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媛一路无话,自上了马车便闭目假寐,睫毛微微颤着。我想起她初来长安时,不过那么小小的一个,较弱似小白花。
三个月前,天色尚寒,日头虽盛,却无甚暖气。阿媛只穿着一身单衣,怯怯地扶着门框,母亲泪眼婆娑一把搂过阿媛,细细拿绢子揩去泪珠儿。阿媛初来那十日不怎么愿意说话,整日只是坐在房中,透着窗子看日光,而我每每邀她出门同游,她便说乏了。我从前以为阿媛性子如此,只是想着要好好为小表妹补补身子,不可教旁人觉得好欺负,轻易折辱了她。
直至后来,姜家族长前来讨要阿媛,直言阿媛变卖族中田产,背弃婚约奔逃,要我交出阿媛。我自然不允,借口母亲疼爱幼妹,欲为其寻一世家公子成婚,迫使族长解了阿媛的婚约,又命阿媛交出所变卖的田产交于族长,打发了姜家族人。那日,阿媛同我讲了许多的话,她说她从前亦有父母宠爱,说父母亡于旧岁,说族长逼迫她嫁于他那痴呆的幺子。阿媛说话的时候,眼里渐渐有了光,有了泪,亦有了生机,她说了整一日,我便听了整一日。自那一日起,夜间阿媛房中不再烛火长燃。
三个月我事事皆由阿媛,看着一朵小白花长成了一朵霸王花,但凡不做些欺男霸女之事,我便任其自由,待年级合适些,由母亲做主许配户可靠人家便是了,只是如今看来,阿媛的性子若再不收敛些,只恐于婚姻之事上难些。
“二哥哥,我今日是真心实意想道歉的。”阿媛不知何时醒了过来,低低地说了句。
“我知晓,只是你如此的真心实意只怕叫裴先生受了惊。”我压下心思,“只是你怎突然想起同裴先生道歉。”
“昨日你同谢哥哥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我原本以为他砸了我的玉环,自然不及我这般难受,后来谢哥哥说那是他旧友所赠,我想着若是有人动了傅姐姐送的物事,我怕是要同人拼命,可他不过砸了我一个玉环,可见他心胸之宽,如此一来我便愈加无地自容。”
“难得阿媛尚有见贤思齐的觉悟,既如此,你自当规行矩步,同裴先生一般,怎可做出今日这般鲁莽行为。”难得裴渺竟能令阿媛如此诚心改过,我自然趁势规劝。
“既如此,我自明日起便随裴先生读书识字。”
“裴先生是韩家的先生,你日日过府实在不妥,我为你再请个颇有君子之风的先生就是了。”
“韩二叔今日还同我说,要我多去府上,且韩家的阿姐们都甚好相与,我日日朝出暮归,自不会搅扰韩二叔。”马车到了府门口,阿媛旋即跳下马车,我竟连半个字都来不及说。
若如了姜婵媛的愿,日日往韩家学文,恐惊得韩二叔日日公务繁忙,朝出暮归避之。待我入府,母亲满面笑意道:“霁儿,我瞧着阿媛同韩家一并学文甚是好,你父亲已修书一封,言明此事送往韩府,也省的阿媛日日待在府中扰你。”此事如此便是盖棺定论,想来韩家必有许久不得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