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得倒是轻巧。”楼似玉唏嘘,“我帮了你那么多次,谁欠谁的债”“总之我不与你为难了,也,也不再执念常硕内丹了。”美人蛇阖眼,睫毛还是轻轻颤了颤,“蛇族此回伤亡过多,没有几百年是恢复不过来的。我身上有守护圣物和蛇族的重任,再不能意气用事。”这倒是挺好,楼似玉点头。“长老说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过不去的,只有自己抓着不肯放的这话我听进去了,也拿来送给你。”送给她楼似玉嗤笑摇头:“你自个儿收着吧,我不需要。”“为什么”美人蛇皱眉。“我看你挣扎这么多年,远比我痛苦。”“那你是没看见,我也有比你快乐的时候。”楼似玉勾唇,“极致的苦必定对着极致的乐,路是我自己选的,我不会后悔。”坚定果断,自信张扬,真不愧是臭狐狸,与旁的俗物不同。美人蛇笑笑,朝她摆手:“我回去了,你自个儿保重。”这么肉麻的话,她是头一回对她说,不过楼似玉听着倒是没有任何不适,甚至朝她微微屈膝,行了一个人间小姐标准的福礼。暗啐她扭捏,美人蛇到底还是笑了,化回半人半蛇的模样,朝森林最深处而去,身影淡进雨幕里,再也瞧不见。“主子,这一场雨下个没完。”林梨花嘟囔着抬头,“什么时候才能天晴那”楼似玉微微扬起纸伞,看向远处的阴云,怅然道,“谁知道呢。”淅淅沥沥的雨盖住了天地山水,也冲刷掉了各处的血腥脏污,天明又暗,几轮日落之后,浮玉县的街上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干干净净了。第71章 挺身而出的捕头楼似玉时常会想,支撑她活过这一千多年的到底是什么林梨花曾说是她的执念,可她觉得不全是。那个人每一世回到她面前的时间都太短,每一次也都没有什么好的结局,若只靠执念,那这么多次的生死折磨,她早该崩溃了才对。眼下支起火去点了广进当铺门口的丧灯,抬头望着灯笼里那跳跃的光,楼似玉突然反应过来,她所处的人间是温暖的,不仅是因为有想等的人,还因为身边有一直陪着她的人。柴米油盐,吵嘴欢笑,在她孤寂的日子里,是身边这群人在支撑着她。那是无关男女之情的东西,但也同样能照亮前方的路。丧灯晃了晃,没粘牢的纸被风吹得擦在竹篾上哗啦啦直响,像极了木羲的咳嗽声。楼似玉茫然地四顾,极轻极轻地叹了口气。“这才几日不见,小娘子怎么就成这样了”有人笑着走到门前来,卷来一阵桂花的香气。楼似玉抬眼,毫不掩饰地露出自己的厌恶:“你怎么还没死啊”裴献赋很是受伤,一手捂住心口,一手给她递来桂花:“枉我如此倾心于你,你竟盼着我死”没伸手接,楼似玉抱着胳膊冷笑,倚在门口道:“倾心二字可不是嘴皮上下一碰就能让人信服的,奴家这儿有刀,大人不妨将心窝子挖开给奴家看看”“一个女儿家,怎么能如此残忍呢。”将桂花往门边的墙缝里一插,裴献赋陶醉地吸了口气,“在下这次来,可又是想给小娘子通风报信的,小娘子不谢便罢,反倒这么凶。真将在下的心伤透了,往后再有事可没人帮你了。”楼似玉打了个呵欠半眯了眼,压根懒得听他废话,转身就要回铺子里。“衙门的人在过来的路上喽”裴献赋轻笑,“再没一会儿,掌灯客栈该被拆了,小娘子当真不在乎”脚下一顿,楼似玉黑着脸回头:“你又搞什么把戏”“这可不关在下的事,拿走勾水内丹的可是小娘子你。”裴献赋很无辜,“内丹没了,上清司的人还死了几十个,加上之前县上死的人命,还不够拆一个客栈的”那怎么会算到她头上楼似玉不信,推开他往外看。衙门离这里不远,转眼就能看见一队衙差带着锄头铁锤往这边来了。为首的是霍良,神色较为凝重,几乎是硬着头皮站到掌灯客栈前头,来回踱了两步,抓了抓脑袋,才朝后头道:“动手吧。”他一直挺喜欢掌灯客栈,也觉得楼掌柜是个好人,若非不得已,他是不想来做这件事的。然而眼下想来,他来做反而更好,只要楼掌柜不出现“霍捕头”还没想完就听见个熟悉的声音在旁边响起,霍良一僵,手搁在腰间的刀柄上不敢扭头,大声喊:“愣着干什么,动手啊”后头一群衙差举起家伙就想上前打砸,可一道影子闪过来,飞快地将他们拦住了。“这是做什么呀”楼似玉张开双臂,嗔怪地朝霍良跺脚,“我楼家祖传的客栈呢,哪能说砸就砸”霍良不敢看她,反而是抬头望天,嘴唇张开一小条缝,含糊小声地道:“掌柜的快走。”“嗯”楼似玉没听明白,“您说什么”头疼地揉了揉眉心,霍良还待再说,旁边却已然飞来了几道白光,唰唰唰地缠上她的身子。“还真的会出现,那我可就不客气了。”罗安河大笑着从旁边走出来,脸上还有淤青未散,中气也不是很足,可他带的人不少,呼啦啦出来一大片,都祭出了法器对着她。原来如此,砸她的客栈,就是想逼她现身楼似玉微微挑眉,然后脸一垮就挤出副欲哭无泪的无辜表情,扭着身子哀哀叫唤:“这是做什么呀,光天化日的,强抢民女呀”“哼,睁眼说什么瞎话,当日帮着蛇妖抢夺内丹的时候不是威风得很吗让老子瞧瞧,尾巴呢”罗安河上前就推她一把。楼似玉娇软地往后倒,被霍良堪堪接住,眼里的泪珠儿立马就滚落下来了:“这都在说什么呀,奴家怎么听不明白”霍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接到命令要通缉她。本以为是上回曹府命案的波及,可听罗大人这话又不像。帮妖怪抢内丹楼掌柜一个柔弱的女子,哪儿做得出这种事有些不悦,他不着痕迹地将她扶起来护住。罗安河费解地挠了挠胡茬:“怎么你不是前些天那个狐妖”“大人冤枉啊,奴家是老实本分的生意人,从小就在这儿开客栈,怎么会是妖怪”楼似玉抽抽答答地道,“您几位在说什么,奴家压根听不懂。”有那么一瞬间罗安河也怀疑自己是不是认错人了,这人脸上的神情实在太委屈无辜了,眼里也一片清澈,没有半丝撒谎的样子。可一定神,罗安河又觉得自己不瞎啊,这鼻子眉毛眼睛,整个浮玉县还能找出第二个来不成又是妖怪的诡计恼怒地捋起袖子上前,罗安河想抓她,可霍良愣是挡在他前头不让。“你这是何意”罗安河不耐烦了,“再碍事,小心本官连你的捕头之位也一起免了。”心里本就不太舒坦,再听这句话,霍良当真是忍不了了,沉声开口问:“宋大人何错之有楼掌柜又何错之有”不可思议地打量他两眼,罗安河笑了:“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来质问本官”“为官者为民为君,上坦荡对天地,下公正对苍生此乃入仕时必习之语。若今日大人是为公要捕了楼掌柜,属下一定听从。可眼下来看,大人以公权谋私欲,犯为官之大忌。”不卑不亢,霍良迎面直视他。罗安河眼神古怪,伸手替他拍了拍肩上不存在的灰:“霍捕头,官职不高,话却不少啊懂得挺多”楼似玉暗暗担忧,她若化了妖力与他们当街冲突,那便在宋立言那里交代不过去了,所以本是想装个柔弱伏个低,好以人类的身份想法子脱困,没想到霍良怎么就站了出来。他一个小捕头,怎么去对付这种大官啊第72章 侠肝义胆不忍心地往前站了站,楼似玉张口刚想说话,肩膀却被霍良一压,又按回了他身后。抬眼看过去,楼似玉发现他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站得直,腰脊挺起来,侧脸的轮廓显出两分刚毅。像是斟酌了一二,霍良道:“大人既已夺了宋大人的印鉴,那不如就替他开堂问审否则,楼掌柜连个罪名也没有,卑职是不会抓的。”“你不抓,还要拦着我抓”“是,守护浮玉县百姓是卑职的职责所在。”“那正好。”罗安河皮笑肉不笑地道,“浮玉县百姓死伤无数,你失职了,随她一起进大牢去吧。”四周上清司弟子上前来就将他按住,后头的衙差们微有异议,可被罗安河一瞪也不敢多说什么。“霍捕头,您这是干什么”楼似玉急了,“何至于被奴家连累霍良脸上没有丝毫的慌张,反而安慰她:“你我一起进去,倒是有个照应。”谁要他照应啊楼似玉直叹气,眼睁睁地看着自个儿和他一起被押往大牢,几次想动手,都硬是忍了下去。“你别急。”霍良低声道,“他们若当真强权压人,我有办法救你。”“谢谢啊。”看了看他身上同自己一样多的锁链,楼似玉垮着脸笑不出来。他要是不进来,她还能自己偷溜出去,可他一跟着进来,她才是真的束手无策。也怪上清司太狠,灭妖还不算,还总在朝廷里担着各种各样的官职,就算她想过寻常百姓的日子,一旦被他们揪住,不用法术灭了也能用官权压死。牢房落了锁,罗安河走到栅栏外头,盯着楼似玉道:“内丹放去哪儿了”楼似玉眯着眼假笑:“奴家不知。”“进都进来了,还有什么好嘴硬的”他朝她扬了扬手里的断骨鞭,哼笑道,“想尝尝这滋味儿”“未有罪名而用刑是为私刑”霍良怒道,“罗大人连王法也不顾了吗”罗安河一鞭子甩在栅栏上:“在这儿老子就是王法,你有本事去荒州州府大人那儿告老子。”不算重的鞭子将栅栏上头的灰都抖了下来,楼似玉呸呸两声躲开。他拿的这玩意儿对人来说不算厉害,顶多破点皮肉,可对妖却能抽打精魄,是个十分厉害的刑具。可惜,她最不怕的就是用刑。“罗大人好生威风,只是奴家当真冤枉,也不知该去哪儿找大人要的东西。”她浅笑,“若是屈打一顿能换来大人想要的东西,那奴家要是不介意受这委屈。可大人,您就是打死奴家,奴家也不知道啊。”“对着它都还能逞强,你也是有本事。”罗安河捏着鞭子给她鼓了鼓掌,“就是不知道当真尝了苦头,还能不能继续这么厉害。”“苦头就这个吗”楼似玉很是体贴地道,“太细了些,您要不换个粗点的打得解气,奴家也能得个痛快。”还装呢罗安河冷笑:“老子这鞭子是专门打妖怪的,打人不疼,打妖怪一打一个准。正好咱们霍捕头不是心疼你么,用这个,你若当真不是妖怪,那我便伤不着你。”“原来如此。”楼似玉松了口气,连忙问,“咱们什么时候开始用刑那”这兴奋的语气,哪儿像是要挨打,活像是要去领钱了。罗安河分外着恼,挥手就让人把她提去刑堂。霍良紧张地看着她的背影,抓着栅栏招来相熟的狱卒,低声耳语两句。宋立言正在庭院里悠闲地看着那一树树的桂花,不用他升堂也不用他看文书,养伤这几日,他舒服地享受着这难得的清净。然而,一口香气还没吸进去,他就又听得宋洵的声音在旁边炸响:“大人,出事了”头疼地闭眼,宋立言叹气:“你能不能过几天再同我说这句话”“可是大人,楼掌柜和霍捕头都被关进大牢了”宋洵焦急地道,“牢房那边刚刚传来消息,罗大人似是要用刑。”眼皮一跳,宋立言转身抬眼:“楼似玉进大牢我姑且能想明白缘由,霍良是怎么回事”“听说是护着楼掌柜,罗大人一气之下便都关进去了。”“那他活该。”宋立言眼眸半阖,嘴角微微往下抿,“罗安河显然是不会放过楼似玉的,他掺和什么”宋洵打量他两眼,小声道:“您就不去看看霍捕头与楼掌柜只算是有些交情,尚且如此袒护。大人与楼掌柜不是更加亲近若无反应,倒难免让她觉得薄情。”“她敢在那么多人面前露出狐狸尾巴,就应该想到会有今日。不但不跑,还敢回来,就表明她已经做好了准备。”宋立言冷哼,“再者言,我本就薄情,她头一天知道”这别别扭扭的一股