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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节阅读 78(1 / 1)

明亮的广筑门口,才驻足拂下风帽,回头嘱咐道:“见了贵人需恭敬,好好对答,莫怕”最后二子令盈娘心底一热,抬了眼,看清风帽下的宫妆妇人,面容已老,犹见文雅风仪。广筑中月华流泻,亭台花木扶疏如故,物在人归。灯烛全部亮起,廊间灯下侍立的宫人,悄无声息地隐在暗处,这般端肃气象往日也不曾见。她不敢有丝毫猜想,深垂了头,只跟那宫妇沿连廊前行,一路行至庭中。这简素处所,是他常居的书房。庭中树影森森,投在地上,搅得一地月色起了波纹,像有幽魂欲破土而出。她怕鬼,此刻却隐隐盼望有鬼,有魂能自黄泉下归来。“随我来。”宫妇的语声令她回过神来,随之步入一别数月如隔世的门后。里边空空如也,四壁成空。想来他的书房是被里外查抄过,一函一匣都作谋逆的罪证被抄走了。只有窗下孤零零的书案上,还搁着久已积尘的琴,那道屏风也还在。她怔怔地望向那隔开内室与栏杆的屏风,栏杆外的庭院有一树海棠,虬枝伸入檐下,月夜里树影绰约,映在素绢屏风上,天然成画。昔日他最爱这屏风,这海棠影。最爱叫她坐在屏风后,花影下,为他抚琴。他从来是自斟自饮,不言不语,听着琴音至醉方休。那些时日如水流过,夜夜如此,只有琴声流淌,并无多少言语,他和她之间常常隔着那屏风。他只在夜里来,鲜少留宿,多是独眠。他寡言少语,只这样个这屏风远远地看她,目光成痴。有风自庭中送入。今夜的屏风,依然映着昔日月影,只是海棠花早已落尽。素绢上面,却有淡影如画。月下身影映出云髻嗟峨,衣袂翻飞,仿佛天人。宫妇屈伸行礼:“奴婢已将盈娘带到”屏风后人影微动,传来低婉语声,“你退下吧。”这个声音,仿佛冰凉的深红绸缎滑过,令盈娘剧震。是她。这语声听过一次,盈娘再也难忘,寒意从心底生出。群幅拖曳过地面,璎珞摇动的清响自屏风后传来。盈娘朝那身影软软跪下,语声发颤,“王妃”“你怕我”屏风后的人问。“犯妇不敢。”屏风后静了静,语声略柔,“那日我曾命人将刀架在你颈上,迫你招出孝穆公主下落是那时惊着你了。”盈娘惶惧里听得似懂非懂,不知谁是孝穆公主。自从下狱,再不曾听过外间半分消息,只知他败了,死了,宋氏一门谁也逃不过株连。屏风后的王妃竟似知道她所想所惑,缓缓道:“孝穆公主是玉岫追封的名号,她以节烈殉难,不受牵连,也不再是宋夫人了。”“夫人也去了”盈娘并不意外,想到昔日府中,夫人带自己不薄,心中惨然。“她是自尽的。”王妃哀伤语声,不像是在说当日你死我活的叛臣。可盈娘分明记得那时候兵围相府,豫章王妃冷冷下令将宋家妇孺一并押走。“陛下赦免宋氏亲族连坐的死罪,改为流徙。”王妃顿了顿,唤她名字,“盈娘,你愿与宋氏族人一同西徙,或是归乡还家,自去安置”盈娘不敢相信耳中所见的话,伏在地上良久不敢应声。只听王妃又道“你与逆案无涉,可还清白之身,自此刻起,你便是无罪之人。”屏风后环佩有声,逶迤裙幅上的金赤鸾纹映入盈娘眼里。“谢,谢王妃”“你可愿随宋家西徙蜀地”盈娘心中一团纷乱,喜极惶极,不敢应声,只是摇头。“也罢,你自去别处,往后不可再对人提及宋怀恩这三字。”盈娘伏在地上,额头鼻尖贴着冷森森的砖面,周身起了一阵战栗。宋怀恩。这三个字听在耳中像冷头的死灰堆里跳出一粒火星,亮了一亮,寂灭无踪。“犯妇谨记。”盈娘闭上眼睛,字字哽咽。“你已无罪,不必再称犯妇。”王妃一顿,语声略低,“盈娘,抬起头来。”“奴婢不敢”即便是她饶了自己罪名,盈娘还是惧怕这个谈笑间杀人,手握生死于夺大权的女人。“抬头。”这低婉语声蕴有无形的力量。盈娘缓慢直起身,颈项发僵地将脸扬起,目光一丝也不敢抬,只平平地落在王妃腰间。披帛绕臂之下,王妃袅娜的腰身令她讶然刚强得可以领兵平叛的豫章王妃,原来生得如此单薄。当日相府门前,她没有胆量直视那马车上的女子,只记得刀剑铁甲辉映下,那清寒如雪夜的目光。她深深垂目,在同样的目光注视下屏住了气息。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只感到王妃的目光一直停驻在自己脸上,盈娘的汗珠渐渐渗出鬓角。“你家向何方”问话令她屏住的气息一松,眼皮略颤,“回王妃,奴婢是流民弃下的孤儿,自幼被乐班收留,十二岁随乐班到帝京家乡,实不知在何处。”王妃的目光仿佛从脸上移到自己手上,只听她道:“伸出手来。”盈娘慢慢将双手平举,袖子滑落至肘,露出细瘦手腕。确是一双磨出琴茧,自幼操劳,虽秀美却不柔软的手。王妃良久没有言语,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日后你有何去处”盈娘略踌躇,怯声问道:“如蒙恩准,奴婢想去徽州”“徽州”王妃语声微扬,深夜静室里蓦然起了一丝凉意,迫得盈娘噤声。屏风上树影婆娑,庭外木叶簌簌。“为何是徽州”王妃淡淡问。徽州,何其美妙。若没有这二子遥遥照进天牢阴森黑暗的囚室,如月在天,一日日在煎熬里支撑自己等下去,盈娘想,怕是熬不到今日的。多少回午夜冻醒、饿醒、被鼠蚁惊醒,便瑟瑟地想,“我要活着出去,去那仙境般的地方,他说那里群山叠水,仙山琼阁,星河触手可及,天人近在咫尺”几回醉里拥她凭栏,他只有在似梦似醒的时候,才肯多她说这许多话,每个字她都记得。那也月色也如水,他说给她听的徽州,美得不似人间。那夜他的目光却如深渊,浮着一层痴迷的雾。那夜醉得深了,他紧握住她的手腕,目光灼灼,“总有一日我要与你重登那高楼,俯瞰山川,俯瞰这天下”她何曾随他去过,醉里胡话说说罢了。山高水远,帝京与徽州遥隔千里,怕是要等到他辞官归老的那一天,她已老妪,他已迟暮,才得相携同去。她当真想过会有那一天,却不知道,原来他心之所向,是那九重天阙。“这是他的话”王妃的语声极轻,袅如天外游丝。“他是这样说的。”盈娘神色恍惚,一时间忘却惶恐,往昔仅有的好时光又都涌上心头,原来一刻也不曾忘。屏风海棠影下的诺言,随风而去。她却牢牢记得他说过,一生最思念之地,是徽州。如今他不在了,徽州仍在。王妃缄默听着,再没有说过一字半句,直至盈娘的声音因哽咽而窒住。一方素绢将盈娘脸庞托起,为她拭去泪水。是王妃的手,手指间很凉,宫袖凤镯下的手腕皓如凝霜。盈娘目光颤然抬起,第一回真真切切地看到豫章王妃的模样。绿鬂修眉,容光清绝,眉梢眼角竟不觉得陌生,似在哪里曾见。当日相府门前的豫章王妃,与眼前却不像是同一人,那凤瞳之中霜雪融去,不见凛冽,只觉潋滟温柔。这目光令盈娘忘了惶恐,恍惚这半生悲苦,不许言说,都有这双眼睛在看着,都有着一人懂得。“徐姑姑。”王妃垂下重锦广袖,目光似又隐回云层。宫妇自门外悄无声息地进来。“送她去徽州,寻个清净处安置。”“是。”盈娘心底酸热齐涌,俯身以额触地,“叩谢王妃再生之恩。”王妃拂袖转身,语声难掩疲惫,“去吧,往后好好过活。”宫妇近前,将跪地不起的盈娘扶起,盈娘再次重重叩头,“奴婢今生永记王妃恩典。”“是皇后。”宫妇在她身边低声道。盈娘一震,原来狱中数月,外间江山已变色,豫章王已登基,王妃已是皇后。“无须谢我,你原不该陷进这恩怨中来。”皇后王儇没有回头,语声低到极处,也凉到极处。随着徐姑姑往门外走去,盈娘脚步沉沉,每一步都觉得地面空陷,踏出去便再也回不了头。这书房,这广筑,这门,一步迈出,此生是再也见不到了。盈娘强抑心底翻涌,却抗不过一股无形之力的牵引,到底回头看了屏风一眼,再也挪步不得。她双膝一软,直直跪下。“奴婢斗胆,恳求皇后”匍匐地上,盈娘泪如雨下,“求皇后开恩,准奴婢临去之前,再弹一支曲子。”皇后没有回应。只徐姑姑蹙眉问:“弹什么曲子”盈娘哽咽道:“汉广”皇后回身,目光深幽,“汉广之矣”“是”盈娘低了头,泪光盈睫,“这曲子是他令乐师谱了曲,命奴婢学弹,奴婢粗苯,未曾练得上手,他已去了求皇后恩准,让奴婢临走之前,弹这一曲汉广”良久静默,皇后问;“你可知这诗寓意”盈娘的头垂得更低了,“奴婢识字不多,不通文墨,只听他说起,此处取名广筑,是取汉广之广的意思。”“广筑”皇后低喃,低垂的袍袖纹丝不动。“奴婢只求弹这一回。”盈娘仰起脸来,满是泪水。皇后垂眸看她良久,颔勒颔首,“琴在案上。”盈娘忘了谢恩,晃晃悠悠地起身,到那书案前,拿衣袖将琴上灰尘小心拂去。琴是名琴,弦是故弦,却不再有昔日光彩,连它也知人去台空,听琴的人已经不在。那个醉里听琴,掷杯舞剑的人,为何不再回来,不来听这一曲汉广泪水,坠在弦上。僵硬的手指抚上冰冷的琴弦,弦动,如割在心,颤颤溢出一声悲咽。弦音起得那样低,转低,复转低,低至不可闻。男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翘翘错薪,言刈其楚。之子于归,言秣其驹。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袅袅余音,终有断绝。一曲终了,满室凄清。1“之子于归,言秣其驹。”:也有解为“姑娘就要出嫁了,我要快快喂饱她的马,”或解为“姑娘若肯嫁给我,我将喂马去迎她。”作者倾向于后一种解读。2汉广大意为:t亲们们大意好难打我不打了可不可以好你们不说话当你们答应了 gt高悬如明月的宫灯也照不开屏风上树影深深的寒凉。琴上双手舍不得离开,眷恋地抚过琴弦,盈娘眼中泪水悄然敛去,满腹悲酸释出,终是无憾。这曲汉广到底弹给他听了。再无旧事牵绊她的离去。盈娘推琴起身,朝皇后深深行过礼,一言不发地退向门口。“将琴带了去吧。”皇后静立在屏风下,不再回身。琴是千金难求的名琴,如今算在抄没之物里。盈娘怔怔地望着皇后的背影。徐姑姑轻声道:“赐给你了,你便带走。”盈娘一时恍惚作声不得,上前抱了琴,屈身跪拜谢恩。皇后抬手,止住她下跪,“罢了”盈娘抬起目光,竟忘了礼数,怔怔地望着皇后问:“汉广是讲什么”皇后并无愠容,目光飘向远处,缓缓道:“这诗是说,有个男子恋慕一水之隔,远在彼岸的女子。”徐姑姑知她不忍说出后话,便让这女子只知一半意思也好。一水之隔。盈娘垂眸,唇角有了一丝笑,想他让她住在此处,以曲水环绕,拱桥连接,从此端到彼岸,不过数十步之隔汉之广,却是这一般心思,这一番情愫。盈娘抱琴辞去。退出门外,复又回首,朝皇后隐在屏风后的身影摇摇一鞠。倒是个知情知义的女子,送她出来的徐姑姑,从旁无声地看着,将她交与候在一旁的宫人,颔了颔首。目视她转身,袅娜身影一步步融进连廊阴影里。徐姑姑的目光不觉凝注,见那纤细背影在夜色里悄然挺直,临去时刻,流露不为人知的坚韧。从来觉得无稽,怎么可能相像,一个龙章凤姿,一个弱质纤纤,无非眉眼间略有形近罢了。然则此刻,徐姑姑终究长长地叹了口气。折回房中,一室清冷,似琴音袅绕未散,曲中怅恨犹自绵绵,却见皇后伫立屏风下,望着庭外树影出神。“夜凉了。”徐姑姑将一件大氅轻轻搭上皇后如削双肩。大病初愈,阿妩又见瘦了私心里,徐姑姑仍唤这乳名,唤了多少年,任她小郡主,至王妃,终至皇后,总还是那个小阿妩。阿妩却缄默。“此间久无人住,阳气不足,你身子才好,莫要久留。”徐姑姑直言相劝。“这宅邸就要拆了”阿妩低声道。徐姑姑微诧,想一想道:“也好,长久荒废倒也可惜。”“皇上原想留着,日后赐还宋家孩子手足袍泽,她他总是念着的。”阿妩环顾四下,神色疏淡,“拆这宅子是我的意思,阖族流徙西蜀,是皇上亲择的地方,山水甚好,鱼米富足,一族老小迁过去,耕织屯垦,平安度日,也算对得起故人旧义。只是俊文兄妹,我要他们而立之后,方可离开蜀地,终生不得回京、”“为何是而立”徐姑姑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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