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手不放,一旁的赵三娘也道:“看,快看,妹妹的眼珠子在动呢”果然,刚刚毫无反应的赵四娘微微皱起眉头,艰难地撑开眼皮,好一会儿涣散的目光渐渐聚拢,待她看清周围的人和事,又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合上眼睛的那一刹那,赵思只觉得自己心中的喜悦、悲伤、酸楚、不舍等种种情绪,和着前世和今生的记忆如同潮水一样向自己涌来,久久无法平静。听到围着自己打转的赵家人喜极而泣,赵思心道:罢了,有这样爱着她的家人,还有什么可苛求的呢这就足够了。既然已经答应原身赵四娘要代她照顾她的家人,我就该信守承诺。从此刻起,我就不再是赵思而是赵家村的赵红袖赵四娘。赵四娘重新睁开眼睛,试着用沙哑的喉咙喊道:“娘”姜氏忙应道:“哎”赵四娘心道,是因为自己继承了原身所有的记忆,这声“娘”才叫得毫不费力吧。有些话一旦说出口,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多了。赵四娘接着又将“爹、二姐、大哥、二哥”一个一个叫了出来,家人纷纷乐呵呵地应道。姜华佯装生气道:“小丫头,谁都记得,就是不记得我啦”赵四娘扯出一个淡淡的微笑,答道:“舅舅”“果然是我的乖外甥女”姜华摸了摸她的小脑袋,说道:“既然是治病,就要治根,小小年纪可不能落下病根。不是说要吃十副药才能见效吗再让大夫瞧瞧,可不能大意了,该花的钱还得要花”忙又将大夫请了过来。济生堂孙大夫在长乐镇开了这家中药铺面后,坐堂就诊已经有了二十个年头。听说他刚给诊过脉的孩子居然醒了过来,不禁大讶,赶忙过来给赵四娘又诊了一回脉,只觉得不可思议。他又拉起赵四娘的另一只手,重新诊过,这才不得不相信,这是好了孙大夫摸了摸他的山羊胡须,沉吟道:“按脉象来看,这孩子确实已经大好了,不过”赵四娘腹诽道:不过什么还要吃点你开的补药,什么人参、鹿茸的赵四娘很清楚地知道,原身吃了药并没救回来,她已经默默地在心里给这个孙大夫打上了“庸医”的标签。她心知自己所在的赵家三房,日子过得极为艰难,之前病得昏昏沉沉的时候,隐约听到家人在为药钱发愁。既然现在人已经醒了过来,就没必要再去花冤枉钱了。“我已经好了,您可不要开什么补药给我吃”赵四娘想到什么就直接说了出来。孙大夫听了,不禁一愣。赵永忠夫妇一时间百感交集,心道:女儿终于长大懂事了,知道要给家里省钱。但这病可不是她自己说了算的,绝对不能图省钱就耽搁了,女儿这病就是耽搁出来的。赵永忠忙向孙大夫道:“小孩子不懂事,您老别听她胡说。这病该怎么治,咱就怎么治,要开什么药,您老直管说。”“小姑娘没有胡说,她确实已经好了,过两天就能活蹦乱跳了”孙大夫让赵永忠夫妇放心,转过身又对赵四娘笑道:“放心,伯伯不给你开苦药喝,回家多休息几天就好啦”赵四娘听了,心里好生尴尬,不禁老脸一红,心道:看来自己是错怪这位孙大夫了。不过这也不能全怪赵四娘,她之所以对看病吃药有这么大的抵触,实在是上辈子被医生给坑怕了。老爸体检说是高血压,医生给开了两千多块钱的药,这还只是半个月的量。后来找熟人重新换了个医生看了看,医生说血压只是超出正常范围一点,平时饮食上注意些,可以不用吃药,若是吃了这药就得一直吃,以后就不能停药了。回想到这儿,赵四娘心中一哽:我不在了,也不知道弟弟那小子会不会每年按时带爸妈去体检,粗心大意的他能不能照顾好爸妈、照顾好自己事已至此,多想无益。赵四娘握紧拳头,暗下决心:爸爸、妈妈还有弟弟你们在那儿要好好地生活,我在这里也会好好地活着。赵永忠套好车,把赵四娘抱出药铺安置到骡车上,一家人准备回家。出了药铺的姜氏这时才发现姜华也是驾着骡车赶来的。“咦哥,这车是从哪儿来的”姜氏问道。“这是隔壁姜五叔家的。今早儿爹娘听人说四娘得了急症,得送到镇上来瞧病,登时急得不得了,一个劲儿催我往镇上赶。姜五叔知道了,怕我来晚了耽搁四娘瞧病,就把他家的骡车借给了我。”姜华边说边麻利地把车套好。“哥,先前你拿来的那块碎银子是从哪儿来的”姜氏自打看见姜华居然掏出了一块碎银子后心里就惴惴不安姜氏出生在一户贫寒的渔家,她娘家几乎是一贫如洗,正是由于贫困,哥哥姜华直到二十五岁才娶妻生子,家里怎么能一下子拿得出这么多钱呢先前忙着给四娘看病没空问他哥,现在她一定要弄清楚这钱的来历才行。“这钱”姜华的目光闪了闪,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我如今在码头上给人搬货,每天能得五十个大钱,还包一顿晌午饭。妹妹只管放心,家中一切都好。”虽然哥哥这么说了,姜氏还是满脸担忧,追问道:“那也不可能得那么多钱呀大哥,”“来,快拿回去给四娘补补身子。”姜华忙不迭地打断姜氏,从自己的骡车上拎下只母鸡,递给姜氏。姜氏一愣,忙推辞道:“这鸡还是上回你媳妇生梨花,她娘家送过来给她坐月子的吧一直没舍得吃,留着下蛋的。你赶紧拎回去,留着下蛋给梨花侄女吃吧”“这鸡也养了好些年了,蛋下得少了,养着也是白费粮食。四娘身子弱,还是给她吃”姜华怕姜氏再推辞,忙将母鸡塞到姜氏手上,驾着车走了。“哥”姜氏高声唤着姜华,姜华却没有答应她,摆了摆手,径自去了。姜氏望着姜华远去的背影,不禁眉头紧锁,心里隐约有些不安。“娘,等我长大赚钱了,我会买鸡给梨花妹妹吃的。咱现在先把鸡拎回去炖给妹妹吃吧”赵四郎扯着姜氏的衣角撒娇道。“小鬼头,就你嘴甜,人小鬼大。”姜氏摸了摸赵四郎的脑袋,被赵四郎这一打岔,原本复杂难言的心情稍稍平复。她朝赵永忠道:“他爹,时辰不早了,咱也出来一天了,赶紧回家吧”正文 第三章 欠债还钱赵永忠驾着骡车缓缓驶出长乐镇,向着赵家村驶去。赵家所在的赵家村隶属于燕国幽州的静海县,静海县是幽州治所幽都府所辖九县之一,如今是正统三年。蓝天白云衬着一望无际的青绿色麦田,这本是让人心旷神怡的美景,赵四娘却觉得忐忑不安。赵四娘问赵永忠道:“爹,为了给我看病,家里借了多少钱”自己毕竟不是赵四娘的原身,没办法心安理得地接受赵家人对她的无私付出,她迫切地想要知道这个贫寒的农家到底为她背负了多少债务。赵永忠转过头和姜氏对视了一眼,笑道:“傻丫头,你的病才刚好,好好养病,钱的事不用你操心,爹娘会看着办的。”赵四娘显然对这个回答不满意,看着办,怎么看着办,记忆里赵永忠赚的钱都是归公中的,根本就不可能掏出现钱来。正要张口再问赵永忠,只听得赵三娘道:“咱家前后借了赵叔五吊钱,大伯母一两银子和四叔三吊钱,加在一起一共是欠了一贯八百文的外债。”姜氏皱着眉头道:“三娘,当着妹妹的面说这些干啥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操心”赵三娘不服气地撅起嘴来,道:“怎么能不操心,爷奶肯定不会帮咱们还的,咱拿啥还给人家”赵永忠夫妇登时哑口无言。“爹,待会儿回家,爷奶要是问给我看病的钱是哪儿来的,咱照实说吗”赵四娘问赵永忠道。“这”赵永忠闻言,不禁一愣。“这可不能照实说。你奶要是知道了你大伯母和四叔借钱给咱,不就知道他们有私房钱了吗肯定不依不饶地。”姜氏道。赵三娘冷笑一声,撇了撇嘴:“何止不依不饶,估计会去抄了大伯母和四叔的家。”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是这话太不好意思说出口。“不能说是问大伯母和四叔借的,那就说是舅舅借给咱的。”赵四郎提议道:“原本舅舅就打算借钱给咱的。”“可要是这么说,这钱就别打算还上了。”赵四娘沉吟道。赵乔氏本来就恨不得儿媳妇把娘家的东西都扒拉回家,听说是姜氏娘家借的,哪还有还钱的可能。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一家人的脸上满布愁云惨雾。赵三郎自打出了药铺就一言不发,满腹心事的样子。这时他忽然道:“爹,咱们分家吧”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一般在赵家人耳边响起。赵永忠将骡车停到路边,转过身来对赵三郎怒目而视,喝道:“赵奕宁,你胡说些什么”印象中赵永忠人如其名:忠厚老实,爱护妻子,是个好丈夫、好父亲,从来没有舍得打骂过孩子一次,像今天这样冲孩子发火还是第一次。姜氏忙劝道:“他爹,有话好好说,冲孩子发什么火。”“爹,你让大哥把话说完。”赵三娘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心道:大哥可是把她的心里话给讲了出来。老赵家她早就不想待下去了,只是自己人微言轻,爹娘不会听自己的,才一直没做声,难得作为长子的大哥肯出声。“爹,刚刚在药铺外头舅舅悄悄对你说的话,我都听到了。”赵三郎不顾拼命对他使眼色的赵永忠,接着说下去:“昨儿下晌爹去咱家杂货铺跟二伯借钱,门儿拍得震天响都不曾有人应门,其实二伯就在不远的福来酒家里请人吃席面。”赵永忠张了张嘴,想要打断赵三郎,赵三郎径自道:“爹,你可别说二伯他不曾听到。给舅舅报信儿的姜五哥可说了,他知会过二伯,二伯说不碍事,就几步路的事儿都没出来看一下。后来姜五哥听人家说咱爹这是急着给妹妹筹钱治病,赶忙又跑去告诉二伯,二伯却让他别管了。”赵三郎越说越怒,满脸涨得通红,道:“明知侄女等着救命钱,做叔叔的却不闻不问,还和别人喝酒取乐。更可恶的是他又不是没钱,听姜五哥说,那桌席面足足花了两贯钱,他结账的时候给的可是现钱二伯这分明是见死不救呀”这事儿姜氏和赵三娘还是第一次听说,见赵永忠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应当不假。姜氏想起昨儿筹不到钱,四娘躺在药铺等死,就忍不住哭道:“他二伯太不地道了”赵三娘勃然大怒,大声道:“爹,大哥说得对,咱还是分家吧爷奶和二伯都不拿咱三房的人当人看,这个家还是趁早分了吧”赵永忠沉吟道:“昨儿个你二伯他请的应该是镇上的王老秀才。我听你爷提起过,这回大郎能去县城考童生,全靠王老爷作保,以后大郎还要考秀才,还有很多地方要仰仗王老爷。你爷让你二伯在王老爷过寿的时候,好好表示一下,所以昨儿你二伯才去酒馆请人的吧”赵三娘见赵永忠绝口不提赵永年见死不救的行径,还要替他辩护,只觉一股怒气直往上涌,忍不住道:“大郎哥前程金贵,难道我妹妹就命如草芥明明咱家有二十亩良田,镇上还有个铺子,爹娘更是从早干到晚,可过的日子连人家佃户都不如。人家佃户一年干到头,手里好歹还能留几个钱,不至于孩子病得快死了却连一文钱都拿不出来。今儿妹妹是福大命大,从鬼门关里爬了出来。可以后呢,谁家没个三灾八难,手头上没点现钱怎么成咱爷总说大郎哥是咱家的盼头,家里的银钱要先紧着大郎哥用,等大郎哥考上秀才咱们就能靠他享福了。可我怕没那么好的命,还没等到大郎哥考上秀才,就像大姐一样被我的好爷奶、好伯父给卖了”听赵三娘提到大女儿赵二娘,姜氏不禁泪如雨下,哭道:“我苦命的二娘啊,是娘对不住你啊”赵永忠听到姜氏哭诉,想起自己温柔敦厚的长女,也不禁红了眼。赵三郎哽咽道:“爹,咱就分家吧哪怕净身出户,咱肯定能把日子过得比现在好,把家里的债给还上”赵永忠望着失声痛哭的姜氏和满脸求肯的儿女,想要说些什么来劝解一二,可寻思了半天都找不到合适的说辞。他很清楚赵三娘姐弟控诉的都是实情,老赵家是让人觉得寒心、让人觉得喘不过气来,任何说项在事实面前都显得那么的苍白无力。可是那里有把他含辛茹苦养大的爹娘啊,他不能做个不孝子。夹在父母和妻儿之间两难的赵永忠痛苦万分,满腔怨抑,无奈的他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