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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皇太后极有可能正在暗察紫禁城里的动静,便前往正殿问安。“快坐。你是从皇帝那边来的”待朱祁铭行过请安礼后,太皇太后似期待已久一般,早早开了口。“臣早上就在雍肃殿。”朱祁铭落座,默默注视着太皇太后日渐苍老的容颜,还有她眼中偶尔一闪即逝的精光,,心中有种莫名的滋味。眼前的太皇太后是他在世上唯一的至亲,可是,巍峨的紫禁城毕竟不是寻常百姓家,所有的人都有可能随时成为政治大棋盘上的一枚棋子,任人掂量,任人取舍,血亲无法抵挡朝政的冷酷决绝。一旦有了利用,有了算计,即便亲人相聚,也难以其乐融融。淡然移开目光,就见近侍宫女十分识趣地避到了门外,偌大的正殿里只剩下祖孙二人默然相对。太皇太后幽然叹了口气,略显戚然的面色表明她此刻的思维正被亲情所左右。“只能委屈彤儿这孩子了。”朱祁铭心中一动。想自己成年封藩远赴天涯时,行囊中不知能收藏多少亲情用来暖心。还是常德公主幸运于她而言,在儿女情长上受点委屈就是天大的事,而一个亲王要是受委屈,哪还有什么天日可言“不,是皇上自己受了委屈。”太皇太后微微一震,举目凝视朱祁铭良久,脸上的疑云才渐渐散去。“如此说来,皇帝的大婚之期要延后喽”庙堂之上庄重典雅的仪礼那是演给世人看的,朝政内嵌着君权与臣权之争的永恒主题,还不断演绎着无穷无尽的勾心斗角,说到底,政治只是适合少数人玩的游戏,也只有少数人乐此不疲。“皇上大婚也好,亲政也罢,终须辅佐大臣出言相劝。”太皇太后再次叹气,只是语气变得决然起来:“皇帝驾驭群臣十分不易,说来说去,还是无人可用。”对太皇太后话里的意思,朱祁铭深有同感。一大批成熟的官僚摆在皇上面前,可惜的是,一心想要有所作为的少年天子不需要过于成熟的官僚,或许,有锐气,敢想敢干的青壮才俊更适合辅佐天子施展抱负。不过,太皇太后的措辞似乎并不准确。“皇祖母,皇上并非无人可用,而是可用者不在朝中重臣的廷推之列。”太皇太后徐徐点头,“说到底,朝廷与寻常百姓家一样,所谓多年的媳妇熬成婆,等有些人熬出头了,也就真的成了婆,失了初心与锐气。皇祖母虽是深宫妇人,却不太喜欢四平八稳的人,承平之时也就罢了,到了多事之秋,有魄力的人方能堪当重任。”太皇太后举目静静盯着朱祁铭,“天下诸官中纵有人才可用,但可用之人要想得到重臣的一致认可,那也是极难的,此事不可强求。倒是你,如今皇帝每逢疑难之事不找郕王,而是找你,也算皇祖母当初没看走眼。皇祖母老喽,你要记住,你不可有太多的顾虑,这大明的江山是朱家的江山,你的命不属于你自己,而属于朱家江山”这是要我把自己的命豁出去么朱祁铭不得不承认,他对鼓动庙堂风云的愿景十分向往,但此刻听了太皇太后的鼓动,心中却有一番伤感的滋味。或许,一切的期盼与疑虑都要等到自己成年的那一天方能解开谜底,在此之前,自己还有数年的光景可供挥霍。这时,常德公主进来问安,一见常德公主面若桃花,朱祁铭立马意识到,佳音肯定已传入她的耳中。太皇太后受了常德公主的请安礼,闲话一番,起身拄着拐杖来到朱祁铭身边,用拐杖在他身前点了点,脸上有一丝疑惑,似乎想说些什么,临到出口时却又忘了。朱祁铭赶紧起身肃立。“你们说话吧。”太皇太后转身朝内室走去,常德公主上前搀住她。等常德公主返回殿中时,她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灿烂了。“皇上下旨啦”朱祁铭笑道,心想皇上与辅佐大臣的沟通必定相当的顺利,三言两语就换来了常德公主的芳心大悦。常德公主在朱祁铭身旁入座,半侧过身去点点头。“对前朝的事,我略有耳闻,谢谢你,三弟。”不知为何,朱祁铭觉得常德公主的这声“三弟”是完全发自内心的,在他的心目中,常德公主,还有顺德公主更像他的至亲,或许是因为她们的心思更加简单这层缘故吧。“恭喜你,常德公主。”常德公主轻笑一声,扭头看向朱祁铭,“皇上说,婚期定在三月。你若不介意,这两个月我便常找夕谣妹妹说话,哦,今后我会与她时常来往,不会让她受委屈。”这是投桃报李么想紫禁城风云难测,有一个嫡公主照着,何人敢让夕谣妹妹受委屈只是常德公主当着他的面坦露对吕夕谣的呵护之意,这令朱祁铭有些不自在。“听说你练兵费银无数,要优养护卫军家属,日后若有护卫阵亡,还要重金抚恤。我那里有些银子,你要多少只管开口。”你那点银子还是赶紧用来置办嫁妆吧朱祁铭尽管财力吃紧,但一想到常德公主的岁禄远不及他这个亲王多,故而还是咬牙拒绝了她的好意:“不用,我不缺银子。”“我日常节省用度,足足攒下了五万两银子,唉,既然你不缺银子,那我就不如放手花销去,何必苦着自己,哼。”五万两朱祁铭呲牙咧嘴,立马有了抽自己嘴巴的冲动。“咳,五万两可不是一个小数目,若用在练兵上”“罢了,你可别笑话我,你一个亲王岂会将我那点银子放在眼里”“我是说练兵”“不提也罢,当初让你带我去越府看练兵,你推三阻四的,如今我不想再出紫禁城了,更不想看什么练兵”朱祁铭万分不甘地闭了嘴,就见常德公主脸上浮起娇羞之态,微微侧过头去,“有件事要劳烦你走一趟。嗯,我有份小物什想送给他,眼下他多半就侯在东华门外。”我不去朱祁铭倍感沮丧,银子没捞着,倒捞着了一趟苦差,一想到这里,言语就变得刻薄起来:“他不是一病不起了么”“别胡说,哪是什么一病不起呀只是得了什么病嘛,恩旨一到,他已大好,方托人捎来话”说到这里,常德公主红着脸猛然顿住了。“那个油头粉面的家伙不务正业,身为功臣之后,却把大好时光付与儿女情长”朱祁铭话没说完,感觉气氛不对,就扭头看向常德公主。只见她沉着脸,那对星目里哪还有半分的柔情分明在惦记他的一只耳朵朱祁铭赶紧起身,“你的小物什呢”常德公主转嗔为喜,自袖口掏出一个小小的绣袋,递到朱祁铭手上,“不准偷看”谁稀罕看朱祁铭不禁想起了“韩寿偷香”的典故,说不定这绣袋中装的就是西域奇香,抑或是什么“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之类恶心人的字条。“你就不会找个贴心的宫女听差么”朱祁铭抱怨道。“那怎么成旁人若是哪天管不住嘴,抖露开来,岂不是让我被人笑话了去我只信你。”这份信任不见得是什么好事朱祁铭撇撇嘴,将绣袋收入袖中,转身出了清宁宫。来到东华门外,门口的禁卫各自抱拳施礼,对他甚是恭敬。朱祁铭举目扫视一番,见桥那边有个人影从树后闪出,一旁的禁卫眼疾手快,霍地拔刀上前护在朱祁铭身边,就要出言喝斥桥那边的来人,朱祁铭挥挥手,示意禁卫退下。想自己在紫禁城里的待遇已是今非昔比,禁卫如此郑重其事,自然与圣意密切相关。思绪蓦然间回到了四年前,就在此地,他遭刺客第二次行刺,当时禁卫的冷漠令十叔王大怒,而他自己曾发誓不再踏入紫禁城半步。不料数年之后,他再想远离紫禁城,已由不得他自己了。真是造化弄人那边薛桓已至桥中央,不敢再往前走,“参见越王殿下。”朱祁铭颌首,举步迎上前去,悄悄掏出那个绣袋,扔向薛桓,薛桓伸手接住,飞快地藏人袖中,那分娴熟令人为之咋舌。薛桓拼命掩饰着脸上激动的表情,嘴上却不失利索,“里面的人传讯来,要在下在此候着,说越王要见在下,在下深感荣幸之至。”这才多大会功夫,里里外外就信来信往几个回合了朱祁铭白了薛桓一眼,见他精巧的五官不带半分病容,心中立马来了气。“你听好喽,驸马都尉是要上战场的。本王不日将会带兵开赴北境,届时本王点你从征。”那双魅眼瞬间变得一片茫然。愣了半天,薛桓嗫嚅道:“在下的先父曾数次巡视北境,著有,先父留下遗训,命在下兄弟几人仔细研读,莫非殿下听说过此事可是可是在下不曾研习,在下不谙兵事呀,殿下”见到薛桓那副胆怯的样子,朱祁铭心情大畅,方想开口挤兑薛桓几句,突然脸色一凛,若有所思,“你说鄞国公著有”第一百三十一章 平虏七策朱祁铭穿过天街,出了长安右门,就见一辆马车远远停着,梁岗与云娘二人正站在车旁朝他招手。他吩咐随行内侍回宫,自己则快步奔到梁岗与云娘身边,跨上马车,掀帘在正座上落座,梁岗、云娘随即钻进马车,在两侧落座。马车启动,很快就上了西长安街。“殿下,购置上等战马,打造上好兵器、铠甲共费银两万三千余两,如今府中现银不足五千两。”许久未见朱祁铭,云娘急于将近来的花销与眼下的家底报个大帐,以便朱祁铭心中有数,于是不待寒暄,就早早切入了正题。“五千两银子哪够”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朱祁铭如今成了一家之主,只为了筹备一场小战,就几乎将家底掏空,拮据至此,他不禁大感头疼。“府库中还有大量的锦缎,反正也用不上,不如拿去换些现银回来。”“这世上哪有自己掏钱替朝廷打仗的道理”云娘看似很不乐意,“那可是上好的衣料,殿下成年后,少不得要有一群妃媵,到时候正好派上用场。”妃媵成群朱祁铭拿不准天下亲王是否都得如此,不过,父王、十叔王都只娶了一个正妃,不也无人说三道四吗再说,自己如此年少,何必操这等闲心“不必恋财,到时候打了胜仗,皇上会有重赏的。”“可是,开战之前就揭不开锅了”云娘只是一个劲地叫穷:“既要优养八百勇士的家属,又要资助他们家读书的子弟,一旦有人阵亡,抚恤甚重,这前前后后都得大把大把花银子。”“养士嘛,岂是那么容易的。”朱祁铭笑道。那边梁岗也开了口:“殿下,皇上派来的亲卫军有五百人,由蒋乙领军,是否要比照越府八百勇士的标准,优养其家属”朱祁铭连连摆手,“那可不行再加五百人的花费,本王只能去紫禁城行乞了。再说,天子亲军可不是一个小小越府所能供养的。”“就是,谁的兵谁养”云娘不假思索就出言附和,殊不知亲卫军是天子的兵,语意指向皇上,虽是无心,却也犯忌。朱祁铭恍若未闻,掀开车帘看向外面,发觉马车已改变了前行方向,正由南向北行驶,而眼前这片行人如流的地方应是小时雍坊与安直坊交界处,再前行两三里,就是西安门大街了。阖上车帘,见梁岗、云娘二人呆坐在那里,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他很快就被二人的情绪所感染,不禁叹了口气。想当年皇太祖留下明令,不准朱家子孙后代从事市农工商四业,这可断了后代的财路。若无此禁令,凭云娘这个商界名流的非凡见识就能以商生财,何至于让他这个堂堂亲王为银子发愁三人一路上不再言语。马车终于到了西安门大街,在一处无比气派的酒楼前停下。朱祁铭率先下了马车,梁岗就要跟过来,被朱祁铭挥手制止。“梁指挥使不必跟着本王,你二人守在这里即可。”朱祁铭转身看向酒楼,见匾额上写着“谪仙居”三个大字,他并不知道此地是京城最豪华的娱乐场所,只看见许多华服少年和士子装束的人进进出出,直觉告诉他:谪仙居是个销金窟。薛桓一路小跑迎了过来,“参见越王殿下。”礼毕含笑望向朱祁铭,一袭长衫剪裁得十分合体,衬着他迎风而立的修长身材,整个人显得愈发的飘逸俊秀。“殿下何故迟来在下足足等了半个时辰。”你以为本王逛大街无需请旨么朱祁铭没好气地瞟了薛桓一眼,“你将交给本王,本王不可在此久留。”薛桓嘿嘿笑了几声,低声道:“在下已定了雅间,放在雅间里,恭请殿下移步谪仙居,小坐片刻。”“本王孝期未满,有些场所不能进,你是知道的。”薛桓仍是笑,“殿下身着寻常服饰,无人能认出殿下的身份。再说,小坐而已,一杯清茶,清者自清,并无声色。”开开眼界也好想自己从未在外踏进奢华场所半步,还不如世家子弟自由且堂堂一个亲王正为备战入寇的鞑贼而捉襟见肘,倒要看看何人为博红颜一笑而一掷千金。于是,朱祁铭挥挥手,算是应允了薛桓的邀请。进了谪仙居,见大堂上坐着百余名青年男子,偶有上了年纪的人混在其间。朱祁铭不敢稍作停留,随薛桓快步登楼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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