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前的海棠,六年前的汀兰,如今的她,难道你想要她成为第二个海棠吗脑中有个声音一直在盘旋,崔城之蓦然惊醒,不不是的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去伤害她,他怎么可以这么自私,为了心中那个羞耻的念头,去伤害一尘不染又骄傲的她指甲狠狠的插进肌肤当中。那他应该怎么做,是向命运妥协不顾一切,还是羞愧半生无颜见她这些年来回的问候信,楚州泛滥的承河,失足落水的海棠,忧郁苍白的汀兰,甚至是那支金光冷冷的翠色步摇,幽然芬芳的小字来回在脑中间现盘旋,挥之不去。其实他一直不能面对的,唯有他自己而已。崔城之霍然睁开双眼。“回去准备吧。”看着在海棠花树间静坐的崔城之,十五已经淡定的下结论。十七不解其意:“你这又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我还什么都还没看出来郎君若是要回长安,那是要除服的,可是他如今守孝不满三年,又怎么能走”虽说崔并非郎君亲祖父这件事在族中是人人心照不宣,可在这世人眼中,郎君可是实打实的嫡孙啊,嫡孙为祖父守孝三年也是应该的事情,除非“小功服五个月即可,郎君早就满了。”十五道。十七惊讶的看向十五:“你是说郎君要公布他的身世”十五瞥了十七一眼:“用脚趾头都能想出来的事,何必要多此一举公布郎君做人一向清正,如果不是为了遂太后的意,也绝不愿意顶着崔氏嫡子的身份平步青云,事实就是如此。”崔那厮何德何能,能让郎君为他守孝三年更何况郎君为崔守孝,只是单纯的想报恩,并非想坐实他嫡长孙的身份十七却没听到重点,只觉得十五是在讽刺他,冷笑道:“崔十五,不要以为你比我大就可以做乔,老我在突厥跟着郎君的时候,你还在崔家扫地呢”十五依旧面无表情好似石雕。十七气的直跺脚:“你有什么好神气的,跟着郎君去了长安,自然知道的比我多,这也没什么嘛若换做是我,我肯定也猜的出来”十五好笑的看着十七:“郎君正在苦恼,你如此大声就不怕惊扰到他”十七气势立时被剿灭了一半,他恹恹道:“我就是看不惯你这厮老比我聪明。”十五却摇摇头,“我虽然跟着郎君在长安待了一段时间,但平时却不能随着他入宫”想了想,又道:“对了,你可曾见过郎君枕下的那卷心经”十七抓抓头:“看过啊,不过就是一卷心经嘛,我又不是没见过”但见十五一副看傻子的表情,十七又想恼羞成怒:“这是又怎么了”“你还是去收拾东西吧”孺子不可教也,粪土之墙不可朽也。直到十五走远了,还悠悠传来这么一句话。十七还是想不明白,不过就是郎君晚上睡觉的时候翻翻,大约是鉴赏鉴赏什么的,而他自己一个大粗人,哪里能看的出来什么门道“切”嘟囔了几声,十七便去准备马车了。一声婴儿的啼哭,响彻东宫上空。“太子妃生了,可是生了个小王爷呢”一边产婆抱出那覆上襁褓的婴儿来,放在太子妃柳氏的身边,笑道。小孩儿整个人皱皱的,一双眼睛却十分明亮璀璨,柳氏忍不住喜极而泣。“哎呦我的娘娘,产后可是不能见泪的”婢女珍娘赶紧擦去柳氏眼角的泪水,安抚她道:“如今娘娘儿女双全,又身体康健,看来太子殿下的心愿也不远了”“珍娘,你这丫头说什么呢”“儿孙绕堂承欢膝下,再有阿顷在身侧,我李衡贞此生足矣。”想起夫君说过的这句话,再见珍娘笑的一脸暧昧,柳氏立时红了脸。“我可以进去了吗阿顷,阿顷你醒了没有产婆产婆怎么不说话珍娘珍娘你又去哪儿了”门外是李衡贞焦急之下口不择言的声音,珍娘捂着嘴不敢笑出来,赶紧去为李衡贞开了门。李衡贞匆匆进来直奔床榻,拉了柳氏的手:“阿顷受苦了”柳氏柔声道:“阿顷不苦。”“不”李衡贞再次坚定重复:“你受苦了”“阿顷不苦”慕容淑跟在后面,轻轻咳嗽两声,虽然她也不想打断两个人:“嫂嫂现在感觉如何,可有哪里不适,还是先赶紧和医师说说吧。”李衡贞和柳氏对视,纷纷红了脸。“看嫂嫂和兄长如此相敬如宾,淑儿还真是羡慕呢。”回到王府中,慕容淑对李衡乾如是道。李衡乾正在看书,闻言脑中有根弦顿了一下,面上却只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慕容淑有些失望地放下了手中的羹汤,低声道:“那王爷慢用,淑儿先退下去了。”李衡乾依旧是淡淡的应了一声,不再做任何回应。从王爷的书房中出来,见慕容淑又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她的陪嫁侍女劝道:“娘子这又是何必,偌大的吴王府中,除了两个通房丫头,一个侧室,王爷再无姬妾,阖府上下都由娘子掌权,娘子又为何整日闷闷不乐”太子和太子妃琴瑟和鸣举案齐眉,两人如今已经育有一儿一女,可是她呢,自从嫁过来到今日只生下了一个女儿,李衡乾待她如何,她自己心里也清楚。敬她、重她,却独独不爱她。不纳妾也不是因为她慕容淑,而只是因为他不想纳。见她不说话,那侍婢轻轻叹了一口气,小声提醒道:“太后当政,王爷在朝中也不好过啊”自李陵被废后,端王李驰于三日后登基,李衡贞得封太子,李衡乾也由豫章郡王进封吴王,看似风光无限,可谁不知当今圣上不过是太后手中的一只傀儡如今太子李衡贞在朝中如履薄冰,夫君和太子殿下兄弟情深总要劳心劳力,她这些不过闺阁琐事,不能为他出力也就罢了,还整日想这些有的没的慕容淑顿觉羞愧起来,她深吸一口气,方轻声对阿伊道:“回去罢。”门被轻轻推开。李衡乾披衣而出,凝视着妻子愈渐走远的背影。彼时满天繁星,璀璨而烂漫。而此夜却非昨日良辰,不知为谁风露立中宵。第二十章 要脸与否“诗有曰:鸡既鸣矣,朝既盛矣,若按时点卯,官员无故不上者,一日未到笞小板二十。”林别驾抹了抹额上的冷汗。“再满三天笞四十。”薛司马趁着东方瑶转身,对林别驾打了个眼色。“凡满十五日未到者,杖笞一百大板”东方瑶瞥了林别驾一眼:“我说的对不对”“哎,对对对,长史娘子自然说什么都是对的”林别驾忙不迭点头,冷不防有人一巴掌拍在自己的肩膀上,愣是把正在走神的他吓的几乎跳起来。抬眼一看,东方瑶正站在他面前,垂着眼皮,看不清神情。由于他是弓腰而立的,是以东方瑶站在他面前也算不上落于下风。“要我说,林别驾也该休班几天。”东方瑶慢悠悠踱步到上坐,呷下一口酽酽的茶水。“呃长史娘子”林别驾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头,小心道:“长史娘子这是何意”“哼,”东方瑶忽然冷笑了一声,“给别驾一百个大板,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别驾恐怕早就去阴曹地府找阎王爷报道了”堂下一阵静默。薛司马率先反应过来,喊道:“是六十大板长史娘子你记”错字噎在咽口。下面一众人大眼瞪小眼,又听东方瑶循循道:“本州长史二人,别驾三人,司马四人,并有司功、司仓、司兵、司法、司士参军事共计十五人,另有所管辖六县,县令及各下县丞、小吏六十余人,体系庞大,其中不乏尸位素餐中饱私囊之人。前任长官何长史调任幽州,既然如今楚州贰官由我东方瑶担任,那我也好提前告诉大家我的行事准则,第一条,”东方瑶眼风向下扫去,最终目光停在下首一排人的最左边空位,猛然高声喝道:“凡迟到者,按律法行刑,再有犯者,严惩不贷”薛司马撇了撇嘴,拱手禀道:“赵司马今日身子不适,在家卧床歇息,适才下官想对长史说来着一时不察,忘记了。”东方瑶嗤笑:“卧病在床没有长史的命,还想摆长史架子”这话什么意思暗讽杨绍元摆架子薛司马惊讶的去看东方瑶,谁知人家根本就不看他,低头翻着手中的文卷,漫不经心道:“杨长史生病我早就知道了,况且听说他就是卧床在家也对政务殚精竭虑,我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凡行公务必讲快优二字,切忌多嘴多舌,既然命令我已经吩咐下去,诸位照做就是,再有不满,还请私下请谏,送客”一边黄辞摆手势:“诸公请回罢,今日就到这里了。”等人都走光了,黄辞又上来递给东方瑶一个册子:“这是这几日娘子吩咐属下的事,属下都记录在案,供娘子查看。”东方瑶翻开那册子,第一条写的就是“喜好名妓优伶,常出没各大青楼楚馆”,第二条是“家中妻妾甚多,共有十三房,多地位不高,新妾乃是林别驾庶子的妻妹”,第三条是“产业众多,州中众多舞坊酒楼皆是他私下的产业,具体多少,未知”,“第四条,嗜酒,每餐必饮三斤,常常在家中喝的烂醉如泥,甚至多次借酒疯在府廨中闹事”,其它几条诸如仗势欺人爪牙甚多之类就是东方瑶耳闻过的了。“杨绍元多日摆脸子娘子看,娘子为何还要替他说话”芍儿一边为东方瑶添茶,一边不解道。东方瑶淡淡道:“我毕竟初来乍到又是被贬,他们自然会欺负我,若是撕破脸,我孤身一人那处境就更不妙了。”况且,她本意并非是来找他们麻烦的,太后要她来治水,她就是要治水,疏浚河道,兴修水利,谨防旱涝殃及百姓,也好早日回到长安,如此而已。“只是如今杨绍元迟迟不肯给娘子答复,在家称病避而不出,眼见涝期将至,再不未雨绸缪,发生前几年洪涝饥馑之事使百姓徒遭无妄之灾,这可怎生是好”黄辞担忧道。那日映月楼一见,东方瑶自知把杨绍元那厮气的不轻,可她要见他只不过是想要这几年钱财往来的账本而已,水渠一直修不好,她自然先怀疑是有人趁机敛财偷工减料,谁知刚谈了几句,杨绍元又装病要走,说不出几日定亲自将交到她的手中,可现在都过去五日了,始终没有音信。承河她去看过了,中游这一段大部分在楚州境内,修建着前朝汉帝修建的六门渠,是因为有六个节水的斗门而命名,只是后来年久失修,给楚州农业带来便利的同时,也带来了无尽的麻烦,河道年年清理,却年年水患不断。四年前德宗皇帝还活着的时候也曾抽掉大批丁匠来疏通河道,可不知为何一直没有进展,钱一批一批的往这里运,却一直渠道修不好、河道疏不通,水照样泛滥灾情不断,多任长史治理都没有成效,前前后后调遣了竟有七人之多。所以东方瑶这第八个,大家都不是很当回事。就拿前任何长史来说,人家也是官场老油条了,在北京也治过永定河卓有成效,到了这里不一样束手无策更何况东方瑶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小女子,毫无治水经验。不光他们这样想,东方瑶自己心中也是七上八下。若说当初关心楚州承河泛滥,不过是她关怀民生罢了,可如今真要她来治水,那就是初出茅庐无处下手了。既然无处下手,那就找能下手的地方。东方瑶自诩向来不是个认输的人,凡事只要觉得自己可以,硬着头皮她也会上,况且事到如今,她也退无可退了,在楚州做不出政绩,她绝回不到长安,回不到长安,她将一辈子埋没在楚州,祖父和父亲当年在长安官居高位,就是文风也风骚一时,如今她夙夜秉着母亲光复东方家的遗愿,却在地方上籍籍无名,第一个对不起的就是含辛茹苦抚养她长大的母亲。可即便如此,她也没有后悔过当日的决定。“账本不会只有一份,司士那里可有多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