办进程的恐怕是官场倾轧的潜规则了。思虑良久,太皇太后幽然道:“贼人没有留下线索,此案怕是要成谜了。”话锋一转,淡然问道:“内外重臣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言官该有话说吧”冯铎的作用仅限于充当清宁宫耳目,他可不敢妄议政事,但他拿不准太皇太后是问他,还是自问,只得小心道:“各人的算盘装在各人心里,从明面上看,前朝、内侍监做的事还是无可指责的。”太皇太后沉声道:“是啊,世上并无诛心之罪,言官进谏得有借口,那就给他们借口”冯铎茫然,太皇太后的心机岂是他一个内侍所能窥透的“咸熙宫内侍在灯市闯了祸,皇太妃吴氏可知此事”冯铎迟疑片刻,答道:“福安宫的小乐子亥正时分曾在东华门外见过吴指挥使。”太皇太后终于恢复了往日的雍容之态,“你明早传吴氏来清宁宫谒见。还有,传出话去,就说明早皇帝不得空,外臣午后方可入宫面圣。”第二十三章 余波激荡一毛贵、王青离了灯市,神情恍惚地徒步走向紫禁城。他们无权出入东华门,只能绕道玄武门入宫。二人今晚倒了血霉,满车物什悉数作废不说,还被东城兵马司吴指挥使率众截住盘问了一番,好不容易亮明身份脱了身,又被车夫和几个受损市楼的楼主堵住索赔,二人不敢把事闹开损及太后声誉,只得扔下剩余的二百两现银,落荒而逃。眼看玄武门就要到了,王青骂道:“一帮唯利是图的奸商,见了银子比见了爹娘还亲,可恶”毛贵嗤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