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子。若不是顾廉再三拜托,说他有事离不得京,还说病人严重凶险,他自己没有把握,所以特请老师出山,他怎么会到河间府来给人看病。他以为是什么棘手的大症候,不料竟然只是胎气上冲,造成的膈噎症,他大为失望。不是为河间府的大夫没用而失望,而是气庄家为了请他出来欺骗顾廉,故意夸大病情。可他既然来了,再不满,还是要好好诊治的。没想到庄家人竟然这般托大,竟然真将他当成普通大夫使唤,让他去给庄老太太治疗晕厥。几天前他到庄家的时候,见过庄老太太,她面色红润,精神饱满,根本没有病。她之所以会晕厥不过是人上了年纪心气不足或者中了暑气罢了。从前在京城,他接手的病症,全是别人束手无策求到他面前来的,如今一个小小的晕厥,竟然也叫他。庄家实在是过分丝毫没将他放在眼中张老大夫憋着一口气,去了长房。“您年岁大了,体内正气不足,不足以抵抗邪气,所以才会生病。我跟着祖母也学了这么些年了,这种病还是手到擒来的。”女子的声音温温柔柔的,语气里却有掩饰不住的自得自满。张老大夫愣了愣,难道是请了女大夫可这声音软糯娇柔似乳燕一般,听着像是十来岁的小姑娘,不像大人。不过有些女子嗓音天生娇糯,便是成年了,声音还像小孩子也是有的。张老大夫转身就要走:“既然已经请了女大夫,我就不便进去了。”“不是请了女大夫。”丫鬟连忙解释道:“是二房的宪小姐。”“不知这位小姐如今跟着哪位先生学习医术”“我们宪小姐没有正经学过医术,只是闲来无事会翻翻医书看。”张老大夫皱起了眉头。十几岁的小姐,怕字都认不全呢,不过读过几本书,就敢行医了,还真真是无知无畏丫鬟道:“您稍后,我去通报一声。”张老大夫拦住她道:“我有些口渴了,你给我倒盏茶来,我喝了茶水再进去也不迟。”他倒要听听,这位宪小姐能说出什么花样来。张老大夫端了茶也不喝,只侧着头听屋里的声音。“您这是受了凉,患了伤寒病,所以才会头疼头晕。”张老大夫的眉头就皱了起来。眼下可是七月,赤日炎炎,烁石流金,哪里来的寒凉屋里女孩子的声音依然是镇定清柔的:“不是什么大症候,用小青龙汤,喝几剂,好好睡一觉就好了。”胡说八道小青龙汤是热药,药方里的麻黄、芍药、细辛、干姜、桂枝等都是温热的药,但凡对医术有了解的人都知道“用热远热”这个基本常识。素问六元正纪大论里就有原话:用寒远寒,用凉远凉,用温远温,用热远热,食宜同法,有假者反常。反基者病,所谓时也。用热远热,意思是看病要因时制宜,天气炎热的时候,人体内阳气亢盛,阴精易损,所以用药的时候热药不能再用,否则便是火上浇油,会让阳气更加亢盛,阴精受损太过,造成阴阳偏胜、失调。现在正值一年中最热的时候,这位宪小姐竟然让庄老太太服这种热药,简直是信口雌黄一个连素问都没看过人,竟然也敢这般卖弄显摆,这哪里是大夫,分明是夺人性命的屠夫凶手。张老大夫一生行医,最见不得这种无知狂妄的庸医害人,他压不住心里的愤然,“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第9章 反转庄家二房,薛姨奶奶正躺在床上柔声劝着老太爷:“妾身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有赵嬷嬷守着,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您还是去长房老太太那边看看她老人家吧,她本就气病了,若是老太太再跟她顶撞起来,到时候为难的还是您。”薛姨奶奶这一晕,身边离不得人,赵嬷嬷又在老太爷面前自打耳光哭诉磕头说再也不敢胡说八道了,老太爷这才允许她戴罪立功,留在薛姨奶奶身边好好照顾。薛姨奶奶本就柔弱,这一病更添了几分楚楚可怜。老太爷握了她的手道:“吕氏没去,就明宪一个人去看了大嫂。她走的时候,还特意到我面前跟我说了一声。”她恭恭敬敬地去了书房,说去探望伯祖母,还保证说不会跟叶茜吵架。乖乖巧巧,端的是名门淑媛才有的样子。老太爷眸中闪过一抹欣慰。薛姨奶奶也柔和一笑:“宪小姐长大了,懂事了,是妾身瞎担心了。”“既然病了,就好好养着,别为这些琐事忧心了。”说着拍了拍薛姨奶奶的手,柔弱无骨,纤细嫩滑,不知道比吕氏那粗糙的手娇嫩了多少倍,薛姨奶奶这个样子的女人才能算女人,吕氏只能算罢了,想她作甚。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赵嬷嬷走进来道:“老太爷,马嬷嬷说了,说宪小姐在长房闯祸了。”老太爷立马皱着眉头走了出去。庄明宪会闯祸,他是有点怀疑的,那孩子临出门的时候特意跟他做的保证,怎么会闯祸“马嬷嬷,出了什么事情”马嬷嬷焦急道:“二老太爷,您快跟我去长房看看吧,老太太晕过去了,这才醒来。宪小姐不知何故,非要抓着我们老太太的手给她老人家治病,张老大夫只得在一边等着”老太爷听了,三分的怀疑就变成了五分的肯定,他脸色落了下来,二话不说就去了长房。张老大夫被庄明宪那一番话气的不得了,本想冲进去狠狠叱责庄明宪一番,却在最后关头止住了脚步。庄家人既然请他来给庄老太太看病,怎么还叫个毛孩子在自己面前班门弄斧难道是庄家人信不过他的医术,所以故意叫了这么个小孩子试试他的本事是了,一定是这样的。他来了七八天了,庄家七房大太太的身体并无明显的起色,所以庄家人对他的医术产生怀疑了。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七房这位太太病情严重,又是孕妇,用药必须谨慎,只能慢慢调治,而不可求急。他来的时候就说过,最多不超过十天就能见到效果。现在已经七八天,再等几天不就行了吗庄家人竟然如此鼠目寸光、轻浮毛躁,竟然对他这般不恭敬,简直可恶让这个宪小姐来唱红脸,待会就该有人来唱白脸了吧必然是要训斥宪小姐,说这位小姐不懂礼仪,冲撞了自己,然后再让自己给这位老太太看病,说明情况。张老大夫气得胡子都在发抖。庄家人也太过份了。他何尝受过这样的折辱这一趟河间府之行,从一开始就错了。张老大夫背着手,在明间走来走去,想着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再不会这样心软,随便什么人一求就出京了。老太爷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张老大夫皱着眉头沉着脸,不耐烦地走来走去。他站住脚步,再仔细一听,果然是庄明宪在里面高谈阔论呢。老太爷的脸色就更加阴沉了几分,庄明宪又胡闹了,大嫂身边的嬷嬷果然没有胡说八道。他压着怒气走到张老大夫身边,拱了拱说一声:“孙女顽劣,让张大夫见笑了。”然后就跟马嬷嬷一起进入内室,忽略了张老大夫眼底闪过的讥讽。“大嫂,是不是明宪又给你添麻烦了你只管教训她就是,不必因为她年纪小就纵容她。”长房老太太忙道:“她不过是个孩子,还小呢,你这么严厉做什么。”谷雨一听,就知道要坏事,连忙大声解释:“老太爷,小姐没有做错事”“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老太爷呵斥谷雨,然后怒目瞪着庄明宪,语气严厉道:“还不快给我滚出去没有王法的东西,你伯祖母疼你,才容你胡作非为,你却蹬鼻子上脸,阻碍张大夫给你伯祖母看病,我们庄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庄明宪站了起来,看着老太爷道:“祖父,伯祖母病了,我是给伯祖母看病呢,您忘了,我也是大夫。”她不急不燥的,一点也没有生气,好像老太爷的喝骂他都没听到似的。“是啊。”长房老太太也赶紧劝道:“明宪帮我看病,也是一片好意。”老太爷听了,却越发觉得庄明宪是在为自己的胡闹找借口了。做错事不承认,还找借口,她是越大越刁钻了“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以大夫自居。”老太爷厉声道:“哪有不请自来的大夫满口胡言乱语,你是被吕氏惯坏了。”“马嬷嬷,你还站着做什么还不快将她叉出去,请张大夫进来她胡闹不懂事,耽误张老大夫给大嫂看病,你们怎么能这样由着她”张老大夫在外面听着这严厉的咆哮,心里一直冷笑不止。这位老太爷来唱白脸来了。果然被他猜中了,庄家人果然信不过他。他费了很大的力气将脸上的嘲讽压下去,走进内室道:“庄家二老太爷你误会了,我来的时候,这位宪小姐正在给府上长房老太太看病,我听她边号脉边分析病情,就没有上前打扰。不是她阻挡了我,是我想听听她的诊断。”老太爷愣了愣,停顿了一下方问:“您说的是真的”他好像真的毫不知情一样,装得可真像张老大夫在心里狠狠鄙视了老太爷一番,面上的笑容却更盛:“当然是真的。宪小姐一直在内室,并不知我从外面来,我也一直不曾让人通传,何来她阻碍我一说”呵你们绕了这么大的圈子,不就是想试探我的医术吗我若是不接招岂不是就算我心虚了不过是做戏而已,谁不会呢我再勉强忍耐两天,等过几天七房太太的身子有了好转,再狠狠打你们庄家人的脸。张老大夫笑道:“你可千万别怪宪小姐,她年纪虽然小,这一片孝心可是令人感动的。”他笑容真诚,语气恳切,断没有勉强的。他可是闻名北直隶的名医,架子大着呢,怎么可能会为了给明宪说情而撒谎也就是说,明宪没有胡闹,是真的在给大嫂看病,他这一次又冤枉了明宪了。老太爷看了庄明宪一眼,发现庄明宪正直直地看着他,视线碰触的一瞬间,他心头一虚,赶紧把眼光落到别处。他臊得慌,实在不知道怎么面对庄明宪。可庄明宪的视线却一直落在他的脸上,他能感觉到。这丫头这样盯着自己,难道是想跟自己讨公道难不成还想让他这个做祖父的给她道歉她若是目的达不成,哭起来了,他又该怎么办老太爷正烦恼着,突然听到庄明宪的质问:“祖父,您怎么一进门就喝骂我”要是上一世,她受了委屈只敢憋在心里,或者哗啦啦流眼泪,绝不敢像现在这样质问祖父的。只是重活一世,她认清楚了,人对她好,她就对人好;人对她不好,她也不会再客气。老太爷的脸一下子涨红了,心头更是憋了一口气,这让他如何回答明宪这个丫头,怎么突然变成这样哭倒是不哭了,竟然这样咄咄逼人,跟吕氏一样,得理不饶人,无理争三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一点余地都不给他这个做留,眼里还有他这个祖父吗庄明宪走到老太爷身边,用轻软的声音道:“您学识渊博,明理磊落,对待小辈一向宽仁和蔼,今天怎么会突然训斥我您以前不是这样的人啊您是不是听人说了什么话,所以对我产生了误会了啊”老太爷正焦头烂额,不知如何是好,听到庄明宪这几句话,猛然豁然开朗,是啊,他怎么会无缘无故训斥孙女,还不是马嬷嬷胡说八道他才会失去判断“明宪,你说得没错,我的确是受了旁人的蒙蔽。”老太爷狠狠瞪着始作俑者道:“马嬷嬷,你污蔑明宪,是何居心”马嬷嬷心头一凉,求助地望向长房老太太。“大嫂”老太爷气愤道:“这马嬷嬷胆大包天,挑唆污蔑明宪,所以我才会误会了明宪。她是你的仆妇,你说该怎么办”长房老太太一脸的迷茫:“这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马嬷嬷是我身边的老人了,向来稳重老实,我相信她是不会做这种事的,必然是有什么误会。”老太爷是被长房老太太养大的,视长嫂如母,听了这话,也不得不犹豫一番。“伯祖母,若是旁人,或许是有误会,但马嬷嬷污蔑我,可是当着祖父的面。”庄明宪道:“祖父亲眼所见,还能有假吗难道伯祖母信任马嬷嬷,不信祖父”“谁不知祖父最是宽和,从不责罚人的。”“马嬷嬷做错了事,祖父教训她,她竟然装没听见,分明是没将祖父放在眼中。当着您的面,她都如此胆大包天,背着您的时候,不知道如何的任意妄为呢。”第10章 叶茂庄明宪真的是来探病的。在她的记忆里,长房老太太是个和蔼公正的大家长,除了跟祖母不和之外,她老人家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她以为只要她低头了,服软了,长房二房必然能和睦相处,祖母也不会跟祖父怄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