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的耳朵就见杨士奇面色煞白,急于奔入厅堂,堵上那张烂嘴,可是,他还是晚了一步。“也不想想,没我父亲的辅佐,他天子的大位坐得稳么这江山还指不定是谁的呢”杨稷话音未落,就见杨士奇颓然跪到地上,涕泪俱下,而百官眼中愤怒的火焰被瞬间点燃,乌泱泱一大片人齐齐跪下,人堆里响起一道洪亮的声音,宣判了杨稷的死刑。“陛下,这哪还有半分的体统律法若不将此人处以凌迟重辟,君将不君,臣将不臣,国将不国”第一百一十九章 各有解读连日的大雪纷飞之后,京城终于迎来了一个晴天。日出时分,京城的各个角落响起了阵阵鞭炮声,从四面八分飘向紫禁城。朱祁铭步入清宁宫正殿给太皇太后请安,太皇太后赐了座,看样子是想留他片刻。太皇太后的目光不再像以往那般浑浊,凝目而思的时候,目光略显清澈。“奉天殿里好戏连台,百官先是群谏放人,最后变成了群谏杀人,不知不觉间,朝局将因此而大变,是喜还是忧,皇祖母也说不清楚。杨稷昨日伏诛,京城百姓今日就开始庆贺,鞭炮声都传到了紫禁城,吵得人心烦”朱祁铭细心揣摩太皇太后的语意,小心道:“若非百官群情激愤,力谏皇上杀了杨稷,杨稷恐怕还会逍遥法外。皇上仁德,只准了个斩立决,让杨稷免于凌迟,不知杨元辅能否感念天子恩德”“感念怎样,不感念又怎样历代顾命大臣扮演的角色各不相同,有废立幼帝的权臣,也有忠心护主的贤良,可是,不到最后一刻,谁能辨出忠奸皇祖母从不怀疑三杨的忠心,只是皇帝有皇帝的心思,皇祖母可不敢断定皇帝的心思是错的,最稳妥的办法,只能是让杨士奇他们受点委屈。好在杨稷的确该杀”原来太皇太后是在为帝位的安稳着想但皇帝的心思似乎并不在此。想到太皇太后思虑的是涉及帝位的终极权谋,朱祁铭不便搭话,便选择了沉默。太皇太后习惯性地拿起拐杖在地上点了几点,“你乘人不备,剑走偏锋,才得以让杨稷伏诛,若真在庙堂上摆开场子与杨士奇他们交锋,你恐怕不是对手。”按套路出牌就落了下乘,自己何必拿自己的短处去碰别人的长处话已至此,朱祁铭觉得再深谈下去恐怕会令自己不适,便赶紧起身告辞。太皇太后谈兴正浓,竟拄着拐杖对着朱祁铭的背影追了几步,最后无奈退回座前,颓然落座。沿宫道一路南行,只须遥望庆元殿一眼,朱祁铭心中就顿感畅然,似将灵魂与肉身的包袱悉数卸下。庆元殿那边已是一片银装素裹、玉树环绕的妖娆世界,一顶洁白的斗篷缓缓流动,与雪色融为一体,斗篷之下,星目偶尔一闪,一抹亮色极速掠过长长的宫道。朱祁铭咧嘴一笑,立马加快了脚步,却见常德公主从岔路口突然现出身来,拦在他身前。“好个越王,你去白云观也不带我,天天食言,也没见你长肥呀”朱祁铭急着赶往庆元殿,心中大感焦急,“你放心,我大明从不和亲,哪天真有人出和亲的馊主意,皇上一定不会让他们的图谋得逞”言毕就想开溜,却被常德公主一把拽住。“我说的不是这事我只想出去看看。诶,听说你在越府练兵,那天带我去瞧瞧热闹”朱祁铭顿感一个头两个大,“嘿嘿,常德公主,天气转暖之后,皇上就要替你遴选驸马都尉了,到了那时,你若想出去一睹获选者的真容,我可替你想办法。”“贫嘴”常德公主嗔道:“别看你如今是亲王,我照样敢缝了你的嘴”“我不能总替你冒险吧只能带你出去一次。你可想好喽,是眼下去越府看练兵,还是等遴选驸马都尉时再出宫,你只能二选一。”常德公主脸上飞起红霞,沉吟片刻,扭头就走,随口丢下一句话:“哼,练兵有什么好看的罢了,这笔账先记着。”口不对心朱祁铭摇摇头,动身朝庆元殿那边走去。刚出大门,就见人影一晃,徐恭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羽林右卫指挥使徐恭参见越王殿下在下恭候殿下多时。”又遇见了一个拦路者想到在宫禁重地与一支天子亲军的主官私下见面,此事犯忌,朱祁铭就想径直离去,迟疑片刻,最后还是停住了脚步。罢了,就当是最后一次“徐指挥使,你刚刚复任指挥使一职,执掌的是亲卫军,你是天子近臣,不可再与本王频繁接触。”“是。但紫禁城那条线索该查查了。”朱祁铭心中一动,凝思良久,淡然道:“羽林卫只是守卫紫禁城的禁卫军,无查案之权,你如何查记住,从今往后,你把心思全放在天子身上,赶紧忘了我这个越王”朱祁铭撇下徐恭,一路来到庆元殿门前,驻足整理被徐恭扰乱了的心情,直到恢复平静后,才跨入殿中。“妹妹,先生呢”吕夕谣从炉火旁站起身来,“我父亲被杨阁老叫住了。”“哪个杨阁老”“杨溥杨部堂大人。”“哦。”朱祁铭在炉火旁另一张椅子上坐下,“妹妹坐吧。”吕夕谣微微扭过头去,目光有些异样,“你身上有血腥味。”朱祁铭一怔,立马明白了吕夕谣话里的意思。唉,女人心,海底针,这么一点年纪,说话都要拐弯抹角,不就是让杨稷与他的一帮爪牙伏诛了么你倒像在抱怨我似的,一点正义感都没有“你伤得不重吧”嘿,难道是我想偏了朱祁铭嘴一咧,笑道:“一点皮外伤而已,并无大碍。”吕夕谣迟疑半天才落座,“从今往后,你便用心读书吧,刀剑无眼,你一个亲王怎能总是打打杀杀过日子”就听你的话去比了一次武,没打打杀杀呀朱祁铭觉得委屈,不过还是点了点头。“你不再练兵啦”“有人督训,不用我操心。”吕夕谣嘴角浮起一抹浅笑,“你倒是个福星,听人说,跟着你的人升官的升官,受封的受封,都沾了你的光。”跟着我的人都沾了我的光朱祁铭本来端着一张笑脸,笑着笑着,心中突然感到一阵阵的不安,茫然道:“他们都是蒙受了天子恩德。”“知道就好,你该回越府去住,这里毕竟不是你的天地。若是在越府,父亲与我也方便许多。哦,我父亲说了,亲王最该学的是诗词歌赋、琴棋书画,要学琴棋书画,还得另添良师。”想吕先生父女二人作为旁观者,一定是察觉到了什么,当初吕夕谣劝他赴奉天殿比武,不过是想让他证明证明自己而已,免得被别人小瞧了去,如今既然证明了,就该见好就收,适时离开这个风云际会的地方。对此,朱祁铭虽然心有不甘,但他不得不承认吕夕谣言之有理。庙堂有风险,亲王须谨慎难道真要像猪一般浑浑噩噩过日子或在风花雪月中虚度一生朱祁铭不愿多想,因为这一切都有待紫禁城里的几尊大神给出最终的答案。“妹妹一定擅琴棋书画,我跟着妹妹学即可。”吕夕谣抿嘴一笑,微微扭过头去不置可否。这时,吕希走了进来,朱祁铭赶紧起身施礼,邀吕希入座。吕希似有满腹的心思,“唉,杨阁老与我一席长谈,我心中不安啦。殿下,老臣谋国有何不妥”与杨溥长谈杨溥此举有何用意朱祁铭皱皱眉,想属于三杨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他们由大明的政治财富渐渐转变成了大明的政治包袱,一个有抱负的少年天子对他们失去了兴趣,这是时代的悲哀“先生,您说,早年唐太宗与晚年唐太宗相比,哪个唐太宗更像明君圣主”吕希微微一怔,“为官当不忘初心,一旦丢掉了治国平天下的远大抱负,便会生出别的心思来。可是,如今的大明离得开三杨么”望着自己的恩师,朱祁铭不愿掺杂个人私怨来评价三杨,只能请出历史这个最好的老师作答。“先生,承平之时,朝政离得开谁离不开谁难有定论,历朝历代的乱世、末世最能检验人的才智。每逢末世,地位显赫的公卿面对危局,其分量大多轻如纤尘,而此时真正离不开的往往是那些脱颖而出的后起之秀。”第一百二十章 认领吕希一震,随即陷入沉思。浮于按部就班的宦海,久而久之,习惯成自然,思维总会随现实的惯性游走,渐渐淡忘历史的殷鉴,一朝蓦然神醒,或许会发现今人正走在古人走过的弯路上。吕希因此而唏嘘不已。“哦,殿下有殿下的见识,杨阁老许是意识到了自己的疏失,他邀殿下入府叙谈,他怕殿下不肯赏光,便托我捎话。”不,杨溥绝非自以为看走了眼,而是另有深意朱祁铭不敢贸然应承,“先生,亲王赴九卿家中登门造访,此举违制。”吕希淡然一笑,“殿下在哪里与九卿深谈都违制。杨阁老颇有君子之风,不愿偷偷摸摸见殿下。他说,他一生都在循规蹈矩,临到年迈,违制便违制吧,仅此一次,一切都算在他的头上,他会去皇上那里请旨。”想要拒绝,却是不能,百官都把算计杨稷这场戏的主谋归在他这个亲王头上,他不认领,便会坐实天子的嫌疑“小王听先生的。”“殿下,皇上会准奏么”吕希道。想皇上急于让他这个亲王认领杨稷伏诛一事,以缓和君臣矛盾,哪有不准奏的道理但这层意思不便宣之于口,于是,朱祁铭淡淡道:“小王不知。”杨溥的宅第紧邻皇城南墙,建筑规模依照大明一、二品官的最高规制而定,厅堂五间九架,典雅气派,处处都透着九卿的体面与显荣。百余名护卫拥着一辆马车来到杨府门前,马车缓缓停下,但见车帘一掀,一名内侍扶朱祁铭下了马车。街面上的行人纷纷驻足围观,看到这番情景,朱祁铭立马意识到,一个亲王即将踏进堂堂武英殿大学士的府邸,此事恐怕马上就会成为京中的爆炸性新闻。杨溥违制也要违在明处,不肯偷偷摸摸,不失为磊落之人,一念及此,朱祁铭对杨溥平添了数分好感。世人对杨溥的非议不多,杨溥就是爱喝点花酒,命伶人助兴也不知避讳,往往聚众而为,以六十九岁之高龄,无非是图个热闹而已,想必无伤大雅。抬眼望去,只见杨府正门大开,杨溥亲自出迎,他须发皆白,一张脸方方正正,按当时通行的审美标准,杨溥算得上货真价实的美男子,只是容颜已老,有些可惜。杨溥屈膝就想行拜礼,被朱祁铭拦住。“小王年少德薄,岂敢受杨阁老大礼”“请殿下移步内室。”杨溥躬身相邀,眉眼间的笑意有分天然的亲和感。朱祁铭随杨溥入府,院中仆役、丫鬟全被屏退,偶有女眷的星目隔帘扫向他这个神秘来客。院中松柏含青,梅林与茶树的疏影东西相对,暗香浮动,在无边的寒意中展露着一分春意。进入客厅,见正座处摆放着一方圆几、两张太师椅,东西两侧各摆放着一方条几、两张圈椅。杨溥邀朱祁铭居上座,朱祁铭谦让不受,最后双方只好在东西两侧相对而坐。两名小丫鬟进来奉茶,随即退至偏室候命。朱祁铭打量着铁梨木几案、紫檀木座椅,神思被精美的雕镂工艺所牵引,一时竟忘了今日的叙谈原本不会轻松。一个少年亲王登门造访,这对杨府而言,不见得有多么的荣耀,相反,荣耀隐隐在亲王这边,能成为堂堂大学士的座上宾,那代表着某种承认,至少,它意味着几分重视。至于杨溥重视的是什么,那就要看他的开场白了。“殿下曾数番历险,越府也经历过一年多的不快,这些事已成为过往。”杨溥笑容依旧,只是神色里或隐或现地透着分淡漠,“旧账都揭过去了,翻之无益,如今大家都须相忍为国,免得朝中生乱。”都过去了朱祁铭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杨溥如此单刀直入,令他始料未及,杨溥一定知晓越府蒙冤的许多内情,但朱祁铭不会愚蠢到幻想杨溥能以实言相告,说到底,杨溥只会点到即止。想当初自己灯市遇刺,被内外臣直接忽略,惊天大案竟成了权争盛宴上的佐料,而自己漂泊数载后回到京城,又数番遭人为难。这也罢了而今杨溥话里话外都把自己当成了一个心灵受到伤害,进而疯狂报复社会的另类杨溥的眼光是何等的敏锐他肯定早就料到了杨稷伏诛的前前后后是有预谋的,何止杨溥,百官中的多数人莫不如此,他们不敢把猜疑的目光对准天子,便挑出他这个亲王认领一切。此刻谈的是如何妥协,就像杨溥所说的那样,相忍为国。若朱祁铭不愿妥协,那就会迎来一场对决,从而导致“朝中生乱”。让杨稷伏诛,朱祁铭承认自己是在报复,但他不承认自己疯狂,他有底线,绝不会因私废公。“杨阁老,战国之时,靖郭君田婴是齐王的兄弟,有位策士对靖郭君讲过海大鱼的故事,君不闻海大鱼乎网不能止,罟不能牵。荡而失水,则蝼蚁得意焉。小王身为朱家子孙,就像那条海里的大鱼,而大明就是小王赖以栖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