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杯是空的。将军的手有点抖,心里揪成了一团。何老眼见着这是包不住了,垂袖叹一口气,方才将那天发生的事如实相告。何老没有亲临过那个场面,只得大概地讲一讲,将军却能从他的话语中听到磅礴大雨,看到剑影刀光,闻到浓烈的血腥气。鹤山,你为什么不跟我说呢你专门去找锦衣来护我的平安,而你却在这繁花烟柳的帝都被人插刀算计何老说完了,抬眼去觑将军的脸色。将军没说话,他垂着眼帘,望着空空如也的茶杯,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中。何老不知将军为何要为这事烦恼,但他也不敢询问,只得试探一句:“将军,老奴给您倒杯凉茶吧”“不了。”将军把茶杯搁在一旁,绷着嘴角起身准备下堂去。这时外头传来叩门声,将军顿住了脚步,何老看了他一眼,赶忙撩着袍子下去开门。将军掖着袖子站在原地,俯身去闻了闻花瓶里的栀子花。眼梢瞥见来人,将军心下一惊,怎的会是蒲川和伏羲转而又有点失望,他其实希望是晏大人来登门拜访的。“你们怎么回来了”将军带上笑容,走下台阶去为二人接风。蒲川把背上的长刀卸下来,先让伏羲坐下了,才回身与他的将军表哥说话。老管家招呼着几位仆人来把蒲川的行李和马匹牵走,朝堂上做个揖,便下去了。婢女来上茶,蒲川喝了一口,扶膝讲诉了他们游历的一番际遇。将军很认真地听着,时而笑着打趣两句。“我们随广陵王上京。”蒲川说,“广陵王已经进京了,准备参加中秋宴会。”说完他顿住,环视了一下四周,叫将军附耳过来。蒲川悄声在将军耳边说了一句什么,将军听了,浑身都被冻住了似的,整颗心瞬间跌进了谷底。作者有话要说:感觉要出事了。、坦然“阿宁快过来尝尝。”丞相麻利地卷好了一个饼儿,“尝尝这回的味道够不够。”童子被叫进厨房里,丞相正一身烟熏火燎地忙乎着。童子坐在一旁的凳子上,晃着两条短腿,一边吃着丞相给他摸出来的山楂糕,一边瞧着丞相匆匆的身影。丞相把饼儿递到童子手中,童子连忙撇起了眉毛,瘪着嘴抱怨道:“怎么还要吃啊,阿宁早就吃饱了。”“甭管他,快帮相爷尝尝味道,一口就好。”丞相一甩手挪开了童子旁边的山楂糕,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催促童子,同时一双眼睛里泛着晶晶的光。童子学着酸腐的读书人唉声叹气,瞅着相爷这脸色,童子心中有苦说不出。挣扎了半晌,童子方才勉为其难地接下了,左右端详一会儿,才找了个地方下嘴去。童子是吃着丞相的饼过来的,丞相做一个他吃一个,前面几个火候没控制好全给烙糊了,童子吃了一口就丢进了簸箕里,差点没把童子委屈哭。丞相满心欢喜地看着他吃,仿佛是在看着自己的宝贝。丞相着力想从童子的脸色上看出一丝赞许的意味来,他心中忐忑,握着的两只手也不住颤抖。这时花匠匆匆进来,瞧见自家老爷还在不务正业,痛心疾首一番,无奈丞相死了心眼,花匠只得硬着头皮走上前去禀报。丞相听他说完,侧着身子欺近一点,脸上带着狐狸笑:“这回去瞧见你将来要伺候的丞相夫人了不”花匠见丞相饶有兴趣地看着自己,心中斟酌一番,还是如实回答了:“回相爷,想是小姐藏在深闺不肯见人,这回小的只见着了将军大人。”丞相拊掌而笑,竟忘了童子手中还捧着一张饼儿的事。花匠不知丞相为何笑将起来,只当他是想起了自己的心上人,心情就忽地开怀了起来。“相爷,将军特意差小的给您送封信。”花匠说着把信封从袖子里取出,“请您过目。”虽说都是信,但这封信刚递出来就被丞相一伸手夺走了,花匠有些惊讶,难不成这信比自个儿的家书都还重要“几步路的距离还要写信来,”丞相语调和缓,唇边带笑,“也不闲麻烦。”花匠越听越不对劲,丞相刚才还风风火火一肚子躁气,这会儿说话怎么就跟春雨杏花一般了丞相笑起来长眉落尾,眼角情生,连眼尾的皱纹里都藏着情意。丞相瞧瞧信封,没有题字,也没盖印,他忽地想起上回将军送来的请帖,上面写着他的名字,自己还在心里嫌弃了一番那书法没什么特色。把里面的宣纸展开,丞相上下看了几眼,难为地蹙起眉头喃喃了一句:“他怎么把我写的又给送回来了”花匠一听丞相这么个心高气傲飞扬跋扈的大官,这回居然没有自称“本官”,心中不免称奇,自家主子最近的变化太大了,花匠心中不免也忐忑起来。丞相没有多想,三两下收好了信塞进怀里,转身去招呼童子,却见童子已经把半个饼儿吃完了。花生捣成的酱料从薄薄的饼皮中溢出来,光闻着就觉得满室生香。“好了。”丞相满意地笑笑,“我就不信这还不能拴住你的胃了。”将军与蒲川对坐到晌午,秋老虎的日头烈起来把庭前的栀子花都打蔫了。将军抬眼瞧瞧日晷,心不在焉地听着蒲川说话,心里却想着晏鹤山什么时候来。凉茶添上两盏,堂中的冰块换过一次,悠悠的凉气从地板上升上来。蒲川瞧见将军的神色,见他只是低眉晃着手中的茶杯,也不喝,神思不知飘到了哪里。兴许是早上起来清冷,将军穿着一身红褐织金的高领长衣,在这样的日头看着颇有些燥热。将军额头冒出了薄汗,而他却仍然是一副神游天外浑然不觉的样子。“表哥,”蒲川忍不住说话了,“要不要喊人再添一些冰块上来”将军被他这一声吓了一跳,慌忙眨了一下眼睛掩盖情绪,抬手把茶杯搁在一旁,伸手去解领子上的盘扣:“不了,衣裳穿的有点多,褪去几件就是。”将军在心里骂了自己两句,晏鹤山那只老狐狸,自己还真被他勾了魂了。奈何丞相一双眼睛烟波潋滟,像苍烟日照下的西子湖,溺死他一个人是足够了。心中慌乱忐忑,手上的动作就不麻利,今天穿的这件长衣设计得不太好,玉带钩卡在后头,早上将军也是穿了半天才打整好。眼瞧着这扣子解不开了,将军一张俊脸瞬间就红了上来,蒲川和伏羲都在旁边看着,将军真是恨不得把自己的脑袋拧下来埋了。“我来帮你吧。”蒲川实在看不下去了,起身走过去帮将军解衣裳。这时丞相正提着朱漆雕花的盒子转过影壁走上来,他一手牵着蹦蹦跳跳的童子,一边又与花匠吩咐着什么,顾盼之间辉光灼烁,言笑晏晏。忽而他就被堂上的一番景象给浇了一盆冷水,手上一用劲差点把童子疼哭。他日思夜想的情人站在堂前临风如玉树,另一个人一手扯着他的领子,一手又在他的腰带上寻找什么东西。将军时不时催他快点儿,脖子都红透了。丞相在这时表现出了世家公子从容的风雅,他不慌不忙地遣散了花匠,低头笑着揉揉童子的脑袋,款步走上堂中去。堂上挂着乌木联牌、山水大画。“蒲川你好了没有,再不搞好等会儿有客人要来了”将军耳朵红得剔透。腰后被一只手顶着,然后用力扯了一下,把将军拉得一个趔趄,一个和缓的语调飘到将军心上去:“客人在这儿呢,难得将军挂念。”将军突然不吭声了,脸上更红了,心中乱成了一团麻线,咚咚的似在擂战鼓。丞相推开了蒲川,亲自上手伺候将军脱衣服,瞧他绯红的耳根子,心里相当解气。“相爷”将军好半天才想起来要招呼,“您怎的这么早就来了”“不早了。”丞相帮将军把丝绦解开,“怎么,听起来不想让本官来啊。”将军慌忙否决,丞相一双手又伸到他立起的衣领里去解盘扣,温温的,带着点柴火的气息,很有人间的烟火气。丞相打理好了后头,转到将军身前去,垂着眼睫目光落在将军的脖颈处,就是不抬眼瞧他。手上使坏在将军领子里摸了一把,揩油揩得明目张胆。将军瞪他,丞相心满意足地放了将军一马,把他的长衣解开了,趁机在他耳边悄声说一句:“不知道上回那个印子消掉了没有若是消掉了本官下回再留一个。”“回大人,自然是没有的。”将军瞅着外人在场,只得假装正经。丞相笑,并不说什么,把他的长衣搭在椅子上,朝着蒲川说道:“这衣服要从后面解,把带子绕出来,往上面一抽就开了。”蒲川倒吸一口凉气,突然感觉周遭怎么冷得跟秋天似的。蒲川有眼色,他瞧瞧丞相和将军的脸色就知道事态不妙了。蒲川知道丞相素来强势,脾气不好,这回怕是惹着他了。但是脾气素来不好的丞相今天不知怎的没有为难蒲川,他看起来心情不错,笑容满面,春风骀荡。童子此时早就跟将军抱成一团了,童子天天都在丞相耳边念叨着将军,从将军去北疆开始就扳着手指头数日子呢。“相爷,您是来请我的”将军问,一边揉童子的头发。丞相把放在桌上的盒子提起来,袖子绾得老高,半截手臂都露在外头,头发也是随意地挽着,用与他外貌不符的语调说:“本官就在将军府里请客。”将军沉默一下,蒲川眼色好,抓准了这个机会拉起伏羲向二位大人告辞。将军本想挽留,丞相在一旁言笑晏晏,气势滔天,将军只得喊管家来送他们去了客栈。“饭厅在这里。”将军引丞相,桌椅齐整,花鸟相映,头顶上挂着丝绢八角灯。丞相摇摇头:“太大了,咱们坐不下这么多人。”将军一时语塞,转念一想他就猜到丞相的心思了,于是拱了袖子,和声道:“本官的偏房刚做了修葺,甚是雅静,不如请相爷移步。”丞相一听这话就开怀了,抬脚就要走。将军上前来帮他提盒子,却被丞相给瞪了回去。无法,将军只好抱着童子乐颠,看得丞相心里老大一个不乐意。将军逗得童子咯咯笑,丞相一把把童子扯开了,叫他帮自己布菜。将军看着,青花碟子,碧色瓷盘,丞相果真是风雅人,吃个饭都这么讲究。丞相给了童子放了一盘山楂乌枣还有青梅,编了个理由把他送出去了。童子心里乐颠着呢,没黏着丞相,喜滋滋地就跟着花匠去了。将军此时心里紧张得跟要杀头了似的,见童子出去了连忙撩起袍子要跟着,手还没碰到门边,就被丞相一臂给挡住,砰一声关上了房门。“将爷,去哪里”丞相靠着门扉,眉眼和暖,氤氲可餐。将军知道自己是被丞相这只狐狸抓在手心里了,反而坦荡起来。他歪头一笑,粲然如斜阳,抬手把丞相按在墙上,看着他的眼睛蔼然道:“我翁渭侨都是你的人了,去哪还不是你说了算。”丞相在他嘴唇上亲了一口。将军低头去闻闻丞相的衣裳,皱眉撇嘴:“身上怎么是柴火味莫不是去厨房里教训了下人”丞相不答话,勾开将军的衣领,眯眼瞧着他锁骨上的红痕,几日过去有点消减了,丞相笑得痞里痞气:“不过是洗手做了羹汤,要是将军不喜欢,帮我把这身衣裳脱了便是。”果然小狐狸斗不过老狐狸,丞相就凭着他这满嘴跑骆驼的不要脸,屡屡让将军败走麦城。这可不,将军脸色僵了僵,接着便臊得脸红。但是正事不能忘,将军单刀直入:“皇帝是不是在收拾你”丞相痞气的笑容减下去,眼中的光晃了晃,说:“是。”“广陵王要造反是不是这事是你在谋划对不对”丞相听了这话便笑着薅了将军一把,调笑道:“你说什么醉话,大逆不道,仔细你的皮”将军握住他的手腕:“这事我都知道了,可你从来没跟我说过。你是想谋权篡位吧本来我是一直不信的。”作者有话要说:本章夫夫大型秀恩爱现场。晏鹤山:不知道上回那个印子消掉了没有若是消掉了本官下回再留一个。翁渭侨:一个不够,起码两个。晏鹤山:不过是洗手做了羹汤,要是将军不喜欢,帮我把这身衣裳脱了便是。翁渭侨:脱,现在就脱。、良时将军本来以为丞相被拆穿之后必定会恼羞成怒,他心中忐忑,手上用劲,就等着丞相出手在他脑袋上敲两个暴栗。哪知将军还是不够了解丞相,晏鹤山这种人,脸皮比城墙还厚,四平八稳坐怀不乱,就凭将军这说两句显然不能够激起他的激烈情绪。丞相抱着双臂靠在墙上,一半身子照着阳光,将军一手握着他手腕,一手按着他肩膀。丞相听了将军的话并没有立刻回答,他站了一会儿,看着将军的眼睛。“柴蒲川告诉你的”丞相语气微酸,“我就知道他准没在你面前说什么好话。”将军听到这话愣了一瞬,显然这已经是委婉地承认了。将军心中掀起波澜,虽然早先他就猜到丞相动机不纯,现在听他亲口说出来,倒还是令人猝不及防。丞相抬手摸摸将军的脸颊,日照把他的眼睛渲染得烟光落霭,将军松开了丞相的手腕,抿着嘴唇没说话,垂下眼睫遮掩住神思。丞相没心没肺地笑:“我就说嘛,说出来肯定要吓到你。本想过些时日再跟你说的,今天你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