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手。高指挥使看了楚烈一眼,见楚烈示意,才将手中圣旨递于叶阁老手中。叶阁老接过圣旨展开细看,少顷后不言这圣旨上笔迹真伪,却是将手中圣旨一攥,冷冷道,“我有几句话想问高指挥使。”高指挥使与楚烈交换了一个眼神后,才道,“叶阁老请讲。”“我因担忧皇上龙体,上午曾派人快马至玉山别宫问候圣躬,才知道玉山别宫在昨日就已被上万暴民围困,不许出入”诸臣听闻此言俱是一楞,就听叶阁老盯着高指挥使又道,“而那些暴民却说,今早皇上就已被一位姓高的将军带人接回了金陵城。高指挥使,这姓高的将军可是你”“是我不错,”高指挥使回答叶阁老道,“忧心皇上龙体的不只是叶阁老你一人,是我自做主张带了鹰扬卫的人去接皇上回金陵城。”“可你先前还说,皇上不忍抛下玉山别宫中染病诸位官员,才会册立秦王为储君,代为监国”叶阁老一问,殿内诸臣顿时就想起高指挥使先前所说之言。“的确如此,”高指挥使沉声回答,“但是我担忧皇上圣躬,故而以死苦劝,皇上才终于肯跟随我回金陵城。只可惜皇上半道上便病了,无法理政,故而下了这一道中旨。”“那么,皇上现下在何处”叶阁老又冷声追问道,“皇上既是病了,你为何不立即将他送回金陵城就医莫不是想要挟天子以令诸侯这一道中旨如何来的,实在可疑”“皇上天威浩浩,何人敢犯莫非在叶阁老你眼中,皇上是那等会受我胁迫,屈威懦弱之人”高指挥使佯怒道,“皇上悲天悯人,心怀金陵安危,深恐自己可能也感染瘟疫,会将瘟疫带回金陵城,故而不肯回城。我苦劝无果,只好先将皇上暂时安置在城外一处庄园,依圣意传旨册立秦王为太子,代为监国。叶阁老,你已验过那道圣旨,你就直说那圣旨上的字迹是否是皇亲笔,何必拉东扯西,混淆视听”殿上诸臣看着针锋相对的叶阁老与高指挥使,只觉得两人说的都有其理,竟是一时之间不知该站在哪一边,都只是默然无语。“与时屈伸,柔从若蒲苇,非慑怯也;刚强猛毅,靡所不信,非骄暴也。以义变应,知当曲直故也。当真出了变故,皇上也非那等有勇无谋,争一时意气之人,就算受你威迫也不为奇。”叶阁老语到此处,看了楚烈一眼,却是笑了一声,“不过无论这道圣旨是真是假,我想秦王你如今都是接不得了。”楚烈和高指挥使都是一怔,正不知叶阁老何意,却听两旁官员惊叫出声,“秦王的脸”高指挥使低头一看楚烈,顿时惊得连退数步,失声道,“王爷,你的脸”楚烈不明所以地抬手去摸自己的脸,却吃惊地感觉到指下皮肤凹凸不平竟像是起了成片的水疱。“手秦王的手也是”又有官员指着楚烈惊呼道。楚烈吃惊地将双手置于眼前,就见他那双手的手背上全是红斑与水疱“瘟疫秦王染了瘟疫”已有人惊声叫起来,此言一出,殿内诸位大臣顿时全都从地上跳了起来,一连后退数步,生怕自己被传染。“不,怎么可能,怎么会”楚烈猛地从地上站起身,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又抬眼去看两旁对他避之唯恐不及的官员们,摇头道,“这不会是瘟疫,我根本没有接触过瘟疫病人”语到这里,他全身猛然僵住。不,他的确接触过一病人墨紫幽。他回想起今日他离开囚禁墨紫幽的庄园之时,墨紫幽站在那窗子里,用那张令他魂牵梦萦的脸对他说楚烈,你一定会死在我手里,这便是我们此生相逢的原因。是她,一定是她,只能是她一瞬间,楚烈的双眼充了血般的发红。先前那位鸿胪寺官员和户部李郎中之死已让金陵城内的臣民对这场突然而来的瘟疫心怀恐惧。如今殿内官员位见楚烈满脸皆是红斑水疱,一张英俊的脸已是面目全非,双目赤红,神色狰狞扭曲,几如那幽冥地狱之中的恶鬼,仿佛随时便会向着他们扑来,登时全都惊叫着纷纷向着殿外避逃,生怕楚烈将瘟疫传染给自己。殿外的一众内侍官被他们的喊声所惊,也跟着想要逃,可是他们才逃出几步,却听见楚烈冷冷喝道,“拦住他们”守在殿外的一众鹰扬卫顿时就长刀齐齐出鞘,瞬间拦住他们的去路。众臣的脸色瞬间难看起来,他们回头去看紫宸殿内,偌大的紫宸殿中竟剩下的五人楚烈,叶阁老,高指挥使,还有那两名站在汉白玉台阶旁低着头不知所措的内侍官。“谁都不许离开这里”楚烈目眦欲裂,面容狰狞地瞪着殿外的众臣。他话音未落,却是突然闻到一股锦缎燃烧的焦味,就听见叶阁老在他身后道,“高指挥使你方才说皇上忧心自己身染疫病,唯恐传染金陵城中臣民,才不肯回城。可如今秦王已身染瘟疫,自是不能再行监国之职。且储君乃是国本,怎可由身患重病之人居之。这道圣旨是真是假,已不重要。”楚烈猛回过身,就见叶阁老竟是趁着方才大乱,用火折子将手中圣旨点燃,猩红的火舌迅速吞噬着圣旨上的墨迹,很快就将之烧去一半。高指挥使大惊失色,连忙扑过去要抢,叶阁老却是将那燃烧的圣旨远远抛开,对着高指挥使道,“你抢也无用,大印已烧毁,这道圣旨无人会认。”这道圣旨若在,只要楚烈坚持接旨,就算他身染瘟疫,他也一样能成为储君,一样能代皇上监国。可如今圣旨已毁,就算他能逼迫着皇上再下一道,也无人会信。因为无人会相信,皇上会自愿立一个身染瘟疫的皇子为太子。这才是叶阁老要求验看圣旨真伪的原因,因为无论真伪,他都已做了毁去圣旨的打算。楚烈阴沉的目光死死盯在叶阁老脸上,叶阁老也正用他那双老而矍烁的双眼冷看着他。目光交锋的瞬间,叶阁老六十大寿那夜,墨紫幽立于那观景楼的顶层之上吹奏紫玉箫时的飘渺背影在楚烈脑海之中一闪而过。是他错了,他居然忘记防备此人,他怎会忘记防备此人。此人在叶家生变的那一夜,分明就已入了楚玄的阵营。“叶阁老,我一直敬重你是两朝元老,为何你偏要找死”楚烈语中尽是凛然的杀意。“我既然来了,便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叶阁老敛袖负手,淡笑立之,他今日进宫之时就已发现御林军半数都换已成了鹰扬卫的人。然而人生在世,有所不为,有所必为。他摇头,“秦王,这储位不该是你的。”“难道叶阁老以为你不过烧了一道圣旨就能阻止得了我”楚烈冷笑道,“你不好好做你的东篱翁,偏要出来多管闲事,还真是不怕给你的子孙招来祸事”他为防万一,已逼迫皇上下了一道手书,命金陵城所有禁军全由高指挥使调遣,若有变数便杀一儆百他从来没有天真到认为这场政变当真可以兵不血刃地完成。“身为叶氏子孙自当尽忠报国,怎可望危而退,明哲保身。”叶阁老淡淡道,“我叶家子弟绝无胆小鼠辈。”“叶阁老还是这般刚烈脾性。”楚烈微微眯起眼,“可惜,现在整个皇宫里都是我的人今日,我若不能如愿,你们无人能从这里出去你所做一切不过徒劳”紫宸殿外,诸臣脸色越发难看起来,就见楚烈话音未落,拦着他们的一众鹰扬卫手中那明晃晃的刀尖已是一步一步向着自己逼近,逼得他们连同着那些惊慌无措的内侍官都一起退回了紫宸殿中,挤在殿门两边一脸恐惧地看着楚烈。其中几名原本就是楚烈支持者的官员在从方才的惊愕之中反应过来后,纷纷向着楚烈跪拜,“秦王,不太子殿下,我们一直都是支持你的啊”众臣看着他们,顿时露出鄙夷之色,且不说被叶阁老烧去的那道圣旨到底是真是假,单看楚烈方才表现和这紫宸殿外的一众鹰扬卫,众臣就已认定楚烈是乱臣贼子,而这几名官员为了求生而向楚烈效忠求饶,当真的毫无廉耻。此时,漫天霞光已然褪去,天色渐渐暗下来。叶阁老转向着殿外的长空看了一眼,就见他笑,“我听闻东方岛国将黄昏称之为逢魔之时,每到此时百魅皆生,当真是什么魑魅魍魉都敢出来生乱。但是待到旭日升起,光照天地,任何妖魔鬼怪终究都只能消弥于无形。”“可惜,你已看不见明朝的旭日。”楚烈抬手一指叶阁老,向着高指挥使冷声下令,“立即杀了他”高指挥使冷着脸,听命拔出腰间佩刀,森然的寒光眼看就要向着含笑静立的叶阁老挥下“叶阁老”众臣里有人惊声大喊要扑过去拦,有人别开眼不忍去看那血溅五步的场面。在这生死立判的刹那,却听见“噗”一声轻响,高指挥使挥刀的动作一瞬间僵住。整个紫宸殿霎时间静默下来,所有人的目光皆汇于高指挥使的心口。在高指挥使的心口上有两寸余长的锋刃穿出,那锋刃之上染着殷红血渍,闪着冷锐的寒芒。在他身后,一名内侍手持匕首狠狠扎在他的后心处。那内侍在这片静默间缓缓抬头,露出他那张英俊却神情落寞的脸,一众官员立时大喜过望地欢呼起来,“云王殿下来救我们了”“是云王殿下”“云王殿下回来了”楚烈脸色遽变,突然听见砰地一声重响,紫宸殿的两扇红漆木门猛地关闭。他转头,就见那些原本一脸惊慌跟着众臣一起被逼入殿中的内侍官正昂首挺胸抵住殿门。殿外,有破空锐响接二连三而来,这是箭矢划破虚空的声音。守在殿外的鹰扬卫接连发出中箭的惨叫,不知是谁吼了一声,“秦王勾结鹰扬卫谋反兄弟们随我杀贼平乱”这一声喊落,紫宸殿内的诸人就听见四面八方皆有响应的喊声传来,那声音数以万计,声声在喊,“杀贼平乱杀贼平乱”杀戮刹时暴发,流矢声,刀剑相斫声,惨叫,怒吼声,沸腾在朱门紧闭的紫宸殿外。殿内诸人不用去看也能知道殿外激烈的战况,而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杀戮被那两扇朱漆木门所隔绝。高指挥使的尸体已轰然倒下,那几名向着楚烈跪拜的官员见势不对,早已起身想再站回群臣之中,却是被排挤在一旁,然而无论如何他们都不愿意再接近楚烈身边,因为单听外面的厮杀便已知晓,楚烈败局已定。被孤立在紫宸殿中的楚烈瞪着一身宦官打扮的楚卓然,冷冷问,“为何,你会在这里”他终于知道,他在走进紫宸殿之前感觉到违和是什么,那些内侍虽然全都低头颔首,一脸作小伏低的卑微状,可他们身上透出的行武之人的戾气是怎么也遮挡不住的。他居然如此大意“我上午接到叶阁老传讯,说是恐怕皇上受人劫持,金陵城中有变,故而我一面派人去驱散包围玉山别宫的百姓,一面早早带了人悄悄埋伏在这皇宫之中。”楚卓然淡淡回答。当然,他这一场伏击之中还有许多细节之处是不能向人所言明的,比如他是如何悄无声息地带着人进入金陵城,又比如他是如何进入皇宫假扮成宦官。这当中是谁替他瞒天过海,又是谁替他铺路开道,那都是不可言之的秘密。“我问的是,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楚烈咬牙切齿道。云王之勇大魏无人不知,如今高指挥使已死,皇上手书已今无用,只要云王振臂一呼,金陵城中兵马谁敢不应。就是因为楚卓然不在金陵城中,有些事情他才敢做。然而本来该带着大军前往西南的楚卓然偏偏在这样的时机出现在这里。是谁让楚卓然回来的又或者,楚卓然其实从一开始就没走但又是谁能让一向对皇上忠贞不二的楚卓然违抗圣意,擅作主张还用问么,若这世间除了皇上之外,真有一人可以动摇楚卓然,那便是拥有那张脸的女子,那个像极了苏雪君的女子,那个始终不肯向他低头的墨紫幽楚烈恨恨咬牙,他果然是小看了她,无论是叶阁老还是楚卓然,处处皆有她的手笔而她帮的是谁,她为的是谁,再明白不过了。那么,他们又为何一早便让楚卓然防备着金陵城他们在防备着什么,他们看穿了什么他真的没想到,原以为是他在请君入瓮,却不想他才是等待被捉的那只鳖。那玉山别宫中看似被困住的男人,原来一直在这里等着他。“我有皇上金牌令箭在手,天下兵马之师可任我调遣,金陵城各处禁军此时已被我的人接管,皇宫各个宫门怕也已被我的人攻破。”楚卓然不答却是对楚烈淡淡道,“秦王,你选吧,自裁还是束手就擒。”紫宸殿外的杀戮已然安静下来,不用去看也能知道这一场权力与鲜血的交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