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付,从此便作陌路相识,余生不悲不喜。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将军扭过头,不再过多停留,推开府门走了进去。锦衣在墙后瞧见了这一幕,依稀觉得角落里那人有点眼熟。见将军进门去了,也就从墙后走出来,三两步跳上台阶,好奇地去看了看那人,当即吓了一跳。天色暗,丞相一张脸白的像宣纸,垂着脑袋睡着了。睡梦中他不停地收拢身子,蜷成一团,怀里紧紧抱着一件衣服,露出的一角上绣着花底黄鹂。锦衣撇了撇嘴,这么大一股酒味,该是喝了多少酒。难怪糊里糊涂跑出来在雨里跑了一整夜,又糊里糊涂在将军府门前睡着了。他本想趁着黎明还没来再进府一趟碰碰运气,可现在他没这个心思了。锦衣架起丞相,把他带到一家客栈里,把人放在榻上后,就下楼去付了银子,吩咐了几句,戴上斗笠走了。“将军,您可算回来了,丞相大人都亲自来找过您了,可把老奴给吓得啊”老管家跟在将军身后,絮絮叨叨地说着昨晚的事,他是真的被吓坏了。将军听他说完,推开门走进去,见地上那件被他狠狠踩过的衣服不见了,笑了笑,说:“我知道。不过你也别太信他,在他眼里,我可能还不如一件衣服重要。”老管家愣了一下,忙为丞相辩解:“将军怎么能这么说呢晏大人昨晚来的时候伞也没打,身上全湿透了,估摸着是一路跑过来的。一来就问您去哪了,还抱着您那件衣服哭,老奴瞧着,可真是造孽啊”、彷徨作者有话要说:朋友们相信我这章真的没有虐了好吧老管家岁数大了,喜欢叹气,看不得伤心事。将军听了他的话,手指猛地紧了紧,但很快又松开了。他扶着老管家的肩膀,劝他:“不要说了,我心里明镜似的呢。您年纪大了,以后还是少为这些事操心了,伤身子。”送走何老之后,将军看看身上的衣裳,打开衣柜寻思着要换一件。他脱下衣服搭在屏风上,将军的身段很漂亮,腰线紧实,肌肉分明。回头翻翻箱子,却一眼看到了那件绯红的衣裳。他突然想起丞相也有一件,他们买的同一批布料,丞相那件绣着孔雀牡丹,湛蓝似湖泊。那还是他们认识没几天后发生的事情,丞相还带他去泛舟,给他剥了一盘荔枝,汁水很是甜蜜。把一切都放下之后心里突然缺了一大块,空荡荡的,让人忍不住想哭。将军恼火地盖上箱子,撑着一旁的香料桌子叹了一口气。他打开香炉瞧了瞧,里头卧着一块没烧完的檀香,他把利落地把檀香取出来扔进了水池里。丞相做了一个梦,梦中大雪纷飞,金戈铁马。他像一缕孤魂在交坠的箭矢中游荡,马蹄声轰隆如雷霆,弄得人恍恍惚惚,他好像是要找什么人,但他忘记了自己要找谁。忽地乱军之中出现一个身影,好像是将军。丞相走过去,看到他用猩红的梅花氅裹着怀中的一个人,跪在地上哭泣。周围的马蹄声消减下去,大雪让他转瞬间就白了头。丞相有些动容,想必这死去的人一定是某位不幸的将士。他伸出手想去摸摸将军的头,但目光落在梅花氅中露出来的一张脸上,那分明就是自己的脸丞相骇然,他从骨子里恐惧死亡,他退后了两步,却见身后不知何时已是万丈深渊。蓦地一只手在身后出现,一掌把他推下了悬崖。身子霎时像一支断箭一样坠落下去,丞相想喊什么,但一直喊不出声。极速下落的时候他看到将军站在崖壁上,丞相努力地朝他伸出手,但眨眼间就坠入了无边的黑暗中。梦中回荡着绝望的呐喊,贯穿整个深渊,激起一片黑色的回声。丞相猛地睁开眼睛,汗水如注,头痛得像是要从中间裂开。冷汗浸湿了衣裳,两颊正烧得发烫,他喊了一声将军的名字,但并没有人回答他。梦中的大雪纷飞全都烟消云散了,他擦去额上的汗水,看到眼前的竹木帘帐,外头没有天光,房间里还有些昏暗。他坐起身,揉揉灼痛的眉心,回想起昨夜里的事情。昨夜他在雨中跑了一宿,最后坐在将军府的门前等翁渭侨回来,睡着之后再一醒来时,人已经在这里了。怀中还抱着自己那件圆领长衣,他小心地闻了闻,飘起一阵淡淡的檀香味,悠远难详。他有些恍惚,耳畔这么宁静,仿佛昨夜的事情已经远到上辈子去了。舀了一盆冷水洗漱过后,好歹把烧意压下去一点,他匆匆下楼去。楼下的正堂里有几个小厮在打扫,这时候时间还早,天刚亮,还没到来客人的时候,外面的街市飘来黄糖发糕的甜香。“谁把我送到这儿来的”丞相问正在柜台前打算盘的胖掌柜。噼噼啪啪打算盘的声音戛然而止,胖掌柜掌掌灯,眯起眼睛盯着丞相瞧了一会儿,才恍然道:“是一位公子““是不是跟我差不多高,二十五岁上下,长得眉宇堂堂,说话带点济南的腔调”丞相连忙询问,他上下比划着,想从掌柜的眼睛里看出一点认可来。然而掌柜慢悠悠地摇摇头,说:“那位公子穿着一身黑衣,头上戴着黑纱斗笠,看不见脸,不过他腰上有一把剑,看样子应该是个江湖人。不知道是不是您说的那一位“丞相的希望一下子落空,他忽觉有些伤感,尽管早在预料之中。将军不会戴黑纱斗笠,将军用刀不用剑,掌柜说的这个人,准是锦衣没错了。不过锦衣怎么会发现他在将军府门前的丞相有些奇怪。没等丞相细想下去,客栈的门口忽然走进来一个人,步履匆匆地,上来就朝着丞相行礼:“老爷,小的来迟了,这就来接您回府去。”“哦,对了,”掌柜招招手,说,“那位公子还说,今早会有人来接您回去的,他已经把银子付清了。这位公爷,您这就可以回家去了。”丞相听他说完,忽然想,回家去哪里是家丞相府还是泸州晏氏的厅堂他朝掌柜做个揖,谢过之后便随花匠出去了。胖掌柜笑起来和气,见人走远了,才疑惑地嘀咕:“这人瞅着非富即贵,怎的被淋成那样给人背进来嗳,准是上花楼被夫人抓着了,罚在院里跪了一晚上咧”自言自语罢,掌柜也就继续拨弄起他的算盘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丞相站在街边问花匠,转角处一间糕点铺子正在蒸发糕。花匠说:“我昨晚等了您一宿,本想去找您的,顾虑着虞景明那边就没敢出去。今儿早上站在门前望着的时候,不知哪儿飞来一只镖,就钉在门柱子上,上面写着叫我来这儿接您。”丞相自然是心下了然,他抿抿唇,掖着袖子没有言语。花匠仔细看看丞相的脸色,见他面色苍白,眉骨下阴影浓重,眼眶都还是红的,一夜之间竟像是瘦了不少。花匠吓了一跳,这是怎么回事平日里的丞相,威风八面,眼梢带着一万种风情。“相爷,您昨夜去哪了”丞相看看街道的两头,皱着眉头咬嘴唇,半晌才淡淡道:“将军府。”“将军跟您说了什么”花匠问得小心翼翼,丞相今天脾气不对,要知道晏翎这种人刀枪不入百毒不侵,寻常人伤不到他一根毫毛,唯独翁将军除外。济南翁氏的公子,确实是个了不得的人物,能把丞相憔悴成这样,定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本以为丞相会对这个问题避而不谈,但丞相的反应却出奇得平静了:“要是他真的跟我说了话,那我现在就不会在这里了。”丞相的声音很安宁,温声如春雨杏花,在寂静的早晨显得有些寂寞。他低垂着眉目,手指轻轻抚摸衣上成双的黄鹂鸟,神态淡然。花匠更是惊悚了,忙道:“将军他连门都没让您进简直岂有此理”晏翎是什么人,是当朝的丞相,是殿试的状元郎天下除了皇帝他最大,走到哪不是菩萨一样供着这个翁渭侨哪来的本事让丞相受这样的委屈丞相抬手打断了花匠,拍拍他的肩膀,语气蔚然:“无妨,是我欠他的,欠债总要还。将军没把我怎么样,你也别操心了。”说罢,他抬腿往那热气腾腾的糕点铺子走去,花匠跟在他后面。糕点铺子前排着队伍,多半是早起赶路的行人,或者是摆摊的小贩。丞相站在队尾,耐心地等着队伍一点点往前挪。“相爷,府里的厨子准备了早膳。”花匠提醒道。“你闻见这香味了么。”丞相对花匠的提醒恍若未闻,“这是黄糖发糕的味道。我小时候在泸州,家里总要蒸这个。我娘也会蒸,切成小块端上来,有时候还要夹上一些桂圆和红枣。”在花匠的记忆里,丞相庄严端正,不苟言笑,除了管家和童子,他很少与下人们讲话。府中出入皆是高官重臣,丞相是才子,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丞相很少与别人讲自己的往事,更别提这是十七八年前的往事。他忽而意识到自己说太多了,强笑着按按眉头。可若不去想其他的事,思绪总要飘到将军那里去,梦中那个人的脸,挥之不去。“童儿起来了吗”丞相捂着一块发糕。“天色还早,过会儿就该起了。”花匠回答道,“相爷快些回府去吧,要是见不到您,阿宁又要吵闹了。”丞相微微笑了,天上的乌云正散去,裂缝中漏下来刺目的阳光。丞相徘徊了一下,说:“将军他,回去了吗”花匠一时不知所以,只得硬着头皮回答:“若是相爷是在挂念,我这就送您去将军府上瞧上一眼”丞相望了望城西,街市上车马渐渐多起来。帝都像一座囚笼,他在里面撞得头破血流。昨夜把眼泪流干了,今天双眼依旧涩得如黄沙。“不用了。”丞相狠下心,撩起帘子坐进马车里,“回府去。”花匠叹了两口气,这两个人,怎么就这么别扭呢动不动就吵架,这回看起来还颇严重。不知道自家老爷哪里又惹到了将军,居然连将军的家门都进不去了转念又一想,这事儿不该赖虞景明么偏把将军公主放在一块儿,这本来就是丞相的心病,一直不敢跟将军说,这会儿篓子捅破天,将军能有好脸色看才怪该死的,又是这个虞景明,这人怎么就这么白眼狼呢丞相府好吃好喝招待着,从未亏待过他半分,但他三番五次搞出各种幺蛾子来。丞相一直没空去搭理他,这下都敢在将军头上动土了。此人为祸患,必除之而后快。“相爷,到地儿了。”花匠打起帘子,伸手要扶着丞相下来。丞相撑着额头,脸色煞白,下车的时候脚步都是浮的。花匠把人扶稳了,探了探他的额头,才惊道:“相爷,您怎的烧起来了”“没事儿,就是淋了点雨,休息两天就好了。”丞相一口气断断续续,剧烈地咳嗽起来。花匠连忙把人扶进房中,丞相说他靠着就好,花匠无法,只得拉过石青引枕给他垫在腰后,又喊人去烧了一壶老姜汤来。老姜汤辣得丞相嗓子像是在刮刀子,他囫囵喝下去了,腹中升起一阵暖意。丞相烧得有些糊涂,寒噤一阵一阵的,身子外面热得像一团火,里面却冷得跟冰窖似的。花匠从外头给丞相抱来轻软的棉絮时,丞相半靠着身子睡着了。花匠轻手轻脚地伺候他盖被子,听到他糊涂的呓语,好像是在重复着叫什么人的名字。世间百般劫难,只有情关最难闯。花匠略微猜到了一些将相之间的事,再想想这么金贵的公子哥儿,在大雨里淋了一整晚,却连个面都没见着,怎能不叫人肝胆纠结院内,蒲川正在练刀。蒲川的刀术算是半个梁氏的弟子,再加上一点青城道士的太极,舞起来行云流水,腾挪之间有游龙纵横。院中时有落花,被刀气一带,倏尔之间草叶尽零落。“怎么突然练起了刀法”羲和坐在树上,一手拈着一枝木芙蓉,长长的衣袂垂挂下来。蒲川没有立刻回答他,刀锋一旋,然后风声忽止,卷起的花瓣尽数落地,刀尖上正盛着一朵蔷薇花。他在百花中站定,而后笑着把刀尖往羲和那边送了送。“不好好练刀法,怎么能去杀人呢”蒲川说,“我可是你师父啊,搞不好师父要被徒儿嘲笑了。”羲和伸手把刀尖那朵蔷薇花掂起来,放在鼻下闻了闻,一脸的陶醉样:“之前还没见你这么下功夫呢,这会儿怎么就突然想起自己师父的身份来了”蒲川把刀钉在花旁,抬手解下头上的发带,咬在嘴里,一边打理起自己散乱的头发来:“这次是真的要下功夫了,因为我要去刺杀一个人。”羲和忽然来了点兴趣,问道:“杀谁”“你叫我一声师父我就告诉你。“蒲川朝他笑笑,牙齿咬着一根红绳。羲和眼睛都不眨一下:“师父。”蒲川顿时笑得花枝招展,嘴里的红绳一不小心落在地上沾了灰。他捡起来抖了抖,三两下把头发绑好,抬手招羲和下来。羲和跳下树,蒲川凑在他耳边悄声说了句,羲和这才作恍然大悟状,拍拍蒲川的肩膀,感叹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还没感叹完,院门忽然被敲响了。蒲川与羲和对视一眼,提刀入鞘,转身去开了门。见到门外站着的人后,蒲川当即大惊失色,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无与伦比的震惊和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