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得此时的金銮殿不像是议事的地方,反倒是打架斗殴的战场一般,有一种莫名的滑稽感。站在右侧第二列的庞秀平将姜景华列数的罪行一一停了下来,顿时惊的一头冷汗。他勉强镇定着,但那瑟瑟发抖的双腿却暴露了他的心思,明明白白泄露了他的震惊于慌张。“没有证据,姜大人可不要胡说什么收受贿赂,每年的阅卷都不经过我手,况且又有众位巡按和士兵看护着,我如何能这般只手遮天篡改成绩姜大人说这些,究竟什么用意莫非是你这几年一直屈居在我之下,心中不服,这才刻意捏造证据污蔑于我”庞秀平据理力争道。说到最后,他已面色涨红,显得十分的激动。可他心里却一阵阵发虚,险些支撑不住。这么隐秘的东西,姜景华是如何查出来的无缘无故的,他为何突然想起来要追查自己。这些问题像蚂蚁一样,不断的在他心头爬来爬去,挠心挠肺的,来回折磨着他。而他本人亦是冷汗涔涔,仿佛下一刻就要崩溃一般。但很显然,久经官场的他熟知不能自动露馅,因而他并没有崩溃,而大殿内此起彼伏的嚎啕声却依旧在继续。“陛下,事涉科举,微臣绝不敢妄言”姜景华继续哭诉。他保证道:“若是微臣所言有半句虚假,愿意血溅当场,当堂为庞大人赔罪”听他这般保证,原先还站在庞秀平一边的人顿时动摇起来。古人重誓,可不是说说而已的,姜景华敢如此保证,很显然是有了实际的证据。惠崇帝眼皮抬了抬,看了姜景华一眼,才抬头示意了周雨安一下。周雨安会意,忙示意百官安静,大殿上的哭嚎声方才彻底停了。“姜爱卿言辞凿凿,将庞秀平贪污受贿之事说的头头是道,不能不信。但也不能全听你的,到底有没有罪,还要看事实到底如何姜爱卿,我问你,你可有证据当堂呈上来”惠崇帝话中说着不信,但他那冷然的表情却让百官知道,他已经信了大半了。听到两名当事人的耳朵里,这话却又是一番味道。姜景华心道,看来是四年前的案子影响太深,陛下竟到了如今还在疑心于我。庞秀平心里则是彻底咯噔了一下。听陛下的意思,竟是要当堂处理此事,甚至连三司的手都不经过。古往今来,从金銮殿上审问过的案子,当事人少有好下场的,他今日怕是得不了好了他慌神的险些跪了下来。“回禀陛下,自然是要有的微臣今日来时就已将他们带到了宫门外”姜景华略略迟疑了一秒,便立刻打起精神,应付着惠崇帝的盘问。没用惠崇帝使眼色,周雨安便立刻一甩拂尘,紧赶几步出去了。须臾,几个证人便被打了上来,除此之外,还有厚厚一摞账本,由几个内侍抱着放到了金銮殿内。看到那账本厚厚的一摞,准备的如此的充分,殿内的百官便立刻议论开来。殿内的风向瞬间一转,大部分官员都信了姜景华的指控。毕竟,这几个人证不似作假,许多人还隐约认了出来,这几人恰好是京师两大票号:鑫日隆、百汇通的财东和掌柜。早在北宋时期,中国便出现了纸币交子。交子因轻便安全,在后期的商业运营中发挥了其便利,逐渐得到推广和使用,但真正的繁荣却是在大齐开国时期,由太祖皇帝强制推广的。太祖皇帝设置了专门的票号,用于兑换银票,使得商品交易便利的同时,也有利于平衡大齐内部各地区的收支,发展到如今,已经颇成规模。而现今最大的两个票号:鑫日隆和百汇通,便是其中的佼佼者,采用的是半官半民的方式,一向信用极好,地位亦是超然。百官见姜景华竟然直接将两大票号的财东和经理请来,顿时知道,这件事怕是早有准备,而姜景华背后定然也有人支持着。支持者会是谁呢百官保持着稳稳的站姿,眼睛却在岳阁老和高阁老之间溜来溜去,徘徊个不停。“陛下”几人身穿丝绸锦衣,打扮却很低调,齐齐行了一礼,便恭敬地站着,等着惠崇帝垂询。“平身吧”对着这几人,惠崇帝面色还算随和。几人谢了恩,也不必惠崇帝多问,便都一五一十交代了一遍。“每到科举时节,承汇者是庞大人的兑条便会猛涨许多,且大都集中在考试结束到放榜其间”“每张汇票最高额是二百,已是很高的数目了,但往年庞大人一人便能占据白张以上”“草民仔细整理了账本,收支如何都在这些账本当中,草民听了姜大人的指控之后,边立刻将其整理了出来,陛下可立刻差人查看”两边都是差不多的说辞,可见这些人在汇票时,所用的乃是不同的票号。倒是聪明,只不过天网恢恢,做了坏事就会留下痕迹,终究逃不过他人的眼睛。、第377章 蛀虫大殿中站着的就又户部的官员,没什么好犹豫的,惠崇帝立刻点头示意户部的人上前查看。陆昀站在右侧中部,静静地将事情经过看了个清楚,却始终不发一言,将自己置身其外。知道惠崇帝叫了户部出来,眼见范钦带着几个官员走了出来,陆昀才微微挑了挑眉毛,不过也仅此而已。户部的几名官员能做到如今的地位,那都是有真本事的,即便是安逸了许多年,但该有的本事却是一点不落的。尤其眼下还是当着惠崇帝的面,更是不敢怠慢半分。很快,事情就有了结果。“回禀陛下”范钦转过身来,面对着惠崇帝,沉声回了一句。“这些账本纸页发黄,页脚处又有零散的水渍,很明显是用了许久了的,不像是临时造出来的。”这一点很重要。惠崇帝点点头,轻“嗯”了一声,道:“两大票号的诚信自然是不用怀疑的,说是真的,那必然就是真的”范钦点点头,接着道:“微臣已将汇款者、交付金额、交付时间全都核对了一遍,誊抄在册子上,还请陛下过目”范钦恭敬地立着,须臾,周雨安就从上首下来,将册子接了过来,递到了惠崇帝的眼前。惠崇帝看了几眼,眼皮依旧垂着。或许是有了方才的缓冲,或许是并不相信,总而言之,惠崇帝面色十分的平静。但熟悉惠崇帝的官员却知道,这般平静的外表,恰恰是惠崇帝发怒的前兆。“哼”惠崇帝直接将册子扔到了地上。“庞爱卿,你来给朕说说,这册子上的东西都是怎么回事”说着,惠崇帝微一示意,一个小太监便屁颠屁颠捡起了地上的册子,递到了庞秀平面前。庞秀平却并不接册子。不是害怕,也不是愤恨,而是因为,他现在完全没了看册子的力气。他早就吓得战战兢兢不知如何动作了。“陛下,微臣半点不知情,都是捏造,是有人故意陷害微臣的啊陛下”说着,庞秀平终于支撑不住,软踏踏倒在了大殿上。明明一早来时一切都好。昨日他还在构想着日后要如何,还在跟妻子商量着该给女儿择哪家夫婿,谁料到不过一宿的时间,事情就已到了如此的地步。若他不贪那些,若他洁身自好庞秀平脑子如同炸雷一般,轰轰响个不停,他趴在地上,形容十分的浪费,好似临死前苦苦挣扎的流浪狗一般。身边站着的官员们却对此好不动容,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相比于同情庞秀平,还是尽量避免战火引到自己身上比较重要。谁知道姜景华发的什么疯,会不会将事情扩大蔓延但很显然众人高估了姜景华的能力,在票号的几个人证出口之后,姜景华便安静侍立一旁,半点发声的打算都没了。“污蔑故意诬陷”惠崇帝看着庞秀平,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将这些话说了出来。“利用票号来对付你,谁这么大能耐谁敢”是啊,谁敢谁都不敢即便是太子,也是在有充足证据的情况下,才请得票号的人走这一趟的。庞秀平被吼得忘了反应,只知道瑟瑟发抖。惠崇帝懒得看他这副恶心模样,当即吩咐刑部道:“来人,将他看押起来,不许人探视,也不许人进去传话,若是有所违背,便跟他一样的下场。”刑部的人赶忙应了,几个侍卫便立刻将颤抖着的庞秀平拉了下去。三品大员,两朝入狱,说来也是让人唏嘘不已。“令,刑部发出逮捕告示,速令各地将贿赂的考生捉拿归案,考生家眷亦是如此,若遇抵抗,即杀无赦”听到这里,垂首的众官员面上已是惊讶不已。惠崇帝竟是如此大的火气。捉拿考生,又捉拿家眷,这是要一窝端的节奏啊陆昀低调站在一旁,心里却有些明白惠崇帝如此态度的原因。两届科举,前有宋轶,后有庞秀平,这两人都是惠崇帝亲自任命的,结果当值没多久,却都狠狠地打了惠崇帝一巴掌。暗自篡改也好,收受贿赂篡改也罢,这都是将科举等同于儿戏的行为,不杀他们,惠崇帝还杀谁惠崇帝又吩咐侍卫封锁庞府,将庞家家眷一并逮捕入大狱,这场早朝方才散了。众官员见识了惠崇帝的雷霆手段,俱都不敢乱说,沉默着出了皇城。陆昀和范钦落到了最后。等出了宫门,范钦这才低声问道:“姜景华说的那些证据”陆昀一句话没说,只点了点头,范钦却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范钦沉默了良久,才道:“这等可恶小人,若是不除,当真是国之一大害,做得好做得好”这样说着,范钦脸上却没有什么高兴地笑容,反倒愁容满面。见他如此,陆昀正待要说什么,范钦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对朝廷是好事,只是对你们陆家而言,却太过危险了别的不说,单单蔡府那个贪婪模样,哎,你们四所,日后要多多低调啊一旦太子殿下得了势,说不得你这个四所就要被拔除,为他所用了”陆昀点点头。这也正是他的隐忧。不过今日朝中,他并未看出什么,想来别人便是想打四所的注意,也要仔细掂量一番了。刑部的动作很快,没过多久,案子便有了进展。证据一个个罗列在眼前,庞秀平辩无可辩,加之刑部刑罚多样,将庞秀平折磨的狼狈不堪,精神崩溃,没过多久,他边一五一十俱都招认了。与此同时,当年得了便利被派往各地任知县的往届考生,甚至今年在考的考生,都被压进了刑部打捞里,没用多久,边一个攀扯一个,将事情供认来个清楚。这件事情算是真相大白。与此同时,庞家家宅被封,里头搜出来不少票号凭据、真金白银,甚至在拷问财产时,刑部也问出了庞家在京师附近挂在他人名下的田产若干。加在一块儿,资财不少。惠崇帝看着呈上来的单子,不无感叹道:“这个庞秀平,人品倒是正直,没料到却是个这般贪财的,真乃古今第一大蛀虫也”、第378章 六礼庞秀平贪污受贿、买卖科举名额的事情,在未搜查清楚之前,虽然算不得密不透风,但众官员好似都约定好了一般,半个字都没透露出去。毕竟是官场的丑事,是朝廷的丑事惠崇帝又正在气头上,若是一个不好触动了他老人家的逆鳞,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诏狱里已经关了不少人,可不会介意再多一个。等一切都尘埃落定,无须人多传,官府就直接将告示贴了出去,讲事情经过和结果全都公布在世人眼前。这一公告可不得了,京师立刻就炸开了锅。要问老百姓最痛恨什么那自然就是贪官污吏了。贪官污吏,人人得而诛之,更何况还是借着科举来收受贿赂的一部尚书要知道,科举于平民来说,是多么重要,“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那可是贫寒子弟唯一翻身的机遇许多平民家庭省吃俭用供养一个书生出来,何其不容易,竟然被这种贪官买卖出去、占了名额。可想而知老百姓心中的痛恨。几乎是立刻,庞家上上下下就被人骂了个底朝天,那些通过贿赂取得功名的考生也没有幸免,一样遭受了痛骂。京师沸沸扬扬的,这件事很快就成了最热门的事情。至于其他的,不论是太子与四皇子之间的纠葛也好,关于杜鼎臣的议论也罢,全都成了浮云,在这件事情面前完全不值一提了。十日后,朝廷下了正式的处罚结果,庞秀平被判斩立决,庞家男丁流放西北,女眷卖入教坊司为奴,一个才振兴没多久的家族便这样轰然倒塌了。至于那些参与买功名的考生们。惠崇帝自然也毫不留情,将他们的功名撸了、流放西北不说,还规定这些考生的后人,三代之内不得参加科举考试,亦不得为官为吏。这可是一个狠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