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有宫嫔登门打扰,是以除了东方婕妤来过,其他人都未曾来请安。元香瞧着这么一桌子的饭菜,即便和这许多人同坐在温暖如春、闲适宜人的蓬莱殿,她依旧没有丝毫的欣喜之情。“阿娘,阿泽想吃”阿泽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眸子,去拽元香的衣袖。元香脑中全是往年在都尉府时新年的场景,每年这个时候,安府往往回做好几桌子的菜,不仅家人济济一堂,就连奴仆都不曾拘束,安夫人手艺了得,知道元香饮食素淡,为了逗她开心总是特意钻研些又新奇又美味的食物,丈夫坐在一边对她嘘寒问暖,为她夹菜呈汤,那是这一生中最不寂寞、最快乐的时光“阿娘,你怎么了”阿泽继续拽了拽元香的衣袖。听到这声音,韩鸿照也往这边看来。元香被叫的回了神来,骤然对上长子一双与安思逸肖似十分的眼睛,竟怔怔的落下来泪来。“元儿”韩鸿照紧张的叫了一声,“快去瞧瞧公主怎么了”灵芷忙快步走到元香身边,小心翼翼的递上一块帕子,“公主,公主可是哪里不舒服,可要传御医”元香接过素云递来的帕子正在拭泪,闻言冷笑了一声。此时秦府之中,喜气洋洋,鞭炮声不绝于耳。秦府上房,秦峥正揽着小儿子和小女儿,递上一对如意长命锁,“三郎、四娘,快来看看阿爷给你们带了什么好东西”三郎和四娘年纪还小,才四五岁哪里见过这么轻巧的如意金锁儿,顿时笑成了花,露出一排雪亮的牙齿。三郎攥着金锁儿朗声念道:“谢谢阿爷”四娘还在摆弄手中的金锁,秦峥轻弹一下女儿光洁的额头,低声笑道:“四娘,你怎么谢阿爷呀”“夫君”秦夫人在一边轻嗔道:“不过是两个小孩子罢了,何必要送这么贵重的如意金锁儿,万一磕了碰了,多心疼呀”四娘揽着秦峥的脖子娇声连道:“谢谢阿爷,谢谢阿爷,阿爷对我最好了”说完还“啵唧”亲了父亲一口,娇声娇气直把秦峥逗得哈哈大笑。“不相干,不过两块金锁儿而已,也花不了几个钱。”秦峥摆摆手,一边将孩子托给乳娘,对夫人道:“再喝几杯,待会儿煮茶给你喝”秦夫人羞涩的点了点头。夫妻俩正吃着饭,忽然听外面一阵喧闹之声。“这是怎么了”秦夫人先反应过来。秦峥皱了眉,对一边小厮喝道:“快出去看看,谁人喧闹”谁知那小厮堪堪走到门口,便听门外有人叫道:“开门”接着不知从哪儿来的一股巨大的力量,隔着门都将小厮踹了出去。有个高大的汉子一脚踹开了门,大剌剌的走了进来。“秦寺卿,小日子过得蛮滋润的么”男人四下瞥了一眼,笑嘻嘻道。“刘彦,谁要你进来的你个乌龟王八蛋不要命了吗”秦峥一怒而起,正待拔剑而出,却见刘彦身后齐步而整齐的跑上来几排的卫兵,手中举着的火把将整个秦府的庭院都映照的灯火通明。刘彦脸上渐渐挂上了狰狞的笑意:“秦峥,我在大理寺受了你多少窝囊气,今日没想到,刚好能来报此仇”听刘彦这阵势并不像是在说谎,秦峥强撑着脸上的怒意,“谁要你来的”秦夫人和孩子已经吓做了一团,纷纷抱成一团哭着。“谁要你来的”秦峥猛然喝了一声。刘彦嘴角一勾,“大理寺卿秦峥,往日藐视公主,以下犯上,多次出言不逊,太后大怒,特要臣来传旨行刑。”大火映在刘彦阴鸷而狰狞的脸上,他缓步上前,他一字一句地说道:“全部斩杀,一个不留。”于是正在过年的兴头,附近的几位街坊以及做官的同僚,皆能够听到从秦府的府中传来的嘶号之声,短短几炷香的时间,当凄厉的嘶号声不再,秦府已经变成了一座无人的鬼宅,在热闹的长安城黑夜中,阴森森的伫立着。第二十一章 衣为谁裁秦峥除夕夜被太后赐死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大街小巷,饶是东方瑶身处深宫之中,都不免有所风闻。“听说是用膳的时候公主忽然落泪,太后一问之下,竟是因为白日里秦峥又忤逆公主,因此才”“住口,休得在宫里胡言乱语”东方瑶和玉莲两人正顺着望仙门边的游廊向北去,便听见游廊旁的花园里有两个小婢女在暗自议论,玉莲听见了,便忍不住出声呵斥。两个婢女一见是东方瑶,顿时唬得跟什么似的,忙跪下不住的磕头:“婕妤和阿监恕罪,奴婢不敢再乱嚼舌根了婕妤和阿监恕罪”东方瑶走到两个胆大妄为的小宫婢面前,低声问道:“你们两人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婕妤明鉴”其中一个胆大的忙道:“奴婢是万不敢欺瞒婕妤的,婕妤不认识奴婢,奴婢们其实是在蓬莱殿当差,是以是以昨晚之事才会如此清楚,求婕妤垂怜”两个婢女慢慢低下头去,跪倒东方瑶脚边,连声说了数个“垂怜”,东方瑶都没有往心里去。玉莲见东方瑶怔怔的,便打发两个婢女:“快走吧,婕妤绕过你们了,日后可不许再如此胆大妄为了”“瑶儿。”进蓬莱殿的时候,正好元香与她一齐进来的。元香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然而她的眼睛,依旧形如死水,东方瑶停了下来。“公主。”她静静地看着元香,仿佛是在看一个不认识的人。元香嘴角的笑意很快敛去,恢复冷淡:“瑶儿,你想说什么”秦峥死不足惜,可他的一家人实属无辜,上至六十岁的老人,下至四岁孩童,她怎么怎么忍心。东方瑶与她错开目光,凝视着蓬莱殿边一棵压满大雪的柳树,轻声说:“公主的鬓间,有片枯叶屑。”她上前几步,轻轻踮起脚来,用手为她将鬓间的那片枯叶拈出。元香目光从她手中的那片枯叶,移到东方瑶平静的脸上看了半响,忽然转身就走。“回去。”她头也不回地对素云和绿意说。冬日里清晨飒飒的风打在脸上还有些冷的人,东方瑶望着元香愈走愈远的背影看了片刻,才缓步踏入蓬莱殿中。回长安殿的时候,已经是午后。这几日殿里已经陆陆续续送来了许多的东西,不是锦衣华服,就是如意金银,相应的,和城之见面的时间也愈发的少了。东方瑶惆怅的站到了窗边,凭窗而立。须臾,有个婢女走进来报:“楚阿监来了。”楚芸进来的时候,身边的小婢女捧了一件披风,她笑道:“阿姊,近来可闲暇”两人坐了,婢女斟茶,东方瑶微微地笑了:“现在闲了,我晓得前些日子你来找我,我总不在,对不住了。”“阿姊这是说什么,我不过是跑一趟腿罢了,”说着从婢女手中接过一件披风抖开,“这是我闲来无事为阿姊缝制的,阿姊若是瞧着喜欢便留下,若是不喜欢赏了宫里的阿监也无妨。”“楚娘子真是折煞我们了,”玉莲打量了那披风一眼,说道:“娘子手艺如此的好,我们如何能受的起”细密的针脚,精致的团花,摸上去料子虽认不出是什么,可是都因着这绣功夫门面了不少。东方瑶笑道:“芸儿绣的很好,我可是半点也及不上你呢。”她的绣功本是小荷教的,其实小荷的绣功和芸儿一样好,只是她不认真学罢了。这料子摸起来很滑顺,东方瑶不由问道:“这是什么料子,怎么没见过”楚芸答道:“这是前些日子公主赐了我一些苏锦,因此拿来为大长公主、姊姊和公主姊姊都做了一件披风。”东方瑶叹了一口气:“可惜我做不出来这样的衣服。”除了不认真学,大约也是在针黹女工上没什么天分的原因,现在她想为城之做一件袍子都做不出来。“姊姊若是想速成,也并非没有办法,”楚芸说道:“我这几日在福寿宫中制新衣时才发现,这苏锦十分好裁剪,也好修补针织,姊姊若是不嫌弃,闲暇之时,尽可将芸儿唤来。”东方瑶脑中一转,微微颔首,“也好,”又似是无意道:“芸儿这几日可有再去司乐局”“不怎么去了,不知姊姊可是有什么事呢”“芸儿,”东方瑶正色对她道:“你姊姊把你托付给我,我也要对你的终身负责,你若是有中意的郎君,便不妨对我直说,可不要憋在心里。”楚芸的心跳蓦然就快了起来,她掩饰般的低头掩嘴笑:“姊姊误会了,芸儿现在还未想过这些事呢。”“是这样吗”东方瑶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楚芸。楚芸镇定完了心神,方才抬起头来,“是这样的,姊姊。”“是这样吗”东方瑶的话始终萦绕在楚芸的耳边。她嘴角不由露出一丝苦笑,是不这样,又能如何呢,她这样身份微贱,无父无母的孤孑之人,又会有谁能愿意娶她呢“娘子,我们可要回宫”身边小婢女问道。“不必了,”楚芸摇摇头:“你先回去罢,我想一个人走走。”她沿着一条石子路,踱步慢慢走着,脑中全部都是那年寒夜,她被他吓得坐在地上的情景。他的容颜那么俊朗,嘴角却那么平淡,好像谁都不能够要他开怀笑一般,可是那个时候,明明是她冲撞了他,他却叮嘱她不要再如此冒失踏过枯枝,脚底传来“嘎吱嘎吱”声音,楚芸慢慢走到沉香园,园中早已经不复夏日海棠葳蕤的美景,只有数十棵高大的海棠树在风中瑟瑟发抖。“殿下,这是我亲手为你做的衣服”石亭中,有个身材高挑的绿衣少女将手中的一套衣服抖开,笑靥如花:“殿下,你觉得如何”那容颜俊朗的郎君嘴角微动,“昙儿,无功不受禄,你还是拿回去罢。”楚芸心头猛然一跳,慌乱之中隐身躲在了高大的海棠树中间。安昙儿今年十七岁了,她虽是模样娴静,可到底身体里留着胡人的血液,并不像那些世家矜持的娘子一般,看到喜欢的人也只是远远的笑罢了。“殿下莫不是是嫌昙儿针功做的不好”李衡乾:“并非如此。”“既然如此,殿下为何不收下,这是昙儿一片孝敬您的心意,您若是不领,昙儿将颜面何存呢”安昙儿轻声道。楚荷的手紧紧地攥了起来,她怔怔的看着安昙儿做的那件暗红色金绣长袍,光是折领的样子就比她做的圆领精致了许多,如此难做的手艺,可如今这叫做昙儿的娘子,竟然如此轻易的就做了出来。李衡乾垂眸不知在思虑什么,一根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敲在石案上,半天也没答应安昙儿的话。安昙儿也不催问,乖静的垂手立在一边。“好。”终于,李衡乾淡淡道。紧攥的手慢慢的松开,楚芸扶着树,努力使自己不要倒下。“你是哪儿来的宫女,抬起头来。”“走罢,以后莫要如此冒失了。”一字一句,她全都记在心里。好冷啊楚芸忍不住紧紧地抱住了自己。她深吸一口气,摩挲着海棠树,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出了沉香园。那件没有送出去的长袍,看来不必再送了。嘴角勾起一丝苦笑。上拉加载下一章 s gt第二十二章 怀恨在心“似乎郎君已经许久没有去蓬莱殿了。”教坊司的后院,有一貌似精明的少年亦步亦趋的跟在一个锦衣的郎君身后。锦衣郎君负手而立,一边伸指弹了一下身旁青松的针叶。“我去触霉头做什么,”桓修玉嗤笑一声:“你没瞧见李少简那个窘态,永平大长公主可不是好欺负的。”阿才皱着眉思索了一会儿,似是有些想不明白:“公主从前也不是这般刻薄的人,听说她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